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奴
在厨下做粗活儿,夏季就没有不生疮的,茵茵这双手,本来也养得水葱一样,谁想回到本身家的第一个夏季,却生了冻疮,起先是食指,而后中指小指,最后十根手指都红肿了。
茵茵沐浴换衣后便当即回了厨房,此时宴后的扫尾事情已毕,厨房里人去了大半,只剩几个值夜的厨娘在小声唠嗑儿,刘大娘不与她们一样,正独安闲案板上和面。
刘大娘是个厨娘,不像旁人那样拉帮结派,她只顾埋头干活儿。
茵茵哦了声,把两根枯燥的竹节填出来,噼里啪啦几声,火光大盛,把她的双手映照得通红,胡萝卜一样。
“是三蜜斯咳嗽,说要吃这个润肺,”吴家的回。
“哟?大人和小儿子都……”
四周新来的厨娘都成心偶然地拿眼睛瞟她,茵茵身子薄弱,穿的还是她自个儿带来的一件暗红色长棉衣,已洗得发白了,本来称身的,因回府后清减很多,穿在身上便显得又宽又大。另有那头天生乌黑稠密的秀发,本该像旁的蜜斯们那样梳个美丽的螺髻,却为了做活儿便利,学厨下妇人的模样在脑后挽一个低髻,用木簪子簪着。
正想着,一只翠绿般的手超出她的肩头伸出来,抓了灶台上的白布,把炉子上那双兽首山川纹汤锅的盖子揭开了。
此时冻疮遇着炉火的热气,又发痒了,她不敢抓挠,只得用手掌重重抚摩……
茵茵忙得脚不沾地。
这时,一着香色短袄的小丫环打着灯笼出去了,那是在三蜜斯院里服侍的秋兰,常来厨下要东西。
“那里是蜜斯要,清楚是底下服侍的指着蜜斯的名义要,大早晨的喝冰糖雪梨,亏她们想得出来!”
起初她娘还在时,每逢夏季便会给她熬这个阿谁汤,冰糖雪梨、绿豆汤、莲子银耳汤、冬瓜薏仁儿汤,她娘甚么汤都会做。闲暇时还教她做女工、习字、练琴,给她发言本子,那是她这平生中最欢愉的日子。
“茵茵,给灶里添点儿柴火!”
茵茵正用模型往红豆糕上拓花儿,闻声吴家的这一声,才记起来碗碟还没洗,正待放动手里的活儿,那头又在喊:“茵茵,红豆糕上的花儿都拓完了吗?前头要得急,该蒸上了!”
“茵茵,加点柴!”
新来的厨娘不懂,又问:“三蜜斯要吃冰糖雪梨,如何用不好的梨子?”
宴会是为庆贺府中老太太六十大寿而设,凡金陵数得上的世家、官绅、陆老爷的江湖和贩子朋友都前来贺寿,梨园子热热烈闹唱了五日。宫里也派下了犒赏,除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寿桃寿饼外,另有当今圣上的一副墨宝,可谓给足了脸面。
她是陆野生在内里的女儿,半年前才接回府,现被安排在厨下打杂。
吴家的只能好声好气地问:“抱琴女人也要喝雪梨汤?这个是给三蜜斯做的,您的我们再另做。”
但是这无损她的斑斓,茵茵不是那类明眸皓齿的美,她的美是不成言喻的,更像一种氛围,如细雨中的莲花塘,烟雾昏黄,却又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花叶一抖擞,便有雨露飞溅出来。
虽是名义上的蜜斯,大师使唤起她来可不含混,特别饭点前后,她老是忙得满头大汗,即便在天寒地冻的冬月也能把里衣湿透,这时刘大娘便会嘱她去换衣裳,“要冻着了,可不是好顽的。”
不过她不甚在乎,诸如此类的群情她听了有小半年了,开初还会忍不住哭鼻子,现下只当没闻声,冷静回身从柴堆里遴选最好燃的竹节,扔进炉灶。
“可不嘛,差一步就登天了,可惜咯,没阿谁命!”
……
咕嘟咕嘟——
本日这最后一席,请的都是自家人,可这自家人里却没有茵茵。
“有现成的还另做甚么?我们四蜜斯要吃,她的再另做就是,”说完便上手了。
厨娘们都叹茵茵不幸,“十二岁细皮嫩肉的小女人,本该做主子的,却在这儿当烧火丫头,唉……”
“三蜜斯我今儿才见着,那里咳嗽了,清楚是底下人要吃,哦……我晓得了,准是秋兰要的,不要给她,先给我。”
“三蜜斯院子里的主子如许不讲端方?”
两人转了话题,谈起陆玉清院子里的闲事,那边茵茵则备好食材,在炉灶前兢兢业业熬起了雪梨汤。
茵茵无事可做,便坐到灶前添柴禾,在夏季,这但是一项好差事。
茵茵正在后院帮厨,不管宴前宴后,厨房里老是最忙的,“茵茵,你手脚也忒慢了,早前叫你把那盆里的白瓷碟洗了到现在也没动静!”
吴家的殷勤地诶了声,丢下新来的厨娘,装模作样地去橱柜里寻枸杞和莲子……
两人在边上叽叽咕咕,时不时往茵茵身上瞟一眼,垂垂茵茵也发觉了。
茵茵才进厨房时甚么也不懂,都是刘大娘手把手教,茵茵感激她,以是每逢刘大娘值夜她都会过来相陪,比方今晚。
“谁大早晨的还吃雪梨汤啊?”抱琴没在乎茵茵,只跟吴家的说话。
金陵的冬月入夜得早,才交一更鼓,钞库街上的面馆酒楼便连续打烊,到戌时宵禁,官道巷道中已寂寂无声,此时天水巷深处的忠义伯爵府,一场大宴也至序幕。
吴家的笑道:“你才来,不知此中原因,她是外室养的,也就是我们太太实在人,听闻外头的生了儿子,说陆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立即派了人去接,可惜她们运道不好,返来时连日大雨,行路艰巨,最后连人带马车跌进山谷……唉,就活下来这一个。”
茵茵一惊,转头看来人,一眼便认出这是四蜜斯身边的三等丫环抱琴,因生得比别个高起码一个头,茵茵见过她一次便记下了。
她唤吴家的:“我们蜜斯咳得短长,想吃碗冰糖雪梨,你们快做了送来!”
但是,彩云易散琉璃碎,世上的事老是不美满。
秋兰一走,她便立即丢开手,唤茵茵:“去切个梨子来,拣那烂了不好的,”茵茵依言去了。
“三蜜斯只知吟诗作画,又不睬事,主子可不就放肆起来了?”
四蜜斯虽非嫡出,倒是府里最得宠的,吴家的不敢怠慢,陪着谨慎道:“四蜜斯要天然是尽着四蜜斯,”说着还搭了把手。
此中一新来的不解,悄声问吴家的,“那小女人生得真不赖,如何没分到二门内服侍,在这儿蹉跎芳华?”
吴家的见状,当即小跑着赶过来,殷勤地问:“抱琴女人,您要甚么?”
冻疮最怕遇热,以是到了夜间她把手放进被窝里一暖,很快便痒得不得了,她得忍着不去挠它,实在忍不住了才坐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瓶耗子油,涂上厚厚的一层,再把手放在被窝外头,痒意消下去了,她才气勉强睡着。
茵茵便冷静退至灶前,蹲下身把灶里的柴火抽出几根,用小火慢炖那雪梨汤。
“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