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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折兰芝,江天雪茫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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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和萧构一样,早就与拓跋顼暗中订交,将我玩于股掌之间。

本来不是。

他比他的哥哥还狠,还毒,还精于对人道最柔嫩的缺点的无情算计。

“阿墨……”他低低地吟哦,苗条惨白的手指凉凉地抚过我的脸,似想拭去我的泪水,“我甘愿……你平平平淡过着……我好悔……繁华权势里,没有你想要的幸运……”

正要将那倒好的酒倾掉,萧宝溶俄然劈手夺过,扬了扬唇,弯出的弧度比冰雪更凉薄。

因韦氏兄弟与萧宝溶走得太近,即便韦卓因救我而死,我也不敢再重用他,宁肯厚加犒赏,将他留在萧宝溶身畔奉养;而我身畔最亲信的侍卫统领,的确是薛冰源了。

韦开竟然也抱恨瞪向我,只是哑忍着不敢发作,粗声道:“公主遣薛冰源送来了毒酒,这才一会儿,就忘了?”

抓来看时,公然是拓跋顼的亲笔。

酒气四溢,通透敞亮的液体萦出的暗香竟然也是沁凉的,似把屋中炭香的暖和都冲淡了很多。

好像,他凝睇我时,笑容里涣散出的安闲;

“哦!”我轻声道,“酒已凉了。我让人去烫一烫。”

离了那团暖和,我还能感受得出甚么?

说很多好听!

迷惑着转头望向萧宝溶时,他那种锋利的寒意已经消逝,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安静,安静得靠近透明,淡然地看不出涓滴的悲喜惊怒。

“阿墨,为了大齐,我曾操纵过你,但我从未曾想害你。我也未曾想你,你会害我,从未曾……”他低低地喘着,手指紧扣着我,声音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我是不是该信赖,你过来,真的只是想和我一起分开……”

可我和萧宝溶相扣的指缝间,狰狞的黑血正蜿蜒而下,仿佛在无声地控告,控告我手掌上洗不洁净的他的鲜血。

我再不知他的后半句是甚么。

直到我虚软的臂膀再揽不住他的头,寂然将他放下时,他的头无声无息地一侧,眼角竟然还滑落了一滴莹然的透明泪珠。

而那种安静,莫名地便让我不安,不安地望着他有些生硬的身形,尽力辩白:“三哥,我从没想过将出售齐国,出售齐国的将士。我从没健忘……我生于江南,善于江南,更没健忘,我是三哥哺育成人……”

他毕竟没能说出想给我甚么。

好像,他固执诗卷时,悠但是颂的闲淡;

“不,不……”我慌乱地叫着,去扶他垂垂软下的身躯,却在他干净的衣衫上留下了一个个带血的指印,“三哥,为甚么?为甚么要走到这一步?我……并不想你死!我从没想要死你!三哥……来人,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而萧宝溶的唇边仍然在溢着血,容色暗澹,冰冷的手扣了我五指,哑着嗓子降落道:“既给我毒酒,何必悔怨?”

那种很淡的乌青,俄然之间让我如有所悟,却千万不敢信赖。

薛冰源当日便是他保举而来,因着忠勇机灵,被我倚为亲信。

这六合,已无了一丝暖意。

恍忽觉出了更大的诡计如兜面而来的巨网,已紧紧网住我,网住萧宝溶,让我再透不过气来,连掌心的冰冷,都已与萧宝溶不相高低。

我蓦地明白过来,惊骇地望着被我摔碎在地的酒壶,还没来得及答话,但听“哧”地一声,萧宝溶略一抽搐,一溜乌黑的鲜血吐出,恰溅于我正扶着他肩的手上。

案边有几张纸笺飘落,很厚的质地,笔迹纵肆有力,昂扬兴旺,像火焰般炙热地烫了过来。

当这些哑忍终究超出了他的限度,当他发明我保护着勾连北魏的萧氏兄弟,当他认定我在采纳行动筹算颠覆他苦苦保持的大齐江山,他终究绝望发难。

拓跋顼当年从安平公主府逃出后被萧彦追杀,随之被南朝之人救走。我一向觉得,救他之人,是已经被萧宝溶正法的前梁太子萧桢。

我很怕萧宝溶与他的部下暗中再有联络,除了我本身的几名亲信,再不准一人进入闲月阁,而阁中是多么重地,怎会呈现这类会致人死地的毒酒?

萧宝溶回眸望了他一眼,眼底如有冰棱的寒意泠泠滑过。但我昂首谛视时,韦开已握紧拳生硬着身躯靠在墙边,盯着我的目光乃至有几分……暴虐?

萧宝溶仍然温馨,微瞑的眸子连浓睫都未曾颤抖,却将手一抬,很轻地甩出了手中空了的杯盏。

他要天下,必然因为天下有我。

抚着我脸庞的手重飘飘跌落,挥动的袖子清灵如云朵,无声地委于团花线毯间,跟着太医奔来的脚步悄悄拂动。

而是景阳侯萧构。

他的指尖冰冷,连掌心都觉不出半丝暖意,曾经晶明的眼眸,此时弥满了雾气。深沉的绝望和哀痛,在四目相对时敏捷传给了我,令我再次忍不住尖细了嗓音喊道:“三哥,你……你如何了?”

“三哥!三哥!三哥……”

我败了,萧宝溶也败了。

安然?幸运?欢愉?平生快意?

这闲月阁,再多的银霜炭,也烘不暖地上垂垂冷却的平淡躯体。

而萧宝溶浑然未觉我的痛哭,那样夸姣如花瓣的眼睛,夜一样黑着,却已看不出此中的光彩。他还是用思考词曲般半含忧?的低低嗓音说着:“我总觉得……我应当挡在你前面……我能够给你……给你……”

可他不会醒来,再不会醒来!

透过迷离的眼眸,我模恍惚糊看到了他的面庞。墨黑的发散落地间,更衬得那面庞质若冰雪,将近熔化般的洁白潮湿,哀痛而宁谧。可那疲劳有力的神采竟然看不出痛恨,乃至看向我的眼神里,模糊可辨得一缕轻暖。

咬紧了牙关,我紧紧抱住萧宝溶的头,蹭着他的额,低声道:“三哥,有人假传了我的话。我一向只要三哥陪着我,陪着我走前面的路。”

因着我,他遗落了统统,不管是至心,还是生命。

双耳蟠龙的白玉盏打在他身后的锦帷上,“噗”地一声,又沿了帷幕滑落,竟然没有碎裂,在铺着浅棕色线毯的空中摇来晃去,摇来晃去。

冷,疼,和刻在心底刻入骨髓的疼痛?

萧宝溶仿若笑了笑,却轻浮如纱,散淡如尘,只在瞬息间便不见了。

震惊中,我的喉嗓如被掐住,憋闷到极至,连话语都似给硬挤出来普通尖细着,“三哥,我没有……我没有……”

蓦地昂首,我狠狠瞪住在一旁无声痛哭的韦开,惨厉叫道:“这……这毒酒是那里来的?”

包含大魏兼并大齐后我不倒的权势繁华,臣僚子民的毫发无伤,以及,白头偕老的帝后传说。

一样,烘不暖已经结成冰石的一颗心脏。

我给那温热的血液烫得仓猝一抽手,颤抖抬起时,鲜血正沿着我白净的五指盈盈滴落。

似舒缓,又似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文雅闲适地拂了拂宽松的袖,倦了般将手指支了支额,才噫叹着微哑了嗓子问道:“你对劲了么?”

有如许手握实权的内应,也难怪拓跋顼对我的意向了如指掌,乃至敢一再地孤身见我,透暴露最能感动听心的情义绵绵,以示内心眼里,只将我放在心上。

酒盏终究满了。

他的神采本就惨白,不知是不是因为窗外的雪光太亮的原因,现在那面庞仿佛更加乌黑,苦楚得像一张即将飘落雪地的白纸。他的唇边一样地失了色,转为淡淡的乌青。

一室的内侍宫人,哭泣着抽泣,独我站起家来,对着那窗外白雪茫茫,失了魂般,放纵着本身不成扼制的大笑。

拓跋顼,拓跋顼,他做到了。

猛地扑到他身畔,我失声高叫:“三哥,那酒……那酒中有毒?”

提盏摸了一摸,公然酒是凉的。

“阿墨,阿墨……”我真的听到了萧宝溶在唤我,和顺顾恤,一如既往。

悚然昂首,韦开魁伟的身形冲到萧宝溶跟前屈下,扑通跪倒案前,已是扭曲了面庞痛哭流涕:“陛下!陛下!陛下何必!何必……”

我的嗓子喊得沙哑,可那喧闹垂落的眸子再未曾展开一线。可他那鸦黑的浓睫水润而温馨,总让我有他即将睁眼冲我暖和一笑的幻觉。

“哈哈,哈哈……”握紧着萧宝溶垂垂感受不出柔嫩的手指,我自嘲地纵声大笑。

我仿佛真的看到了我琼姿玉立的三哥,含着菡萏出水般清浅的笑,眼神温存柔润,静肃立在我的身畔,对着我们的孩儿,和顺地唤着阿墨,唤着我们的孩儿。

指触那般凉地滑过,熟谙的触觉因那指尖的颤抖而让我心也悸动起来,冒死地抱住他,试图扶住他越来越沉下去的躯体,冲着方才受命走入的太医失声哭叫:“还不来救人……快救人……”

俄然间便哭泣着说不出来,恍然便觉出,即使他不是被我刻到心底深处的那小我,也是始终盈在心头的暖和。

清澈的玉色,在飘零的天碧色帷幔下摇摆着,摇摆着,含混不明的光影流转,溢着冷得让人颤抖的寒意,逼得我不由抱住肩,凝眸向萧宝溶望去。

他的身形已经悄悄地闲逛,松松披于肩上的乌黑裘衣滑落,云过天青的袍袖泛动着,如同随时会散逸的云雾,却在我握紧他手时顿住。

好像,他将我拥入怀中,暖和里满盈出的杜蘅清雅……

“既然决定了,何必悔怨?只是你若还不放过尉迟玮这些南朝将士,我毫不谅解你!”他说得迅疾而安静,听不出哀伤或暗澹,连将美酒一饮而尽的姿式也迅疾而安静。

一步一步,他要做的,是因我而有天下!

他竟然笑了笑,黑眸开阖间,如有一抹温软飘过,“阿墨,我终究……再也碍不着你了。呵,你喜好拓跋顼……你情愿与他一处也无妨。可你……不能再出售大齐的将士……你能够狠心置我于死地,莫非……你当真忍心让我死不瞑目?”

“是!是!”我大声应他,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到他的脸颊,“是我中了拓跋顼的计……才弄丢了我们的孩子!三哥,三哥,我一心想为你生下他,然后看着你抱着他,笑啊,笑啊……”

那风好大呵,空,冷,触肤生疼,吼怒地刮入骨髓,揉碎了谁凄厉如病笃野兽的声声呼喊。

泪水快速迸落,我想用力摇摆他,唤他坐起,却给他滑落的躯体带着直往下坠,几近连抱也抱不住,徒劳地在那片风骚含蓄的云过天青的衣料上留下大片的血迹。

他必然决计肠让萧宝溶发明了这些函件;而萧宝溶只是哑忍地将这些函件换作了白纸。

败在我们的多情,败在我们的放不开,败在我们落空爱情后的相互猜忌。

我再拢不住他的身躯,沙哑地高喊:“三哥!三哥!”

薛冰源?

然后,是和顺却如刀锋般锋利的承诺和誓约。

仿佛在应和我的惨叫,北面的窗棂经不住内里的风雪微弱,吱呀一声敞了开来,咚地撞在墙上,沉闷如一记重锤,狠狠叩在谁的心头。

共四封,每封都是情义拳拳,绵绵切切,忆着相山初遇,忆着竹林相爱,忆着定东相会。

我正盯着韦开强抑着悲怒的神情,和掩不住恨意的眼眸,正在惊奇不安,一时竟未觉出萧宝溶在问我。直到他那双冰冰冷凉的眸子望向我,我才恍然悟出,他在和我说话。

话未了,惨烈沙哑的叫声俄然传来,让我心悸地手一抖,竟将木然执在手上尚未及放下的细瓷酒壶跌落地上,“咣当”一声分裂开来,连心口都似有甚么分裂开来般乍然锐痛起来。

我一向觉得,拓跋顼随他的奉送递来的,是一纸空缺的含情脉脉。

“啊……”我惨厉地对着梁间雕镂的蟠龙飞凤嘶叫,惨厉地呼嚎着,却连一滴泪水也掉不下来了。

“陛下……”远远侍立在门前的韦开俄然叫起来,满含的错愕与他牛高马大的威武身躯极不相称。

本来,我和萧宝溶致命的刃锋在当时便已划来。

这才是他囚禁我乃至不肯再来看我一眼的真正启事。

萧宝溶却似松了口气般向韦开挥了挥手,降落道:“韦开,让我平静会儿吧!实在……我早乏了。”

风过户,帘影扬,银霜炭的香暖瞬息间不知跑那里去了。只要那凛冽的北风,迅猛地倒灌出去,哗啦啦地打击在破了洞再无遮拦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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