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小说
会员书架
爱看小说 >历史军事 >旧家燕子傍谁飞 > 第94章 理身如理国,用药如用兵

第94章 理身如理国,用药如用兵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是张弘范写给天子的奏折。奉书按捺不住猎奇,仔细心细地读了下去。这封奏折写于客岁三月。算起来,那是崖山海战过后,张弘范方才班师回到广州的光阴。

张珪嗤的一笑,接过杏脯,递到张弘范面前,笑道:“父亲?”

忽必烈嘉奖张弘范的灭宋大功,满足了他统统封赏部下的要求,号令他回多数朝觐,并且还特地提到了文天祥。那朱笔写道,“谁家无忠臣”,“文丞相是好人也”,“且令好好与茶饭者”,命张弘范将文天祥带回多数,前来一同拜见。

桌子一角,另有一张一样质地的厚纸,也是张弘范写给天子的奏章。

过了好久,张弘范才又开口:“文丞相……的女儿……”

奉书蓦地间热泪盈眶,转头瞪眼着张弘范。张弘范仿佛感知了她的一腔肝火,渐渐展开眼来。

奉书小声道:“但是我若放过你,千百万江南后代须放我不过。我们无妨打一个赌,看天意究竟准不准你活命。”径直走到火炉边上,指着那药罐道:“这道起死复生的药方,本不是甚么李恒的家传秘方,而是他用卑鄙手腕强夺而来的。他没资格送给你,你也没资格用。张大人,你既然自认问心无愧,那这药也不消吃了,看你的一片赤胆忠心能不能保你百毒不侵、长命百岁。”说毕,伸手就要将那药罐推倒。

屋外乱了一阵,随后渐渐归于安静。张珪抚着张弘范露在内里的手背,连声问道:“父亲方才睡得可好?可要喝水?可要解手?”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排闼进屋。奉书想撕下衣衿给本身裹伤,却又不敢做出任何动静,只想:“但愿方才血没有滴到内里……但愿张弘范别醒……他一醒,一开口说话,就甚么都完了……”心中不由悔怨莫及。为甚么要和他说那么多话?为甚么不一刀杀了他?如果不想杀他,为甚么不顿时逃?

奉书蓦地停手。张弘范这句话既是提示,也是威胁。药罐如果落地,收回的声音足以惊醒内里的统统人。

张夫人拈了一枚杏脯,道:“老爷吃点甜的吧。”

奉书只感觉天旋地转,盗汗涔涔而下,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咀嚼心头的称心,摆布看看,来不及多想,捂动手腕,钻入了张弘范的床底下。随即感受手指缝间黏糊糊的,血如泉涌。

奏折里的语句非常浅近,因为读者并非汉人。折子里除了详细汇报海战的环境、要求天子封赏有功的部下以外,还提到了被俘的宋丞相文天祥凛然不平,“真好男人也,臣未敢擅杀,乞望恕罪。”并附上文天祥手书七律一首,以彰其书法文采。

磨剑剑石石痕裂,饮马长江江水竭。

张珪打趣地笑道:“好好,我派人再去搜,搜一个闯过了重重保卫的女孩子。”将那亲兵打发了出去,又道:“等我抓住了小女孩,带给你看,如何?现在请父亲乖乖的歇息罢。”

张弘范神采骤变,刚要出言禁止,奉书一狠心,刀刃切动手腕,鲜血立即汩汩涌了出来,一滴滴落入冒着小泡的药液里。

张弘范仿佛在连连点头。张珪便也不再说话,拉过一张软垫,跪坐在上面,伴跟着。张夫人坐在一张矮凳上,仿佛在抹眼泪。

奉书的呼吸垂垂安稳下来。她紧紧掐着本身的小臂,手腕上的血流终究缓了。她听着张珪母子那近乎哄劝的语气,俄然不幸起张弘范来。

张珪声音一变,“有贼?如何回事?”转头喝道:“快去封院,如果看到贼人出没,格杀勿论!”

她心中对他的一点点怜悯和敬佩顿时化作了忿怒。又翻过了一首诗,一看之下,心中的确要炸开了。

奉书心中五味杂陈,转头朝张弘范看了一眼。张弘范闭着眼睛,狼藉的发丝拂在脸上。方才和她的一番对答太耗精力,他已经昏睡畴昔了。

张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你怎的还为这事操心?枢密院已经派人去寻访啦。大夫不让你多说话,好好儿养病,怎的又忘了?。

张弘范的呼吸声垂垂较着了起来,咳喘了半晌,涩着声音,说:“快……有贼……”

俄而,奉书看到一双靴子走进门来,是个亲兵。他向张珪低声汇报了几句。

奉书心中非常非常。她没法把这封奏折的作者和阿谁血染崖山的大汉奸联络到一起。但这纸上千真万确是张弘范的笔迹,那笔迹刚隽有力,当时他的身材尚且结实。

屋内的地板渐渐亮了。一阵婉转的钟声传来,那是城内的钟楼在报时,唤醒全部都会。

张珪道:“父亲,吃药。”喂了一勺,又是一勺。

张弘范声音俄然清楚起来,“不,别杀……活捉……”

她略略一扫,只见有很多风花雪月、赠友抒怀之辞,文采倒也斐然。另有些刺目标诗句杂在此中。甚么“铁甲珊珊渡汉江,南蛮犹自不归降”,甚么“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日下襄阳”,甚么“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甚么“清算乾坤事了,返来虎拜龙庭”。

张弘范双眼大睁,张口想要说甚么,却一阵气急攻心,引得瘴毒发作,艰巨地抓着心口,渐渐晕了畴昔。

张夫人笑道:“老爷年纪大了,倒开端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吃药了。就是珪儿小时候,也没这么不懂事啊。”笑着叮咛丫环:“去取一碟儿蜜饯来。”那丫环笑着应了一声,旋即端着甚么东西返来。

奉书想到二叔曾对本身说,张弘范几次上奏天子,要求留父亲性命。看来竟是真的。如此说来,父亲能活到现在,竟另有他的一份功绩?

张弘范面色一变,随即嘲笑一声,道:“如果不怕出声音,就请便罢。”

随即发明,这张纸是和别的几张纸粘在一起的。那几张纸很厚,是泥金封的黄笺,昂首便是:“臣张弘范表奏……”

张弘范这才俄然复苏过来,叫道:“不吃,我不吃……这药……”声音中尽是慌乱。奉书只听得衣袖挥动的声音,仿佛是他聚起力量,想把药盏泼翻。但他身上没有涓滴力量,顿时被张珪按住了手臂。

张弘范抬眼看她,迷惑之情一闪而过。

张弘范笑笑,目光朝墙上的长剑瞟了一瞟,暴露不耐烦的神采。

那是张弘范闻知博罗有要杀文天祥之意,赶紧上书要求忽必烈,“天祥忠于所事,愿释勿杀”。只不过笔迹软弱有力,笔划时粗时细,仿佛是他挣扎着在病榻上写的。奏折上面有忽必烈的批复,倒是劝张弘范好好养病。

奉书咬着嘴唇,轻手重脚地在书桌上又翻了翻。没有其他关于父亲的纸张函件了。桌上大多数的字纸,都是张弘范写的诗词,想必是他自知临终,开端清算本身之前的墨迹。

她颤声道:“你也晓得那是江南后代血!”

她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父亲的手迹,脑筋一阵晕眩,拾起那张纸,要把它带走。

张夫人站起家来,柔声道:“珪儿,你爹爹该吃药了。”

“李恒是不是叮嘱过,这药不能沾半点荤腥?张大人,请你看好了,这药里混着江南后代血,你吃不得了。”

她听到出去了几个小厮,几个丫环,见张弘范昏倒,乱成一团。有人去叫大夫,有人去端热水,另有人给他掐人中、顺心口。随即张珪和他母亲赶了出去。张珪命无关之人都退下,本身拉着张弘范的手,轻声道:“父亲?”

她不甘逞强地嘲笑道:“如何,现在怕死了?”心中俄然一动,抬起左手,悬在药罐之上,右手将裁纸刀拾了起来,拭了一拭,对准本身的手腕。

奉书走到书桌前面,公然看到一张简朴的木椅,几近被桌上堆的纸张挡住了。再看看床头,公然有一张厚厚的地毯。张弘范凸起的双眼紧盯着她,神采中有一丝摆脱,又有一丝意味不明的镇静。

张珪笑道:“是是,这药固然苦些,但是熬煮了一夜的,药力最强,不能华侈。等你病好了,就不消吃这苦药啦,现在临时忍一忍。”再不给父亲说话的机遇,半是哄劝,半是逼迫,又喂下去一勺。张弘范喉间呜呜作响,想说甚么,却说不出来,徒然挣扎着。

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后代血!

张弘范没有回应。

她扬了扬手中的两份奏折,哽咽道:“我不杀你。”

她将桌子上纸张拂开,将手中的一沓函件放归去。刚要回身去拖地毯,俄然看到另一张纸从纸堆里露了出来,上面的笔迹和诗文她再熟谙不过。

那是文天祥手书的《过伶仃洋》。她记得听二叔说过,崖山海战之前,张弘范和李恒让父亲写信招降张世杰,收到的倒是这一首诗。那么这诗的原件天然在张弘范手里。

血刚入药,那药液便嗤的一声响,蓦地沸腾起来,收回一阵明光,沁香的药气里异化着一股难闻的腥味,直冲奉书的脑门。她吓了一跳,呆立在当处。随即听到屋外有人叫道:“咦,甚么声音?屋里如何亮了?老爷?老爷可好?”接着是纷繁的脚步声。

他的声音俄然变了,叫道:“父亲!父亲!!”

奉书用力擦掉泪,感到本身的手心已经被汗湿透了。她将那把长剑凝睇好久,渐渐摇了点头,眼泪不听话地又涌了出来。

张珪应了一声,命一个丫环将熬煮在炉子上的药罐取下来,盛了一盏,亲手端了。张夫人将丈夫半扶起来。

奉书心中骇极,只感觉脊梁骨发冷,手腕的伤口刺痛。

不过,那纸上另有另一小我的笔迹,不是很都雅,但一钩一折之间,尽显孔武之气。那几行字是用朱笔写的,是蒙古天子的批复,时候是一个半月今后。

张弘范仿佛发怒了,悄悄捶着床,喝道:“再搜……再搜!是个小女孩,我要……我要……”

张珪随即笑道:“父亲想必是梦魇了。大伙已经搜过院子,没有贼人突入的踪迹,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再说,宅门口有圣上的御林军守着,谁能闯得出去?现在是承平期间,父亲别尽想着兵戈时候的风景。”

奉书在床下抖成一团,咬住本身的手指,不让牙关相击。她钻进床下时,张弘范临时昏晕。等他醒来时,不见了她,只道她已经逃窜。张珪进房时,也没看到房内有外人,先入为主,也觉得贼人已经逃出。幸亏如此,在一片混乱当中,无人想起来往床下看上一看。

张弘范仿佛也放弃了和妻儿解释,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出声,想必是又昏睡了畴昔。

奉书听到银勺和药盏相碰的叮当声,差点叫出声来,赶紧用力咬住嘴唇。

她随即想将药液渐渐倾倒在地,但顿时发明也不成行,因为药罐已经被煨得滚烫,没法伸手触碰。

终究整盏药都灌了下去。张珪放下药盏,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才是好爹爹呢。你看,天都亮啦。今儿气候好,我让人扶你出去晒晒太阳。”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