第197章 飞狐外传(88)
程灵素冷冷的道:“慕容先生竟然还记得先师,竟然还记得不成违背先师的训诲,当真大出小妹的料想以外。碧蚕毒蛊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么?鹤顶红和孔雀胆,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么?先师谆谆叮嘱我们,即令赶上存亡关头,也决不成利用不能挽救的毒药,这是本门的第一大戒。石前辈和慕容先生、薛姊姊都已离开本门,这些戒条,天然不必遵循了。小妹可千万不敢健忘啊。”
石万嗔心想:“要放在你的手上,你当然不肯。下在那气势虎虎的少年手上,那也不消提起。”微一沉吟,向慕容景岳道:“伸左手出来!”慕容景岳跳起家来,叫道:“这……这……师父,别上这丫头的当!”石万嗔沉着脸道:“伸左手出来!”
只见绿粉一放上掌心,半晌间便透入肌肤,无影无踪,但掌心中模糊留着一层青气,仿佛揉捏过青草、树叶普通。
程灵素道:“慕容先生,薛姊姊,非是我成心谗谄于你。你两位叛变师门,改拜师父的仇敌为师,本已罪无可恕,加上害死二师哥父子二人,当真天人共愤。眼下本门传人,只小妹一人,两位叛师的罪过,若不是小妹手加惩戒,莫非任由师父一世英名,身后反而栽在他仇敌和徒儿的手中?二师哥父子惨遭非命,若不是小妹出来主持公道,莫非任由他二人永久抱屈地府?”
石万嗔知她问的必是一个刁钻古怪的题目,本身一定能答,但见《药王神篇》抓住在她的手里,她一举手便能毁去,不肯就此和她破脸,便道:“你要问我甚么事?”程灵素道:“贵州苗人有种‘碧蚕毒蛊’……”石万嗔听到“碧蚕毒蛊”四字,神采顿时一变,只听她续道:“将碧蚕毒蛊的虫卵碾为粉末,置在衣服器皿之上,旁人不知而误触了,便中了蛊毒。这是苗人的三大蛊毒之一,是么?”
程灵素奇道:“咦,慕容先生,你怎会忘了先师的叮咛?本门中人不能放蛊,又有九种没解药的毒药决不能用。”慕容景岳背上顿时出了一阵盗汗,说道:“鹤顶红,孔……孔……雀胆属于九大禁药,你……你怎地用在我身上?这……这不是违背先师的训诲么?”
胡斐听到这里,才明白这走方郎中如此险毒,竟在马春花的尸身上安排剧毒,本身和程灵素必将搬动她尸身,自必中毒,骂道:“好恶贼,只怕你害人反而害己。”
薛鹊正要伸手接过,石万嗔嘲笑道:“手臂都已砍断,还怕甚么毒气攻心?这三粒‘死死索命丹’一服下肚,那才是毒气攻心呢。”
石万嗔心想:“无嗔贼秃果是博学,这可须得一试真伪,倘若所言不错,那么这本《药王神篇》也非假书了。”他毕生研讨毒药。近二十年来更加废寝忘食的勤奋,以求赛过师兄,实已迹近猖獗,此时见到这本残旧的黄纸抄本,只觉便天下统统珍宝聚在一起,亦无如此贵重。他本性残暴凉薄,和慕容景岳相互操纵,本来就无涓滴师徒之情,又想这番在他掌心试置碧蚕毒蛊以后,他今后一有机遇,定会反噬,当下全不计及三种剧毒药物放在一起,过后如何化解,右手食指的指甲一弹,一阵殷红色的薄雾散入慕容景岳掌心,跟着中指的指甲一弹,又有一片紫玄色薄雾散入他掌心。
她身形肥胖,年纪幼小,但这番话侃侃而言,说来凛然生威。
这时听程灵素提到“碧蚕毒蛊”,他才大为吃惊:“想不到这小丫头如此了得,她同门的师兄师姊,可远远不及了。”便即全神防备,已无涓滴轻敌之念。
薛鹊顺着她手指看去,只见册上写道:“碧蚕毒蛊和鹤顶红、孔雀胆混用,剧毒入心,无药可治,戒之戒之。”薛鹊大怒,转头向石万嗔道:“师父,书上明显写着,这三种毒药混用,无药可治,你却如安在景岳身上试用?”她虽口称“师父”,说话的神情却已声色俱厉。
慕容景岳伸右手抓紧左手脉门,禁止毒气上行,满头盗汗,已说不出话来。薛鹊右手一翻,伸短刀在慕容景岳左手心中割了两个交叉的十字,图使毒性随血外流,明知这体例挽救不得,却也可使毒性稍减,忙问:“小师妹,师父的遗著上如何说?他白叟家既传下了这三种毒物共使的体例,定然也有挽救之道。”
石万嗔双眉一扬,说道:“当真胡说八道。苗人中便是放蛊的祖师,也无此法。你师父从未去过苗疆,晓得甚么?”程灵素道:“前辈既如此说,长辈本来非信不成,但先师遗著当中,确是传下一法。却不知是前辈对呢,还是先师对。”石万嗔道:“是甚么体例,你倒说来听听。”程灵素道:“长辈说了,前辈定然不信。是对是错。一试便知。”石万嗔道:“如何试法?”
那鹤顶红和孔雀胆两种药粉这般散入慕容景岳掌心,当真如迅雷不及掩耳,那容他有缩手余地?慕容景岳本已立下情意,决不容这两种剧毒的毒物再沾本身肌肤,拚着和石万嗔破脸,也要顺从,目睹他对本身如此暴虐,宁肯向小师妹屈就,师兄妹三人联手,也胜于而后受他无穷无尽的折磨。那知石万嗔下毒的伎俩快如电闪,慕容景岳动机尚未转完,两般剧毒已沾掌心。
他从野人山来到中原,得知无嗔大师已死,没法报仇,便迁怒于他门人,要尽杀之而后快。不料慕容景岳为人极无骨气,一给石万嗔制住便即要告饶命,并说师父遗下一部《药王神篇》,落入小师妹之手,情愿拜他为师,引他去篡夺。石万嗔虽恨无嗔大师切骨,但心中对他实大为畏敬,传闻他有遗著,猜想此中于使毒的工夫学问,必有无数贵重之极的法门,当下便收了慕容景岳为徒。厥后又服从他的教唆,杀了姜铁山父子,收录薛鹊。石万嗔和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人都动过手,见他三人武功固属平平,使毒的本领也跟他们师父相差极远,传闻程灵素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人,更毫没放在心上,猜想只要见到了,那还不手到擒来?
程灵素道:“前辈谬赞。长辈所不明白的是,先师遗著《药王神篇》中说道,碧蚕毒蛊放在人体之上,若要不显碧绿色彩,原不难堪,却不知石前辈何故舍此法而不消?”
程灵素见他不必从怀中探取药瓶,指甲轻弹,顺手便能将所需毒药放出,手脚之矫捷快速,尚在本身之上,不由悄悄惊佩,凝神看他身上,瞧出了此中奥妙。本来他一条腰带缝成一格格的小格,匝腰一周,不下七八十格,每一格中各藏药粉。他练得熟了,手掌一伸,指甲中已挑了所需的药粉。练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境地,真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如此一举手便弹出毒粉,对方怎能防备遁藏?
薛鹊怒极,心知再有踌躇,丈夫性命不保,短刀一挥,将慕容景岳的左臂齐肩斩断。她知那三种毒药短长非常,虽自掌心渗入,但这时毒性上行,单是割去手掌已然无用,幸亏三药混用,发作较慢,同时他掌心并无伤口,毒药并非流入血脉,割去一条手臂,临时保住了性命,不然必已毒发身亡。薛鹊是无嗔大师之徒,自有她一套止血疗伤的本领,半晌间在慕容景岳的伤口上敷药止血,包扎妥当,伎俩洁净利落。
程灵素翻开《药王神篇》,指着两行字道:“薛姊姊请看,此事须怪不得我。”
在掌门人大会中着了她道儿,石万嗔仍未伏输,只恨双目受了“断肠草”的毁伤,眼力不济,因此没瞧出赤蝎粉和三蜈五蟆烟。但胡斐在会中所闪现的武功,却令他非常顾忌。他悄悄跟从在后,当胡斐和程灵素赴欢然亭之约时,师徒三人便躲入药王庙后院。他三人的大旨是在篡夺《药王神篇》,见红花会群雄人多势众,一向埋没在后院,不敢现身。直至胡程二人送别群雄,又在溪畔饮食歇息,他三人才藏身在马春花房中,只待胡程二人进房,准拟一击到手。那知程灵素极是精乖,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警悟。
程灵素点头道:“你学问越来越长进了。哼!两个躲在门角落里,一个钻在床板底下,想要暗害胡大哥和我。石前辈,有一件事长辈想要就教,若蒙指明迷津,长辈双手将《药王神篇》献上,并求前辈开恩,收录长辈为徒。”
石万嗔道:“小妞儿,且瞧你的,有甚么体例叫他掌心不显青绿之色。”
程灵素道:“薛姊姊所说的‘师父’,是指那一名?是小妹的师父无嗔大师呢,还是你们贤佳耦的师父石前辈?”薛鹊听她辞锋咄咄逼人,心中怒极毒骂,但丈夫的性命危在瞬息,此时有求于她,口头只得屈就,说道:“是愚佳耦该死,还望小师妹念在昔日同门之情,瞧在先师无嗔大师的面上,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他正待伸手出去,薛鹊忽道:“师父,我来试好了。”安然伸出了左手。石万嗔道:“偏不要你!瞧他男人汉大丈夫,有没这胆量。”
胡斐听得悄悄点头,心想:“这两人卑鄙暴虐,早该杀了。”只听她又道:“慕容先生一臂虽去,毒气已然攻心,一月以内,仍当毒发不治。两位已叛出本门,遭人毒手,本与小妹无关,只是瞧在先师的份上,这里有三粒‘生生造化丹’,是师父以数年心血制炼而成,小妹代先师赐你,每一粒可延你三年寿命。你服食以后,盼你记取先师的恩德,还请拊心自问:到底是你本来的师父待你好,还是新拜的师父待你好?”说着从怀中取出三粒红色药丸,托在手里。
石万嗔欢叫一声:“好!”伸手往程灵素手中的《药王神篇》抓来。程灵素竟不畏缩,只微微一笑。石万嗔手指将和书皮相碰,俄然想起:“这丫头是那贼秃的关门弟子,书上怎能不藏构造?”仓猝缩手,心中暗骂:“老石啊老石!你如胆敢小觑了这丫头,便有十条性命,也要送在她手里了。”
石万嗔点头道:“不错。小丫头晓得的事倒也很多。”
石万嗔明知她这番话是教唆诽谤,还是冷冷的向慕容景岳横了一眼。慕容景岳给他这一眼瞧得心中发毛,只得伸出左手。
石万嗔从怀中取出一只黄金小盒,悄悄揭开,盒中有三条通体碧绿的小蚕,蠕蠕而动。他用一只黄金小匙在盒中挑了些绿粉,放在慕容景岳掌心。慕容景岳一条左臂颤抖得更加短长,脸上尽是又怕又怒、又惊又恨的神采,脸颊肌肉不住跳动,目光中透暴露野兽般的光芒,似要择人而噬。
胡斐心想:“二妹这一着棋,不管如何,老是在他们师徒之间伏了深仇大恨。这慕容景岳今后一有机遇,定要向他师父抨击本日之仇。”
石万嗔动摇虎撑,呛啷啷一阵响声畴昔,说道:“小丫头倒真有点眼力,识得我的碧蚕毒蛊。汉人当中,除我以外,你是绝无独一的第二人了,很好,有见地,有本领。你师兄师姊又怎及得上你?”
《药王神篇》上这两行字,石万嗔实在并没瞧见,但即便看到了,他也决不致是以而稍有顾忌,这时听薛鹊厉声责问,如何肯自承不知,丢这个大脸?只道:“将那书给我瞧瞧,看此中另有甚么古怪?”
慕容景岳见师父神采严峻,原不敢顺从,但想那碧蚕毒蛊多么短长,稍一沾身,便算师父给解药治愈,不致送命,但是这番享福,却定然难当非常。他一只左手只伸出尺许,当即又颤抖着缩了归去。石万嗔嘲笑道:“好吧,你不从师命,那也由你。”慕容景岳听到“不从师命”四字,神采更加惨白,他拜师时曾立下重誓,倘若违背师命,甘受惩办。他们这类人每日里和毒药毒物为伍,“惩办”两字说来轻描淡写,实在中间所包含的惨酷残暴之处,令人一想到便不寒而栗。
程灵素不去理他,却转头向胡斐道:“大哥,那日在洞庭湖畔白马寺我和你初度相见,曾和你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么?”胡斐道:“记得。”心想:“那日她叫我不成说话,不成跟人动武,不成分开她三步以外,但是这三件事,我一件也没做到。”程灵素道:“记得就好了,本日你仍当依着这三件事做,千万不能再忘了。”胡斐点了点头。
程灵素道:“石前辈,你身边定有鹤顶红和孔雀胆吧?这两项药物和碧蚕毒蛊既相克而又相辅。你若不信,请看先师的遗著。”说着翻开那本黄纸小册,送到石万嗔面前。石万嗔看去,果见有一行字写着:“鹤顶红、孔雀胆二物,和碧蚕卵混用,无色无臭,唯见效较缓。”他想再看下去,程灵素却将书合上了。
慕容景岳掌心一阵麻一阵痒,这阵麻痒直传入内心,便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心脏普通,颤声叫道:“小师妹,快取解药给我。”
慕容景岳道:“我又不是惊骇。我只想这小师妹狡计多端,定然不安美意,犯不着上她的当。”程灵素点头道:“大师哥公然短长得紧。畴前跟着先师的时候,先师每件事都要受你的气,眼下拜了位新师父,还是徒儿强过了师父。”
程灵素道:“前辈取出碧蚕毒蛊,下在人手之上,长辈以先师之法取药混入,且瞧有无碧绿色彩。”石万嗔平生研讨毒药,传闻有此妙法,将信将疑之余,确是亟欲一知真伪,便道:“放在谁的手上作试?”程灵素道:“自是由前辈指定。”
但见一红一紫的薄雾半晌间便即渗入肌肤,手掌心原有那层模糊的青绿之色,公然顿时不见,已跟平常的肌肤毫无别离。
程灵素又道:“碧蚕毒蛊的虫卵粉末放在任何物件器皿之上,都无色无臭,旁人决计不易发觉。只不过毒粉不经血肉之躯,毒性不烈,有法可解,须经血肉沾传,方得致命。世上事难分身,人体一着毒粉,便有一层模糊的碧绿之色。石前辈在马女人的尸身置毒,倘若只放上她衣衫,倒不易瞧得出来,但为了做到尽善尽美,却连她脸上和手上都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