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霜华冷，不堪诉相思（二）
望着那高大的无头身躯在我跟前轰然倒下，我的血液一时仿佛也固结住了。
“哦？现在你也晓得心疼了？”拓跋顼眼底泊着墨蓝的雾气，散聚之间，辨识不出到底愤恨，还是委曲，“三年前刑部大牢去救我的人，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部下和老友；在相山被你设想诛杀殆尽的妙手，也是魏国经心培养多年的妙手；更别说，连我的亲兄长，都被你害得九死平生，差点命丧异国！”
他说得过分颓废，让我不由地转过甚，看他一眼。
我很想诘责他，那他当年是如何忍耐我躺在拓跋轲怀中的。
手起刀落，连晨光都染作了可骇的绯红。
拓跋顼仿若没有看到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拨转马头，道：“留一部分人打扫疆场，我们回南浦！”
乃至，连恨怒也和泪意一样，被我硬生生地压回胸腔，哪怕憋闷得透不过气，也保持住面庞上的安静和冷酷。我只但愿此时髦算暗澹的晨熙，尚不致透露我眉宇间的惨白衰弱。
“阿墨，晓得吗？”他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金鳞甲片碰撞的声音轻而脆，他的声音却沉闷得近乎愁闷，“和你在一起，我不敢不穿铠甲。我喜好的底子就是一只刺猬，我不晓得它甚么时候会伸开刺，把我扎得鲜血淋漓。”
我怒道：“他甚么时候碰我身材了？”
本能地，我还想持续粉饰本身的感情。可我独一能做的，只是用一只手掩住本身的脸，尽力不让泪水从指缝间滚落。
这风水轮番转也太快了些，一转眼，我成了当年阶下囚的阶下囚了。
此人的臂膀本就和钢铁般坚固着，着了一身金盔，更是将整小我都裹得如同铁人普通。我的身量不高，跟他更不能比，虽是极力挣扎着，不过是白白挣出了一身汗来，那里摆脱得了？
天本来就冷，约莫更经不起心中的寒意。
我看获得他前襟滴落的鲜血，在半晌间已在脚下汪了一团；而其他如薛冰源、韦开等贴身近卫，也已遍体鳞伤，但还是紧握刀剑，明显预备着我一声令下，宁死也要护送我分开了。
拓跋顼还是稳稳坐在顿时，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紧绷的漂亮面庞并未透露涓滴悲喜，但眸光转动时，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闪过。但听他懒懒叮咛道：“来人，把安平公主的车辇赶过来，护送她随本王回南浦镇罢！”
拓跋顼却更显委曲，暖和的鼻息如婴儿的小手般，一下下挠在我的脖颈间，“阿墨，我没法设想……你躺在别的男人怀里，或者，伏在别的男人背上。如果我瞧见了，天然更不会饶过他。”
拓跋顼这才松开臂腕，还是像放开瓷娃娃普通，谨慎将我放到软软的貂皮垫子中躺下，又解下了本身的大氅，覆到我身上。
如果是三四年前，我也必然已经嘲笑着问出了口。
那长发，和当年一样柔滑，金饰，跟着他抽动的肩膀，一丝一丝的灿金，都似闪着哀痛的光彩。
他胡乱地扯了覆在我身上的大氅，为我擦着泪水，说道：“阿墨，别哭，别哭！”
飞舞的碧色裙袂，飞扬的栗色长发。
可我从不是豪杰。
我竟只能抱住面前这个男人的脖颈，再也没法按捺地，泪如雨下。
蓝天，白云，青山，竹海。
“我们的将来？”我气得笑了起来，“在你策反了梁太子，杀光我的部下，又杀了我最忠心的近卫后，你跟我谈将来？”
我挣扎着要别过脸去时，却被他左臂悄悄一拉，上半身已拎起，瓷娃娃般跌到他坚固的盔甲上，反而撞得眼冒金星。正晕头转向时，他温热的掌已覆到了我的额上。
“不怕。大不了，我抱着大梁公主一起养病，看哪个不长眼的梁人敢来获咎公主。”他笑着，也不嫌地上冷，便靠着侧面的板壁，依着我躺的长榻坐下，用他带了茧意的粗糙手指，拂开我脸颊上的发，温和地望着我。
那指触间的暖和缓和顺让我又心慌，又愤怒，侧过身子背对着他，怒道：“哦？我觉得以人质作威胁只要我这类小女人才会做呢！本来你这大豪杰一样能够卑鄙无耻！”
眼底有泪，却在渐渐消逝。
他也正望向我，目光说不出的柔嫩，再无一丝方才居高临下斩我部下的霸气和狠厉。
抬眼时，倒是拓跋顼撩帘走了出去。一见我伏卧着，他已皱了眉，走到我身侧道：“如何了？是不是那里不舒畅？”
韦卓，这个从藐视着我长大，方才还拼了命庇护我，用刻薄的脊背暖和我的保护，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头颅便已直直飞出，擦着我的脸庞飞过。
他垂下眸看我，瞳人再度清澈如水晶，透明而洁净。他轻声问道：“阿墨，把我扎伤时，莫非你本身就不疼？”
我尽力禁止着身材的颤抖，不让本身在魏军和被俘的部下跟前失态，勉强保持着雍容沉寂的气度，冷静走入我的车辇。
拓跋顼沉默半晌，眉峰渐次压了下去，低声道：“天然，也不是全为报仇。我只是瞧着……我只是瞧着他竟然敢碰你的身材，你竟然还这么护他，便不想他再活着。”
拓跋顼淡淡道：“俘虏们先捆了押走，看他们公主听不听话，再肯定如何措置吧！”
不愧是夫子们洗过脑的，竟能谨慎眼成如许。
一时温馨下来，我坐在貂皮的软垫上，便有些颤抖起来，紧紧裹着大氅，还是感觉冷得短长。
话语中已不乏讽刺热诚之意，但我也只得低了头，由他说去。
他说着时，已将手掌搭向我的额，想摸索我额上的温度。
下认识地，我以为拓跋顼不敢。
如果反面他的好处相抵触，他顶多像我囚禁他一样，也把我囚禁一辈子，却不致过分难堪我，更不该为了戋戋一个近卫伤了我和他之间仅存的一点温情。
而我的另一只手，竟在不知不觉间，插到了他栗色的发间。
看着昔日气势昂扬的近卫们丢开兵器，垂了头束手就擒，我还没来得及难过，已听得拓跋顼冷冷道：“那小我，马上斩了！”
俄然，便又让我想起了阿谁春季。
“就晓得你逞倔强撑着，这么多年了，这性子就没变过！”他低低在我耳边抱怨着，却将我抱得更紧了，“这几年你也算过得舒心欢愉吧？如何就没把身子养养好？有点风吹草动便会头疼脑热！”
何况落到他手中，总比落到拓跋轲手中好。我狠不下心撤除他，他应当一样狠不下心真的拿我如何。
一串温热的血液，敏捷飞落在我的脸庞，冷却，固结。
总算他还算给我留了点庄严，没把我像猪狗一样捆着押走。
我不疼？我怎会不疼！
我冷哼一声，道：“哦，那么，明天你算是在报仇了？可祸首祸首是我，你要斩，第一个当斩的是我！”
不过成王败寇，我已看得穿了。
其部下恭声应了，又打量着我身畔停止抵当的近卫，和垂垂停歇下来的疆场，谨慎叨教道：“殿下，那他们……”
拓跋顼一边束住我的臂膀，一边叹道：“阿墨，你明知……我也不想我们走到这一步。可我实在想不出，不把你扣到我身边，我们的将来另有甚么前程！”
话才落，我才悟出，他指的，是韦卓一起背着我逃命。
却不知，如果现在拓跋轲再逼拓跋顼将我送给他，拓跋顼会不会再次双手奉上。
他如许说着，本身却俄然搂着我的肩，将头埋得更紧，炙热的气味和滚烫的泪水，在无声痛哭间燎着我的肌肤。
渐渐抬开端，我盯向拓跋顼。
“我卑鄙无耻？”拓跋顼诧然反问，忽又懊丧道，“如果卑鄙无耻能让你每天伴着我，我就卑鄙无耻了也无妨。”
知其不成为而为之的事，我不会去做。
我垂下眼睑，声音不自发地沙哑而柔细：“疼。可我连铠甲都没有。”
车辇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颠了一阵，垂垂稳了下来，应当已经走上通往南浦的官道了。
我惊怒昂首，拓跋顼的马鞭，正指向给捆得连站都站不住的韦卓。
拓跋顼俄然间哽住，那样幽深幽深的眸子中，氤氲的水气愈来愈浓烈，竟然在他埋头在我肩颈处时，固结为温热的水滴，烫得我周身一颤，眼角不由也滚出了泪水。
这时，车速仿佛略略一慢，接着一阵冷风卷了出去。
但我此时到底晓得甚么叫做识时务者为豪杰，硬是压下了性气，不去揭贰心底能够最疼痛的旧疮疤，只冷冷道：“拓跋顼，放开我。你的铠甲太硌人，冷硬得能够把人冻死。”
可拓跋顼盯着我即将冲畴昔翼护韦卓的姿式，薄薄的都雅唇形很冷很清楚地吐字：“斩！”
我尽力地推拒他的臂膀，怒道：“放心，你大魏皇太弟不让我死，我一时还死不了！”
我躲不开他的度量，也有力躲开他的度量，由着他的铠甲鳞片硌着我的肌肤骨骼，在疼痛中尽力顺畅着本身给掐在嗓中的呼吸，想让胸中憋得发紧疼痛的气味透出。
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声，少年竭诚朴素的誓词……
只是疼得久了，连疼痛也开端麻痹罢了。
踩着刀锋过来这么几年，泪水终究比十六岁时少些了。
再想不出韦卓甚么时候获咎过他，我忙踏前一步，怒道：“你敢！”
紧一紧仓促披在身上的黑狐出毛大氅，也不管未及梳理的云髻给冷风吹得狼藉不堪，我向前踏出一步，望着那高高坐于翔麟紫上的男人，缓缓道：“我输了！”
我皱眉道：“我车上有毯子，用不着殿下的衣衫。如果殿下是以着凉，身在敌国，不怕为人所趁？”
那样轻而软的口气，像明朗的天空下，悠悠穿过竹梢的春季风声，绵绵地打到脸颊，沁到心中，仿若把心底的冻土给吹得熔化了，瞬息也酥软起来。
时隔三年，春季再度相见，我便再清楚不过，他的心底，实在一向有我，不管他是不是曾试图用我调换江山，也不管我是不是曾一再算计伤害他。
我略略放松些，蜷卧着闭上眼冷静养神。
我是不是该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