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除夕(六)
今儿绿蕉值夜,她不得不放下骰子,起家去隔壁把个已睡熟了的粗使婆子叫起来烧热水,转头见兰香神采不好,不敢再归去玩耍,只好假装去厨房洗濯茶具。
半梦半醒间茵茵被兰香拉起来,整剃头髻衣裙,“老太太在催了,蜜斯从速下去。”
王明家的不敢获咎过分,便推说:“还是六蜜斯这院子太偏了,从翠微堂返来都得两盏茶的工夫,那水可不冷了?”
绿蕉冷哼了声,道:“你说我不敢使唤那两个新来的,那你就错了,我和绿翘先来,天然以我们为尊,阿谁叫秋收的,我已骂过她几次了,动不动跑去四蜜斯那儿,问起来讲是她姐姐在四蜜斯院里服侍,是去看望姐姐的,笑死了,人家要她去看望甚么,她在这鸟不拉屎的处所还能给她姐姐甚么好东西不成?”
终究躺进了暖和的被窝,却又展转反侧睡不着了,茵茵捱了会子,干脆起来,点上灯,从柜子里翻找出几支香,而后把个青铜双耳香炉拿来放在八仙桌上……
老太太欣喜地笑了,“你不比我们,你事情多,常日劳累过分,你去安息罢,润生你陪着去,其他人也都归去,不必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次日她又早早爬起来梳洗打扮,去翠微堂存候。
梢间里的西洋钟打了十二下,子时正了,戏台已歇,茵茵和陆润生、老太太等人到门口去,看来年的第一场焰火。
她扑灭了香,对着窗外的玉轮虔诚地拜了三拜。她有很多话想对娘亲说,但是望着那玉轮,却只悲切难言,甚么也说不出来。
秋爽斋里也还灯火透明,几个绿和两个同她们一批来的粗使婆子在屋里玩儿占红,别的两个值夜的婆子早撑不住去睡了。
“老太太您也从速去安息。”
茵茵精力抖擞,不住说着今儿的戏曲果酒,却只听她们虚虚应着,从镜子一看,这两人一个无精打采,一个哈欠连天,她忙命她们忙活完了自去睡,不必守夜。
兰香也跟了畴昔,“我和蜜斯在翠微堂,没法儿过来看着你们,你们就偷懒,今儿是你值夜吧绿蕉?你不晓得要把水烧好蜜斯返来好沐浴,再把汤婆子灌好,床铺好,蜜斯沐浴完便好安息么?”
因是正月月朔,一家子都去得早,翠微堂正厅挤满了人。
一旁陆夫人听她如许说,不屑地调开了视野。
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昨晚睡得晚,今儿又起得早,精力很不济,听着听着便当世人的面打起了打盹。
那边茵茵因喝多体味酒茶,去跑了两趟厕轩,再返来时通身舒泰。
……
邱姨娘瞧见,向陆润生使了个眼色,陆润生赶紧截住世人话头,起家道:“母亲昨儿没睡好,我们就不在这里叨扰母亲了,母亲快归去安息罢!”
茵茵才睡过一觉,回到秋爽斋反而睡意全无。
“我……”绿蕉叫她说中了,只好立起一双眼来瞪着王明家的。
老太太却立时醒过来,含混道:“甚么没睡好,我睡得好着,你们持续说,我在听呢!”
她不知如何,叹了口气,畴昔吹熄了灯,只余八仙桌上那支蜡烛,令偌大的房里有一点微小的亮。
兰香气不过,踅身去耳房,把绿翘揪了出去。
最后的狂欢随焰火散去,老太太发话,困乏不堪的世人便各回各的院子,安息去了。
一夜无眠。
两人推让再三,却不过,又困得紧,到底去了。
院里只兰香和绿翘两个能进茵茵的屋,确切绿蕉管不到茵茵的铺盖,可绿翘是个贪玩的,一点小事便分了她的心神,那里还记得闲事,眼下还在屋里占红呢!
儿孙们连续上去给老太太拜年,说吉利话,老太太给了女孩儿们每人一对金镯子,孙儿们每人一枚玉佩作年礼,而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些些来年的筹算。
待兰香一走,王明家的才边披衣服边过来了。
王明家的嘲笑,边添柴边道:“我晓得你们,因那两个是二爷屋里抽调来的,不敢使唤,只使唤我。”
只得把香插入香炉,跪下来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叩了叩首,算作她的言语,另一个天下的母亲,看了也许能明白她的情意罢!
此时兰香已铺好铺盖,绿翘也把汤婆子灌好放进被窝里了,这就过来给茵茵拆卸簪环。
这时邱姨娘站起来,笑道:“老太太天然身材健朗,反倒我们比不得老太太了,昨儿我睡得晚,现下便想归去补觉来着,又不敢说,老太太您看……”
茵茵终究复苏过来,倒了些茶水在手上把微乱的发髻抹平顺了,这就领着兰香仓促下楼去。
随后代人辞职,各自归去,老太太也由钱妈妈搀着回房补觉去了。
半夜教人从床上叫起,王明家的也是一肚子的气,但面对绿蕉,她不好如何发作,只嘀咕:“烧水又不是我一小我的活儿,做甚么偏把我叫起来,那新来的就睡我中间,你不把她叫起来?”
“她来蜜斯院里才几日,我同她又不熟,”绿蕉道。
最后屋里只剩下茵茵一个,簪环尽去,满头乌发披垂下来,她着一身素色长裙坐在床前入迷,夜静悄悄的,方才那阵热烈仿佛是梦里的事。
茵茵在楼上已睡了畴昔,外头时不时有唱戏声传来,连梦里都是戏。
兰香返来见这景象,心下很不欢畅,进屋后,她打着哈欠为茵茵倒茶,却倒出来一杯冷茶;走进阁房,又见铺盖还是出门时的模样,不由得火气上来,直冲到她们屋子里,强忍着肝火叫绿蕉去烧热水、泡茶、灌汤婆子。
“我晓得呀!我和王明家的方才就把热水烧好了,谁知你们总不返来,我便去松快了会儿,这一会儿工夫水又冷了。至于蜜斯的铺盖,那不是我能动得的东西,”绿蕉边说便锅里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