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见之恨
打眼看，帐中遮了屏风，看不到床榻，不过那人倒是正在外帐的矮几边坐着。总算把那身脏袍子换了，一蓬子乱发也梳理整齐，只是这屈膝斜坐的姿式不知是中原人不惯席地，还是她顾作矫情，落在赛罕眼中扭捏得难受。
交代完，赛罕回身表示人挑起了帐帘。
走到身边，她还是没敢昂首。赛罕一贯长于人眼睛说话，是慌、是谎，才算透辟。可此时倒感觉，不抬就不抬吧，眼不见为净。虽说此番红颜祸水纯是爹娘生就这张脸的错，可这脸毕竟长在人身上，遂于这个让他最忠厚的副将起了异心的女人，内心说不得的讨厌。
诺海儿想了想，摇点头。
“不是舍不得毛伊罕么，”不待诺海儿说完，赛罕“通”地把手中的包裹扔进她怀中，“来，这小东西给你养。”
“行了，先带小东西去医官那儿瞧瞧。好歹别弄死了。”
“哎，来了来了来了！”
已是过了卯时，空中的星斗仍然晶莹闪亮，彻夜不眠的营地中人声渐渐多了起来。
说着话已是来到大妃帐前，赛罕站住脚，“这话可早。今儿叫你来晓得是为何么？”
人将将进得帐来便被热晕所围，赛罕血热，天寒地冻也是薄袍一件，现在这热搅着心烦直冲脑门。心燥，碳盆再多两处，这帐子都要点着了！尽管待客，也不知心疼碳钱！
语音一落她便接了，声儿不大，倒还清楚。本来她除了鬼一样的嚎叫还能如常说个话，只是本想着依仗五哥这几日的关照总要问个以是然，谁知倒是应得利落。
这女人真真是烦厌！赛罕那里另有耐烦再多劝，“诺海儿！”
“旁的也就罢了，前儿还放了两只呢。可这，这是毛伊罕哪！”
只见她似偶然一侧身，遮过了诺海儿的手，仓促往起站，“我没甚么物件儿，这，这就走。”
被他猛一松，雅予一步不稳，重重摔坐在地上。
诺海儿一顿脚，狠狠咬咬小牙，“这没知己的！走吧走吧！今后再不抱奶崽儿了！”
“没哭？那眼里是甚么？再不拦着还了得？”赛罕最烦女人哭！
再呼喊一声哈：保藏啦保藏啦，不收没肉吃哈。O(∩_∩)O~
“你养？”赛罕嘲笑一声，你还不知该给谁养！“我这里不是大营，那里容得又是女人又是娃！”
“是！”
“你也不瞧瞧日子，这都甚么时候了，该放了。”
这声音唧唧扭扭，小蚊子普通，赛罕恰是心烦这一听感觉不对，一步上前扒开诺海儿，“拿来。”
“不……”一声未及出口，赛罕一把卡住她的脖颈，咬牙道，“再敢嚎，谨慎我捏断你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赛罕悄悄掀起个小缝儿，小东西还在唧唧扭扭地哭，细心瞅瞅虽是瘦得皱巴巴、小毛猴子似的倒也无甚非常，只不过眼睛不睁用力哭，像是费了好大力，可声儿也越来越小。
“你记着，只要我才是你的仆人。她么，有病有事搭把手，只要不死就行。”
当年因着求胜心切尽管往前冲，拖到部下将士食难裹腹、空乏疲累，一仗下来损折百骑，酿下大祸。从那以后，他便每日与兵士同吃同饮，经常辨其穿着神采，日复一日养成了他的惯常。现在见来往兵士挺胸昂首、面色红润，无半点困乏、温饱的迹象，这才抬步。
小诺海儿这才应着声十足从帐子里跑了出来，“将军！”
渊源起于小丫头的爷爷，草原上一个奇异的猎狼人。当年被赛罕募在军中，可惜不久就死于一场罕见的雪灾。这一去留下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连个端庄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只浑叫乳名：诺海儿。赛罕将她带回本是想托人寄养，谁知这方才六岁的小东西竟似能通兽灵，驯得小狼仔与她玩耍玩耍，亲如手足。赞叹之余，赛罕再舍不得罢休，今后养在了身边。
这小东西实在是个丫头，只是活了这十二年从没人把她当过丫头。风里来雨里去，跟在赛罕身边毛绒绒的活像一只小牧犬，只是这小牧犬不是牧羊，而是牧狼。
人还在一步以外，气势却这么凶！紧紧迫着她仿佛困在圈套中待宰的羔羊，竟似比那嘶嚎的狼群更慑人！卑贱的屈就终是挣到顶点，雅予猛一昂首，怒争，“不可！！”
“将军，求您，不……”此人如此高大，近在面前铁塔普通，在他的暗影中雅予一声声求着，人不由便今后退。
低头看看案上，源源不竭汇入的纸张一点点连成枝叉拼成图，脑中的脉落与缺口垂垂清楚。
天已晴了两日，雪却越沉越硬未见半点溶解。厚重的皮靴踏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汗帐到大妃帐不过几十步的间隔，走得他非常心烦。
冬夜长，沉沉如一块冰冷的墨玉，凝固般的乌黑温馨……
这一双眼睛里好似汪汪着一湖的水，一下涌进他眼中，防不防备的，只觉本身的心头像是被清冷凉的水一漾，竟莫名怔了一下。幸亏是久经疆场，便是中了仇敌埋伏也未曾多踌躇失态，赛罕立即直逼畴昔，“哭甚么！！”
头一次抱小娃娃诺海儿甚是新奇，可低头再看，这，这跟小狼崽儿怎的能一样？阿谁如何揣都不怕，这，这小东西这么软，可，可如何好？
小诺海儿也急了，一扯，她一躲，两厢用力，怀中的娃娃终究哭了起来。
“我，我不是得……”
“啊？”小诺海儿冷不防接住，手脚慌乱现去寻那里是头那里是脚。
“哎！”小诺海儿襁褓了正要回身走，又想起了甚么，看着赛罕迷惑儿地说，“将军，她没哭啊。”
“哦……”将军的女人们不是这两日就要启程往大营去了么？诺海儿没太听懂，可也未几嘴，只问，“那看着？如何看着？”
赛罕拎着襁褓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帐，这事办得真是窝囊！转头，竟是不见那小尾巴，“诺海儿！诺海儿！！”
“浑撞甚么？洗脸没？”
“是！”
赛罕瞥一眼帐帘，略压了声儿道，“今后给我看着这里头的女人。”
“不，不可！求，求你！”
“做甚么呢？”
“嗯。”诺海儿点点小脑袋，“那她是我的仆人？”
“病秧子，一小我撑不住。”
手臂被攥住，无需用力已是感遭到他的掌控，任是本身这满身的力量又如何敌得过？绝望当中的女人只剩下胸中爆出的一口闷气。
“将军！”
赛罕走上前大手一托，两人好一起清算一番，这才算抱稳。
“嗯？”
“那是水。”
“是将军的女人么？”
“嗯。”赛罕颇是心烦地应了一声。
营里人都晓得，谁如果触怒了六将军，活不出去的能够去求求小诺海儿，只要她肯去，十之八//九死不了。只是在这小东西眼里六将军是天，神仙似地供着，守在身边一双小眼睛黑晶晶闪亮，总像是随时要扑上去撕咬胆敢靠近的人，小野狼似的，谁又敢等闲招惹？
喀勒部落代代繁衍、沾亲带故，干系庞杂之极。突袭之下，人们毫无防备，故意为侍职在外的亲人讳饰却不及相互通气，是以没用多久就出了马脚：有的人不在一个户制，却相互扶携、叔伯婶娘；有的人寡淡如水，可儿孙之间却排了行。一个个落在纸上，左出右进，端端少了中间一个枢纽，如何连结婚戚的，各说各话。
赛罕正自顾自嘟囔着犯堵，耳听得身后有人叫，刺啦啦，又尖又细，百灵叫子普通，直划得这夜空都要亮了。不必转头也晓得是谁，公然一阵小风旋过腰间，那人便扑楞楞呈现在眼下。
不再多缠，叮咛一声，“不必清算甚么，只随身的带着就好。”赛罕又转头表示，小诺海儿接了令从速上前来伸手去接那怀中的襁褓。
“是！”
草原纷争，弱肉强食，他们此番将北边这些小部落收归旗下，再说得官冕堂皇也是夺人故里。鲜血与烽火落在人们心中怎能不生痛恨？此时行事，必得极其谨慎。希冀此中有人软了骨头做特工倒不是说全无能够，只现在情势危急、迫在眉睫，容不得渐渐崩溃。遂赛罕传令并未流露半分关于刺探探马赤军的动静，只是着人按曾经的体例民户一一登记，上溯三代，平出父母三族，邻里相互应证。
诺海儿被敲得直今后退，挠挠头也胡涂了，说的也是啊……
出得帐来，冷风瑟瑟，一梭一梭都带了刺人的力道，不时在脚下攒出一团团雪雾。赛汗负手而立，高大魁伟如矗立的青崖，双目炯炯，细心张望。
“前儿刚洗过！”
厚重的皮帘打起，一股暖热气和着刺鼻的药味劈面而来，冲得赛罕不由就皱了皱眉。
赛罕不由略侧了侧头，这稍稍多出的一瞥她似立即觉了出来，头越低，手臂悄悄裹紧怀里的婴孩，那唯恐人夺了去的防备端端落在赛罕眼中。这也是了，同病相连的孩子她视若己出，倒是从未问过吉达一句，这为护她连命都搭出来的仇人。便是当初为的权宜之计，也显得过于薄情，为这么小我折损一员大将，赛罕不觉又有些牙痒。
赛罕抬手狠狠敲了她一记，“眼睛里的水还不是泪、不是哭？”
盘问已然寻着初时的猜测暴露端倪，欣喜之余，赛罕心头的寒意亦欲来欲甚。数量之大出人料想，若都失实，那千里去行窃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这支步队究竟去了那里……
赛罕蹙了蹙眉，“许是饿了，没劲儿。去喂点食儿。”
看那气也气不愤的小模样，赛罕笑笑，这只小狼是客岁春季打猎小诺海儿单独扒到的穴，偷出这一只还没断奶的小崽儿，几乎没被母狼扑死。自小揣在怀里养，亲得不得了。可狼性难改，更况又是到了暮冬时候，因劝道，“人家也想做娘了，拦得住么？从速放，再拖就错过本年的季了，谨慎急了咬你。”
这个叫甚么鱼的女人真真是费事！被劫了来确是不幸，可说出姓字名谁、家住何方送归去就是，却死不张嘴！五哥呢，也就由着她，说先养病，旁的而后再说。而后？这现在情势不稳，要后到那里去？？再者，既留下就该随军调配，怎的还单另住了出来？五哥此番实在是矫情，说她是女子，不成着军中男人照看，亦不成使喀勒族人，以防有异。这可好了，多少的事还得匀出空儿来去看她，真真是……
“那，那我随他走。这就走，无妨那边，无妨那边！”
“不，不必，我，我本身养。”她的语声终是失了先前的淡泊。
“困了？”
诺海儿自小饲狼，人小力量蛮，赛罕想着她强夺过来也就罢了，谁知那女人佝偻着身紧紧将襁褓窝在怀中，底子抓不着。
“都要捂死了，拿来！”
“是。”
“孩子拿来，随大队车马走。”
“将军，毛伊罕这几日燥得短长，腿上的伤也不让我碰。昨儿跟那几只小的打斗，还真上嘴咬了！”
“好样儿的啊。”赛罕伸手用力揉揉那戴了狗皮帽子的小脑袋，任这裹了一身皮子、像只小野物似地欢蹦乱跳的小人儿随在了身边。
略清了清被热气熏得有些痒的喉咙，赛罕开口道，“打今儿起，你搬出这帐子，随诺海儿去住。”
“那女人，她刚才没哭。”
小诺海儿远远跑走，赛罕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帐中的炎热一扫而光，风凉的雪冷实在痛快！昂首看，天已是朦朦亮，精力又聚，大步往俘虏营去。
那大手铁钳普通，雅予感觉本身这一刻已然断了气，穴道酸痛，传在身上，麻麻有力，手臂一软那襁褓落了地，赛罕一把扯住。
现在她怀中抱着襁褓并未昂首，却像是头顶子长眼能认得人，顺势一屈身，便跪在当下。赛罕心道，嗯，还算识相。
这一声，炸雷普通，震得雅予连眨眼都不及，身子倒是狠狠一颤抖！
汗帐中燃了两处火把，远是抵不住朝晨砭骨的酷寒。一觉醒来，赛罕从皋比帅椅上站起家，伸伸拳脚、伸展伸展筋骨，精气实足，实则也不过是在案头略略打了个小盹儿。他惯于熬夜，几天几宿下来两眼放光、人更加精力，将近靠近答案，现在的他正如悄悄靠近猎物的狼，压抑的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