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悠悠（续）

“说过！他底子不会兵戈，只会蒙骗官家、投降卖国，爹爹每次提及他，都忍不住砸东西。”

奉书心中一亮，这但是个如假包换的大罪人。

她只好说：“我睡不着嘛。”

她翻来覆去地烙着饼，听着杜浒的呼吸声安稳了一阵，又换成了说话的声音。

杜浒却寂然道：“你休要妄自负大，也千万别藐视仇敌。张弘范部下颇多能人异士，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前人，比我本领大的数不堪数，我也不晓得押送丞相的都是何许人等。我孤身一人……”

她感觉杜浒应当晓得，因而把这个题目问了出来。可杜浒却摇点头，“蒙前人才不体贴这些。他们的汗青，嘿，都是他们的仇敌写的。”

奉书想了想，找不出辩驳的来由，也只好说：“我听话便是。”

杜浒又叹了口气，“李恒、张弘范、伯颜、阿里海牙、刘整、唆都、阿朮……这些人都不过是忽必烈的虎伥罢了。你想没想过，就算他们十足都没出世过，忽必烈也会任命别人来攻打大宋，不是我说沮丧话，以蒙前人的战役力，丞相多数还是会吃败仗，官家也多数还是撑不住的。”

“什、甚么事？”

“他说，他也不晓得。”

奉书不信赖：“他甚么都懂的！”

杜浒静了半晌，道：“罢了，我重新教你睡觉。你按我说的做，不懂也别问，照做便是。”让她朝右卧好，伸出一只手，覆在她的耳后，说：“心内里放空，把满身的筋络骨头都梳理一遍，再按我说的体例呼吸，把气从脚底心吸到脑门里去，吐气越缓越好……”

奉书脸上又烧了起来，一边承诺着，一边爬回本身的铺位上躺着，睁眼看天花板。方才和杜浒说了那一番话，更睡不着了。

他全闻声了……她最隐蔽的这个小奥妙，全让他闻声了。

奉书忙问：“我爹爹如何说？”

杜浒连连嘲笑，沉默了半天，才道：“那么任用这些奸臣傻瓜、任由他们误国误民的，想必是更有罪的了？”

杜浒苦笑道：“不消那么小声，现在又不怕人闻声。”黑暗中，奉书只听到他在把身下的稻草一根根地揪断，过了半晌，才又开口：“赵氏一家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倘若把百万生灵涂炭的罪恶都加在他们头上，不但不公，更是好笑。理宗、度宗天子并非贤主，这个没错，可就算换一个贤明的天子，又有多大的可才气挽狂澜？那忽必烈文理不通、滥杀无度、兄弟相残，他又算得甚么贤君了？凭甚么介入中原、天下归心？他害得江南兵祸连缀，屠我千万汉人百姓，莫非这也是天命所授？这些事，我本身也想过，之前也向丞相请教过，但是……”

“该。不过已经有很多人恨他了。我传闻他最后是让仇敌给杀死的。”说不定就是像本身一样的英勇的小孩子。

她爬到杜浒的铺位上，靠在他身边。就在几日前，她另有些怕他，不敢太靠近他。但自从亲耳听到杜浒要去救援父亲的筹算，亲眼看到他为此拖着带伤的身材辛苦跋涉，就已经把他当作了最密切的本身人，他的话，能不违拗就不违拗。

俄然她心中一颤，严峻起来：“你说过，我爹爹筹算在路上绝食的！”国亡与亡。

杜浒叹了口气，问：“另有别人吗？”

“别的害了丞相的人。你还筹算念叨谁？”

“好，好，我们两小我，势单力孤，不过是败中求胜罢了。我晓得你见你爹爹心切，但是也得听我的话，不管有甚么事，也毫不准轻举妄动，懂不懂？”

杜浒慢慢道：“国存与存，国亡与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她随即又说：“爹爹是为大宋兵戈的。那些跟大宋为敌的蒙前人，也都该死。阿谁、阿谁伯颜……要不是他当初占了临安，把爹爹扣押起来……”

“另有……”杜浒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现在救人第一，报仇第二，你那些个索命票据，等你爹爹的事情了了，再念不迟。现在给我去睡觉。”

“床铺不舒畅？”

这些话，奉书并不陌生，父亲在军中时也常常提到。当时，她只是把这几个字当作平常的大事理，当作他鼓励军心的演说词。她的鼻子酸酸的，想说甚么，却说不出来。

奉书想了想，最后说：“就是。如果统统人都把他们的仇敌追根溯源，一个个都要追溯到盘古开六合去。我只晓得，谁让我爹爹不好过，谁害了我百口，害了大宋百姓，我就恨谁，不管他姓张、姓李，姓阿，还是叫别的甚么希奇古怪的名儿。”

杜浒浅笑道：“也不必那么严峻，说句冲犯的话，丞相是个文士，天生走不动路的，张弘范又命令虐待他，想来也不会逼他行得太快。我们也该歇便歇，就像平常旅人一样，免得让人看出蹊跷，徒肇事端。”

奉书确切没想过。但是杜浒的话却一下子把她点拨得了了了。她的脸又红了，因为本身之前实在是傻得敬爱，连这么简朴的事情也看不透。

杜浒悄悄一笑，仿佛对这个结论颇觉风趣，立即又说：“害了大宋百姓的，那可数也数不过来啦。之前阿谁玩蟋蟀的奸相贾似道，你爹爹有没有跟你说过？”

杜浒渐渐地说：“另有吕文焕，若不是他以襄阳降元，我们大宋也不至于落空半壁江山，一溃千里。如果鄂州程鹏飞不降，蒙前人也不会在长江有那样强的根底。焦山之战，张世杰如果不是用了阿谁笨得要命的铁索横江的体例，也不会被阿朮火烧连营，白白送出江面上的防地。如果不是陈宜中嫉贤妒能、架空异己，伯颜底子不会那么快攻破临安。乃至……如果崖山之战是另一种打法……唉……你说，倘若这此中有一件事不一样，现在的局势，会不会……”

“别人……”父亲在空坑为李恒所败，又在五坡岭为张弘范所败，这是最屈辱的两次。其他的大小阵仗，他固然各有胜负，但从没输得这么惨过。和他比武的敌将，约莫也都是李恒、张弘范的部下，她也不晓得都有谁。

他说的那些州县称呼，奉书模恍惚糊的都有些印象，当即点头，说：“全听师父叮咛。我……你要我走多快，我就尽力走多快，必然不给你拖后腿。”

他说的这很多人和事，都是奉书从没传闻过的。她目瞪口呆，因为她从没想过，如许一个看似必定的结局里，竟然还会有那么多“如果”。

“小祖宗，你还不睡？”

“另有我呢！”

奉书倒抽一口气，捂住嘴，极轻极轻隧道：“你是说……官家……是……最大的大傻瓜！”

杜浒低声道：“没错。你坐过来。”

“也不是……”另有，头一次跟一个非亲非故的大男人睡一起，哪能不认生。但这话她可不敢说，杜浒多数还会嫌弃本身呢。

奉书笑道：“也对。不过就算万一有事，师父你那么短长，定然也会有惊无险的。到时候爹爹见到你，必定……”

奉书确切不太懂，听了他的话，也只好不问，他说一句，她照做一句。杜浒的手指在她耳后拂了一圈，说不出的舒畅。做到不知第几句时，她便睡着了。

她摸索着问：“以是……这些人都是奸臣、是汉奸、是傻瓜，误国误民，都有罪。”

杜浒却嘲笑一声，道：“忽必烈？他固然故意灭宋，但不过也是秉承前几任大汗的遗志罢了。蒙哥也征过宋，窝阔台也征过宋，就算现在坐在多数皇宫里的是别人，他多数也是不灭宋不罢休的，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在数丞相的仇敌？筹算一个个去找他们倒霉？这就是你非要跟着我的启事？”

奉书又利诱了。既然忽必烈不是祸首祸首，莫非要追溯到他的祖宗十八代不成？她传闻过，忽必烈的父亲是拖雷，拖雷的父亲是成吉思汗，但是成吉思汗的先人是谁，她便不肯定了。有人说是天神，有人说是一匹狼和一头鹿。

奉书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稻草铺里，小声说：“我……我也就是说说……”她从没真的想畴昔找张弘范、李恒的倒霉。她曾经想过潜入崖山，把他们都杀了，但那充其量不过是她脑筋一热的一厢甘心罢了。但要说她不筹算对他们采纳任何行动，却也不尽然。她摸了摸怀里，装毒`药的瓷瓶还在。这可千万不能再让杜浒发明了。

“丞相说，他只晓得一件事。”

杜浒轻声说：“我当时没劝他，因为晓得劝了也没用。只是我非去救他不成，就算拼着他指责，也无所谓。我估计丞相行进的线路，是北上韶州、南雄州，一过梅岭，便是江西。这一起上满是驻扎的元军，眼线浩繁，绝难通过。我的打算，是走惠州、循州、直接进江西，再向西到南安军等他。固然绕了很多路程，但我们只要每日勤赶路……”

“该不该恨？”

她低声说：“以是，真正害爹爹的，是蒙古天子，是忽必烈。”

“别人？甚么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