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姻亲
伉俪俩都深谙食不言寝不语的事理,直到方怀远喝完了最后一勺汤,这才笑道:“夫人今晚表情不错?”
方怀远本欲回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归去,他快速清算了桌上狼籍,将那两封手札压到最下,道:“夫人请进。”
方怀远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三年畴昔,他们也该结婚了。”
半夜已过,中院书房里还是灯火透明,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堂堂武林盟主的书房竟是如此粗陋平常,几近看不到一样豪奢摆件,三排卷轶浩繁的书架、两盏鲸油烛并一套红木桌椅,便是这间书房的全数了。
话未说完,江夫人生生住了口,她盯着方怀远不容辩驳的神情,心中千头万绪纠结如麻,终究只化作了一声感喟,苦笑道:“是妾身思虑不周,先退下了。”
刘一手硬着头皮道:“汇合以后,秋娘与江蜜斯寸步不离,恐怕是瞒不住的。”
永安帝不是没想过与萧太后争权,可他自幼活在萧太后的暗影之下,堂堂帝王却被太后掌控存亡言行,到现在已落空了抵挡的勇气,平南王奉上高宗留下的这件战袍,既是讽刺萧太后临朝称制祸乱朝纲,也是但愿永安帝能够抖擞起来夺回权益。
闻言,方怀远点了点头,脸上凝重的神情和缓下来:“这些日子,山中事件繁忙,有劳夫人多多上心。”
仙留城内有人展转反侧,栖凰山上亦有人挑灯夜战。
方咏雩是他的独子,方怀远岂有不心疼顾虑的事理,若不是晓得他们逃出世天,他那里还能安坐在栖凰山?
阵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不但是朝廷,江湖上已经风起云涌。
山下眼线的确送来了手札,可那封信里有两张纸,第一张是保安然,第二张却写了方咏雩一行人的相处环境,此中侧重列出了江烟萝对待昭衍那不平常的靠近态度。
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
孤男寡女,存亡与共,实在轻易滋长一些分歧平常的心机。
今上即位已有二十四载,现已年过而立,仍旧沉迷声色玩乐,朝政大权由萧太后独揽在手,历经永安七年那场宋党之乱后,听雨阁顺势崛起,成为萧太后最为倚重的鹰犬,萧氏外戚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除却平南王这一仅存的实权藩王,那些镇守一方的大将也心机各别,国门以外的乌勒、西戎和东夷更是蠢蠢欲动,大靖江山看似乱世承平,实则已深陷内忧内乱夹攻当中。
她连饭食也吃不下多少,今晚却有兴趣下厨熬汤,可见是表情转好了。
梅县动静传开后,本来听任门人闯荡的白道四大掌门都坐不住了,丐帮帮主王成骄第一个到达栖凰山,望舒门掌门谢安歌和海天帮帮主江天养因为路途悠远,即便星夜兼程仍未赶到这里,眼看着大会日期将至,方怀远必很多加留意。
江夫人担忧道:“夜深了,夫君明日再……”
为此,方怀远不吝于暗中给灵蛟会一些助力。
刘一手可谓是方怀远最为亲信的亲信,他让他庇护本身的独子,也让他帮着措置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要事,既然晓得此次劫祸非同平常,如何会是以见怪于他?
说是惊马坠亡,可明眼人都晓得这是如何回事。
自打方咏雩一行人在梅县遇险的动静传来,江夫人就没有睡过一晚安生觉,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日担忧这个担忧阿谁,早晨就成宿做恶梦,一时梦到方咏雩中箭坠崖,一时梦到江烟萝和江平潮被人砍杀,身材肉眼可见地肥胖下去,人也变得蕉萃,只是不在方怀远面前叫苦,也不找他寻求无济于事的安抚。
江夫人清算了汤盅,却没急着分开,她面上闪现出几丝踌躇之色,好一会儿才道:“夫君,此番我兄长来此,除了武林大会,恐怕还要跟你商讨咏雩和阿萝的婚期。”
江夫人固然在十年前就嫁给了方怀远,可这件事当时闹得不小,嫂子韩夫人也曾来信向她诉忧,岳聆涛是江烟萝第一个喜好上的男人,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他的结局并非如外人所想那般报应称心。
如此一来,方怀远总算放下了提着的心,跟着他精力松弛,连日来的倦怠一齐涌了上来,本来沉稳硬挺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书桌上。
究竟证明,萧太后又一次赢了,平南王此举完整激愤了她,才会不吝名声地将陆羽弄死在都城。
她并不晓得,在本身走出院掉队,又有一小我呈现在这里。
堆积在栖凰山上的白道诸人尚且不算甚么,费事在于黑道比来行动几次,自打补天宗结合弱水宫袭杀白道弟子、图谋灵蛟会的事情闹开,黑道那些阴私争端都一并发作出来,以灵蛟会血腥剿灭南海境内两派分舵为始,现在已生长到六魔门阵营分裂,补天宗为此蓄谋已久,又与弱水宫缔盟在先,这两个庞然大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掉了排行第六的洞冥帮,位于第五的血杀门见风使舵向其伏首,本来排名第四的天邪教则与灵蛟会结合起来,黑道江山由此豆割。
江夫人面上却不见多少忧色,踌躇着道:“夫君,前次我们在清心居里说的话……”
“他们两人可有超越之举?”
昭衍的身份在他们联名发告后已不是奥妙,江夫人晓得他是大名鼎鼎的寒山仆人之徒,也晓得他在梅县大祸中力挽狂澜,即便未见其人,已经对昭衍升起了感激之情,正因如此,她不敢将这条动静递到方怀远面前。
方怀远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俄然问道:“阿萝出了甚么事?夫人你……可有事瞒着我?”
沉吟半晌后,方怀远终是做出了决定,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抛了畴昔,道:“现在,你替我去沉香镇宜阳驿站策应一小我,记着——要瞒过高低耳目,悄无声气地把她安然送来。”
陆羽之死,看起来是萧太后杀鸡儆猴,可方怀远心知肚明,这个醉心权欲的女人毫不成能因为一时之气做出不智之举,她用这类手腕杀死陆羽,实在是在以牙还牙,想要激愤平南王。
沉香镇固然就在栖凰山脚下不远处,但是现在已颠末端半夜天,再不久就要天亮,到时候人多眼杂,不免有所疏漏。
能够在滨州地界上行凶无忌,又将首尾措置得干清干净,即便江夫人不肯信赖,也能猜到本相如何。
方怀远心念一动,脸上也有了忧色:“咏雩他们返来了?”
他们是相互的喉中刺,各自哽了二十四年,现在已到了不得不吐的时候。
平南王视萧太后为孽祸,萧太后何尝不将他当作眼中钉?但是,平南王就像个铁王八似的占有在西川,有镇守国门的功劳和十万雄师在手,又是永安帝的亲九叔,即便路人皆知贰心机不纯,只要他一日没有扯旗造反,萧太后就一日动不得他。
“谢盟主!”刘一手松了口气,他不怕受罚,就怕方怀远再也不敢用他。
“本日事本日毕,哪能拖疲塌沓?”方怀远摆了摆手,俄然想起了甚么,“对了,天养兄和谢掌门那边有动静了吗?”
房门封闭,那人直接跪倒下来,惭愧道:“部属有负盟主拜托,使小公子几乎有失,请盟主惩罚。”
方怀远点头道:“是该如此,夫人操心了。”
方怀远已经清算好了桌面,昂首见到来人,笑道:“浩明,你返来了。”
门外响起一道和顺的声音:“夫君,妾身为你煮了一盅参汤。”
方怀远垂下眼,意味不明隧道:“夫人瞒我的事情,你可晓得是甚么?”
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注)
保护和侍女见到来人也不惊奇,他从廊下死角走出,在书房门外站定,也不伸手拍门,只是开口唤了一声“盟主”,那扇门便被内力荡开。
方怀远看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灯火在他眼中摇摆不休,就在它将要燃烧之时,他折起宣纸靠近灯盏,本来豆大的火苗在舔舐纸张后敏捷燃烧,将那双冷沉的黑眸映得如同血染。
洊雷震,君子以惊骇修省;
刘一手直言道:“回禀盟主,部属在来的路上见到了夫人,不敢惊扰,因而守在门外。”
陆羽身亡的动静很快传开,不知多少耳目紧盯着西川,一旦平南王有所行动,这大靖的天……将变!
直到关上房门,将托盘交给守夜侍女,江夫人脸上那丝笑意才垂垂消逝,从腰封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神情变得苦涩起来。
倘如果旁人,方怀远虽不至于用上阴私手腕,但也会设法扼杀抽芽,恰好这个昭衍并非甚么阿猫阿狗,而是步寒英的门徒,寒山的下一任山主,方怀远不但不能轻举妄动,还要设法在江天养面前回护一二。
半晌后,他收起墨笔,问道:“此事……天养兄那边晓得了吗?”
天下局势莫过于分裂、均衡和同一,武林也不例外,可如果让补天宗同一黑道,白道大祸怕也不远了,是以灵蛟会毫不能输,起码鄙人任武林盟主生长起来之前,黑道格式最好保持近况。
“但是阿萝她——”
正考虑间,房门俄然被人悄悄敲响,方怀远从深思中惊醒过来,皱眉问道:“谁?”
不过,这些事情归根结底也只是些鸡毛蒜皮,真正令堂堂武林盟主夜不能寐的另有其事。
方怀远手里拿着两封密报,一份来自都城,一份来自西南。
岳聆涛的确是被火烧死的,放火的人不是他那嫡妻,究竟上阿谁女人已经决定接管他的重金赔偿与其和离,可没等他们分开屋子,那门窗已经被人从内里悄悄封死,有人将油脂和烈酒泼满了整间小屋,然后堆上木料,将统统都烧成灰烬。
她能够拦下一次信笺,总不能一向反对下去,何况再过不久,方咏雩一行人和江天养他们都会前后到达栖凰山,届时世人齐聚,不免看出端倪。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夫人捧着一张托盘走了出去,她将汤盅摆在桌面空处,亲手揭开了盖子,一股香气溢散出来,令方怀远精力一振。
五参汤,由党参、沙参、玄参、丹参和苦参熬制而成,味道有些贫寒,过了一会儿又开端回甘。
不管岳聆涛有没有高中,也不管他是否变心,他挡了海天帮的路,了局就只要一个。
“夫君!”江夫人一惊,赶紧上前两步,可没等她伸手去扶,方怀远已经用手撑住了桌面,缓缓坐直了身躯。
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本月十八,今上寿诞,平南王遣王府长史陆羽上京献礼为帝祝寿,朝野诸人皆知平南王近年来行动几次,当朝力促太后还政的文武大臣里,起码半数人背后站着平南王的身影,是故这份寿礼甫一入京便被各方人士存眷上心,只是他们猜来猜去,无一推测平南王奉上的礼品竟是先帝血书战袍,更没推测陆羽在三日以后就非命街头。
“没事,有些累了。”方怀远捏了捏鼻梁,“夫人早些归去安息吧,我措置完这些就来。”
方怀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大墨点。
方怀远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道:“夫人故意了。”
外人只晓得他断臂以后苦练左手刀法名震江湖,唯有方怀远还记得他本名是刘浩明,连他都快忘了本身还是小我,只将本身当作是方怀远手里的刀。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江夫人掩口轻笑,“刚才有山下的眼线传来动静,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到达仙留城,下榻在醉仙楼,想来再过一两日就该回家了,还请夫君恕罪,妾身拦下了这则动静,是想要亲口奉告你。”
心念一转,方怀远收敛了些许笑意,沉声道:“大会将启,我部下恰是用人之际,你此番护主不力的罪恶临时记下,等会儿自去领十鞭,其他过后再说吧。”
“如何说?”
方怀远克日来郁结于心的闷气,在一勺勺喝汤的过程中渐渐散开了。
方咏雩跟江烟萝的婚事,从订下婚约那一日起,就不答应任何变故,凡是能够影响到两派联婚的人与事,都将成为方、江两家共同的眼中钉肉中刺,比方……当年阿谁岳聆涛。
“我等此番能够幸运存活,得亏昭衍脱手互助,此人是寒山的小山主,有勇有谋,行事矫捷不拘一格,更是可贵一见的威武侠士,各派弟子都与他交好,是个长袖善舞之人。”顿了下,刘一手抬眼看向方怀远,“流亡途中,部属与他们分道而行,据闻在流霜河上,他们遭受天狼弓率众追杀,江蜜斯跌落飞瀑,端赖昭衍奋力相救,他们两人跌落深谷,在那边相互搀扶……六日不足。”
他鲜明是刘一手!
平心而论,萧太后虽是后宫女流,其城府手腕半点不输男儿,她摄政二十四年,大靖的军事与经济皆生长繁华,朝中至心佩服于她的臣子不在少数,可她不但贪权,还重用外戚,滋长了萧氏一族难以停止的欲乞降野心,各方要处都遍及萧家人的耳目,连接成一张庞大庞大的坎阱,她要这江山众生顺昌逆亡,由此将全部大靖推向深渊,这或许非萧太后初心所愿,倒是开弓没有转头箭,她如果在这一步退了,不但是她本身,全部萧氏家属连同其盘根庞杂的翅膀都会遭到没顶之灾。
刘一手接命令牌,看了眼上面的刻字,脸上微微一变,慎重道:“部属明白!”
那就是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了。
揭过这茬,方怀远表示刘一手起家,问道:“来多久了?”
江夫人的手臂微微一颤,汤盅几乎滚下托盘,她不敢转头,勉强扯出一丝笑道:“没甚么,只是阿萝毕竟为女儿家,事关毕生,等她到了栖凰山,妾身还得去问问她的意义。”
刘一手禀报结束后立即解缆,书房里只剩下方怀远一小我,他本想持续措置事件,何如现在心烦意乱,已没了持续管那大事小情的心机,干脆换了一张空缺宣纸,略一沉吟过后,蘸墨落笔——
“……先行留意,不必管他。”
“夫人,方、江两家联婚之事早就传遍江湖,现在已畴昔了三年,方家如果悔婚,不但对不起江家,还会在江湖上沦为笑柄。”方怀远打断了江夫人的话,本来和缓的神情复又冷肃起来,“此番遭劫,咏雩跟阿萝算是同存亡共磨难,他们既然在窘境中也没有丢弃相互,今后就算面对风雨,我也信赖他们能够一起面对……联婚当然是为了促进两家权势,可咏雩是我独子,我莫非会害他不成?”
江夫人将揣在怀里的手札递给他,方怀远拆开看去,果然如她所说,探子还特地写明方咏雩瞧着身材无恙,就算有伤在身也该无碍了。
看完最后一行字,方怀远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
今晚必定是一个无眠长夜。
江夫人道:“明天后晌收到了飞鸽传书,家兄与谢掌门已经汇合,不日就将到达中州。”
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江夫人将信纸攥成一团,沉着脸分开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夫君说那里话,不过是妾身应尽之事罢了。”
是以,江夫人才会如此忧愁。
自从武林大会的动静鼓吹开去,江湖就无一日承平,跟着端五将至,多量武林人士从四周八方赶来,本来还算平静的栖凰山现在将近人满为患,这些人里有宗门弟子,也有帮派门人,更不乏那尽情无忌的游侠儿,他们都是饮马江湖的浪荡子,哪怕同为白道中人也未曾少过龃龉,短短几天以内已经生出数次摩擦,武林盟作为东道主不好公允行事,亦不成一棒子打死一船人,卖力欢迎的管事及弟子成日里焦头烂额,医堂那边的清火茶都快见了底。
方怀远一贯爱好整齐端方,他的书房不答应外人进入,端赖本身亲手打理打扫,将每一本书都摆放规整,彻夜倒不一样,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册本和信报,当中还异化着几张信笺纸,看起来混乱无章,他却恍若未觉般坐在书桌后,一页页翻阅这些手札。
刘一手这回游移了下,到底不敢坦白,道:“部属猜想……许是跟那昭衍有关。”
“据部属察看,昭衍固然有些浮滑涣散,却不是风骚慕色之徒,只是……江蜜斯对他,仿佛生出了些许好感。”
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
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
刘一手本来是跟在方咏雩身边,一起将他们护送到了仙留城,这才提早离队赶回栖凰山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