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罪终有始
“部属明白了,这就去办。”白鹭倏然一喜,站起朝天子一揖,回身缓慢走出。
她惊诧瞪眼,却听门外陈宜春慵声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如有话从速问吧。”
天子展开眼,缓声道:“晓得了。”说着撑住扶手站起,甩袖走下台阶。
指尖方才碰上碟沿,便听天子长叹一口气,幽幽感喟:“这般聪明,如何就是不懂朕的苦心呢……”
“咳咳……”苏恭翎颤抖着抬开端,唇角微微扯动扬起,“多谢郭……将军……”
苏恭翎缓声道:“已经交由魏王殿下重新运回籍安葬。”
“混闹!”天子猛地一掌拍在案上。
“唰”地一下,她拔开剑防备地挡在世人身前:“你来抓我的?!”
“聿修是我族中人,朕信得过他,但朕信不过郭临。”袖下大掌紧握,字音掷地铿锵,“便是为了玉锵,朕也不能留下郭临这个祸害。”
“可,但是……”徐公公慌乱回道,“不是另有丞相……”
“实在……老奴也如太孙殿下普通,不懂陛下现在的心机。”徐公公俯身后让步开路。知天子侧头看来,神采仍然安闲静微,“陛下,老奴还记得初见郭将军,是他在这大殿上,为您挡下废太子的刺客。少年英姿怒发,亲征南蛮,二次救驾,活捉苏德……纵有常氏一族血命在身,以他数年的功劳,也并不是非死不成啊。”
徐公公闻言,不由侧头望向殿中的白鹭。见她撩袍抱拳单膝跪下,一旁小寺人顿时抖如筛糠,半点不敢昂首。他不由蹙了蹙眉,眯眼细看,这才发明白鹭的脸上竟然有一道红印,模糊另有些血痕。
殿门轻阖,全部殿中空旷寂暗。天子松弛周身,一夜的怠倦尽显,他闭目靠在了椅背上。徐公公徐行走下台阶,拂尘挽在肘弯,一手拽着衣袖,一手去端御案边角的茶盏。
银牙一咬,右手用力扯开,布条立马“嗤”的一声一分为二。
“部属问过了,都说没见过殿下……谁!”白鹭话说到一半,眸光一闪,俄然拔出腰间飞镖射向殿后朱柱。
脚步声簌簌退下,徐公公拢好衣袖,朝火线宫墙下来回奔行搜索的羽林军望了一眼,回身走进殿内。
天子撑着额头,很久,才颓乏地抬了抬眼:“如何,就连白鹭也束手无策?”
小寺人腿一软,赶紧跪地叩首,身子不住地颤抖:“陛下,主子们不敢难堪太孙殿下贵体,只能将宫门舒展,可眼下持续关着也不是体例啊……”
阴黑的夜色还未布上晨光,朝露清冷。幽亮的灯笼光引这灯柄上指节清楚的手。一张清秀俊气的少年面孔,面无神采地扫视着屋内世人。
苏恭翎长吸一口气,垂下头,哑声续道:“郭将军,别离那天,你将苏德交予我护送,分给我多量人马,我便悔怨了。我平生兵马,跟从两代君主……从未想过到老,却要用将士们的信赖谗谄一个容善英勇的年青人。”
“甚么?!”天子大步一迈,拧眉喝问,“宫门的保卫呢?”
郭临垂下眼,不管苏恭翎有无悔心,收殓亲手被本身害死的战友骸骨,所受的心底折磨必定不轻。她嘲笑一声,还未开口,就见苏恭翎捂住唇短促地咳嗽,几近要将全部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话音未落,扑腾几声,门外保护闷哼倒地,有人大步朝门口走来。郭临一惊,赶紧拿起家边的剑,却在这一瞬,门已被人踢开。
“罢了,这便是老天替我在罚你了。”她悄悄伸手,按在那只衰老的手上,“你挺好,向我请的罪我听到了。其他的,就等你去处三千人一一诉清。”
苏恭翎吐出一口血,嘶声喘气着重新跪伏在地。
白鹭一声惊呼:“殿下?”
天子仓猝上前几步,额上青筋直跳,唇角颤栗紧抿。他愣住脚,看着玉锵缓缓站起,满脸泪水地望向他。
她深吸一口气,并起的手掌颤栗握拳。“苏恭翎,你也是参军为将者,”她要紧牙关,“谗谄并肩作战的将士,坐享功名,你知己安在!”
镖尖稳稳地插在柱上,半晌后,一个身影自柱后轰然倒地。
秦正卿走上前揽住阿秋双肩,朝他们慎重点头:“我们会的。”
暗淡的门口铮响阵阵,一个佝偻的身影徐行前行。郭临眯眼望着那头斑白乱发,身形逐步清楚,她的神采倏然变了。手中的剑握紧了又握,颤抖着渐渐垂下。而那此中压抑的激愤,痛恨,尽数化成了唇角溢出的咬牙嘶声。
“陛下,”殿外有脚步靠近停下,“大臣们已经到了凌烟阁,正等待您移驾。”
秦正卿一怔,目光从矮凳上堆着的两件沾血官袍上收回,赧颜笑道:“这本是陈兄叮咛过的事,只是事出俄然,仓促了些,却也做不得大谢。郭兄言重。”
“……宜春?!”
“好,”秦正卿道,“我们送你们一程。”
这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充满灰尘蛛网,氛围阴冷潮湿。可幸亏不易被人发觉,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如许好的处所做落脚点的。她用银剪剪掉多余的布条,握住他的手腕细心打量,半晌后松了口气。这才朝火线笑道:“秦兄,一起备药护送,还没说声多谢。”
“可便是大齐从无女子为官的先例,陛下亦可对她妥当安设,不至处决的地步。既不损我大齐国威,也能人尽用的体例,不说数十,一二老是有的。何况郭将军与太孙殿下豪情深厚,如若太孙即位,她天然会竭尽尽力替他保护天下。”
门扉轻掩,苏恭翎跪在地上幽亮的灯笼旁。衰老枯茧的双手探向前,枷锁碰撞,脆响声覆盖死寂。他俯下身,额顶重重地磕在砂砾空中上,白发飞扬乱颤。
“阿临。”身后陈聿修低声唤道。
她紧紧地提着他,看着他敛眉垂首,无动于衷。一时肝火上涌,几近就要劈手杀了他。
陈聿修阖眸讶声,世人懵怔一惊,惊诧望去。郭临愣了愣神,这才想起被关在天牢时,便是这少年转告天子的密令,让她去紫宸殿面圣。他是陈聿修在学士府的弟弟陈宜春,等等……那他不是刑部的官员么?
她摇了点头,展开眼重新走回苏恭翎面前,蹲下身来平视他:“弟兄们的尸首,你可收好了?姚易,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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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临垂眼盯着他,心底冰冷一片。周身仿佛疲惫得提不起一丝力量,旧事不是过眼烟云,她郭临亦不是忘仇之人,但是……
“回禀陛下,部属自当拦住殿下,不被宫闱以外的小人所伤。”白鹭沉寂开口,话中意有所指。
后背立即就被人杵了下,阿秋端着茶盏,抿嘴朝他点头。随后抬头笑道:“少爷、陈公子,天冷喝口热茶吧。”
“苏恭翎,来向郭将军请罪。”
陈宜春冷冷地高低打量郭临防备的姿势,少年渐长开来的俊容满面不屑,只齿冷一笑:“我可没这闲工夫,”他说着侧开身,意味深长地瞟她一眼,移开目光,“是有人日夜在牢中祈求,要见你一面。”
沧桑的嗓音压碎一地灰尘。迈出的脚步生生愣住,她缓缓回身:“你说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重视到郭、陈二人身上的褐衣荆钗,便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陛下太不公了……”
“嗯。”郭临点点头,探手细心地摸了摸陈聿修肩臂周身,“另有没有伤着的处所?必然要说,接下来赶路的途中能够遇不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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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宜春侧身挑眉,看了眼秦正卿,又看了一眼陈聿修,嘲笑着走开。陈聿修垂眸凝睇着郭临,没有动。秦正卿却知本身此时不该待下去,遂拉着阿秋走向屋门。
“……若你孤身故亡,尸身为人搬运,恐怕瞒不住女人之身。陛下说,神武军最后的英名,恰好可用来为太孙规复正统铺路。有神武全灭的惨状做背景,再言说太孙是担当神武的遗志的天命之子。朝臣和宗老,纵有千万来由,也没法禁止了。”
郭临手中的剑“咣当”落地,她一步踩上前,揪起苏恭翎的衣衿。双目赤红,死死地盯住他:“好,好,你终究来了。可惜你不该向我请罪,而是向被你们无辜害死在青山的三千将士请罪!……不,就凭你,底子请罪不了。当时候死去的,不止是性命,另有为国为君、统统的赤胆忠心!”
天子顿了脚步,明黄的袖摆晃动静止。他缓缓回身,鞋底在地板上摩挲回旋。金玉高冠下,一双利眸若鹰鸠噬食,冷冷地抬起。
徐公公见机使了个眼色,小寺人会心,赶紧提着下摆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郭临缓缓阖上眼,两行清泪滚滚而落。陈聿修握紧她的手:“阿临……”
从郭临以郭宁之身在朝堂膜拜以后,在场中民气中都有此番疑问。即便以后郭将军重回,以武正身立名。也另有人公开群情,这早已是都城权贵的谈资。信或不信,只是无人去肯定,她究竟是不是女人罢了。
“……太孙殿下醒来后一向哭闹,不肯安生待在殿中。说,说……”御座下的小寺人怯怯地抬了下头,声音更小了,“就是卸去太孙之衔,也要跟着郭将……”
“公子就放心吧,”阿秋将茶盏端放桌上,笑道,“给少爷包扎是阿秋畴前做惯了的,定然,定然……”她吸吸鼻子,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再也对峙不住,泫然泪落:“少爷,今后阿秋不在身边,你必然要照顾好本身。”
天子抖开衣袖,瞠目厉声:“她是个女人,换言之就是玉锵之‘母’。自古女主乱政,三代而亡。西汉吕后专政,北魏胡后乱权。她郭临,现在还手握兵权!‘往古国度以是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想那汉武,多么纬略经韬,都不敢留下女人遗害江山。郭临是将不假,功劳卓勋亦然。可一旦有朝一日她起了妇人之仁,或是有己私利,继而干与玉锵政务。介时谁能拦住她?”
郭临取下口中咬着的布条,拉开陈聿修手腕上的衣袖,谨慎地上药包扎。跳下隧道逃得急,谁也没重视隧道下的门路有一段空缺。他情急间抱着她跌在了地底,没有让她后背箭镞碰到石壁,幸亏没受甚么大伤。
郭临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感喟一声拉起她拍了拍背:“阿秋,你放心……”她侧头和陈聿修对视一眼,微微含笑,“我只是临时分开都城,并不会就此不见。公道……我会一一讨返来。玉锵在宫中,还望你们替我多多照拂。”
“因为你是女人。”
白鹭眸子一转,低下头:“还请陛下见教。”
徐公公蹙眉地望着他,不知其意所指。
陈聿修举起方才包好的手腕,在她面前捏了捏拳,悄悄一笑:“没有了,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为伤及骨头。倒是你后背的箭伤……”
“军”字一落,白发间那双浑浊的眸子似一瞬涣走了神光。郭临感到部下的手一僵,便见苏恭翎缓缓倒地,枯瘦的身躯落下,腾起一片灰尘。
“朕所担忧的,便是这点。”天子负手回身,鹰眸缓阖,“你只瞧到了她为国效力,却忘了这最表层的本源。‘寄父寄父’……呵呵,她郭临若真为男儿,视玉锵为子珍惜。朕百年后的江山,尽可放心拜托。除非她谋朝篡逆,想要自登天下,这大齐哪有不稳之时。可她恰好是个女人。”
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大口喘气几下,扶着陈聿修的手站稳。身材失血很多,用力过猛只能换来眩晕。她睁眼俯视着地上的苏恭翎,唾道:“罢了,时至本日,你死与不死,于我已无甚意义。你想请罪,还是去阳间找弟兄们吧。”
“呵,”天子哂笑一声,丢开手中的一本折子,“除此以外,你就没别的体例了?”
“再不走天就亮了。”郭临站起家朝窗外看了眼,“固然因隧道出口,刚好离秦府不远的天时之便,我们得以抢在羽林军封城前逃出城门。但天一亮,城郊也不再安然。我们这就上路吧。”陈聿修轻然一笑,点了点头。
陈宜春推开门,垂目一望:“结束了。”
“朕记得宴上,郭临带了个小丫头,出错被玉锵讨了去……”皇上撑着胳膊坐直身,玩味一笑,“传闻你将人抓住,审了半夜。可有审出郭临的行迹么?”
殿外一阵吃紧的叩门声,白鹭不管不顾地推开殿门,单膝跪下:“陛下恕罪,太孙殿下他……他不在宫中,换了寺人衣装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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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公从惊诧中回神,心间突突直跳,却不是震惊,而是感喟。
“苏恭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