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杀意
朝廷削藩之心不在朝夕，客岁云岭地崩 后，永安帝下诏罪己，萧太后借机召各地宗室入京，名头是祭祖敬天，可这祭奠的日子挑来挑去也没选好，宗亲们阔别封地已有一年，任是再痴钝的人也发觉不妙，但萧太后这回是谋定而后动，不但京营兵马整合常备，北六州镇守总兵官也都换成了萧太后信得过的干将，而大靖在历经三王之变后，留下来的藩王大多享荣却无实权，寥寥几位如平南王这般掌有重兵的亲王都坐镇边疆，不成轻举妄动。
掌心鲜血淋漓，模糊可见森然白骨，萧正则面上竟无一丝痛色，乃至不见怒恨，仿佛穿骨之伤与蚊虫叮咬无二，连语气都安静如初。
六年来，昭衍穷经心力学成了前二者，可最后也最首要的剑心，他始终不得开悟，仿佛冥冥当中有一层纱笼在面前，那座山清楚就在天涯之间，可他看得恍惚，触碰不得。
在出剑之前，昭衍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刻，他乃至算出了那一剑到手的胜算不到五成，可他毕竟不能心如铁石，劈面对那千载难逢的机遇时，打动压过了明智，他想要罢休一搏。
江烟萝抿唇笑道：“瞧您说的，我若在这般年事就踏入尽头，人生岂不是也到头了？”
沉声一喝，萧正则不惊反喜，他现在是上天无路上天无门，便将双手一拍，右掌擎天横举，左拳轰地下震，澎湃浑厚的真气倏然外放，仿佛苍穹破洞，奔涌出九霄风雷，煌煌天威聚于一身，顷刻冲得人不敢逼视。
对峙半晌，萧正则收起了那股择人而噬的可骇气势，对江烟萝冷声道：“第二次了。”
萧正则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提此事，转而道：“清和郡主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再担搁下去只怕不妙，你畴昔看看吧。”
萧正则定定看了眼那道血纹，转头与江烟萝目光相接。
“你晓得我的脾气，不必说这些面子话，我也不是等闲夸奖谁的。”萧正则淡淡说着，目光又落回昭衍身上，“不过，这一剑实在很好，也不敷好。”
火浪来袭，江烟萝只得放手后撤，目睹两道人影从中飞出，猛地屈指一弹，又是一枚银针射出。萧正则甫一解缆，眼角余光便见幽光闪动，来不及遁藏抵挡，只将头颅一偏，那枚银针擦着他眼角掠过，连根没入高墙上，再也寻不见了。
“这是——”
这是昭衍第一次亲眼目睹江烟萝发挥蛊术。
昭衍似有所悟，又仿佛甚么也没抓住，他此次不再火急地想要堪破甚么，反而平复了心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萧正则，俄然有些想笑。
画有三重境地，形、意、神。
想来是晓得的，因为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抬起那只血流不止的伤手，沉声问道：“你想杀我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轻声道：“毕竟，阿衍哥哥最是喜好我了。”
萧正则手上的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得了他点头应允，江烟萝放出藏在身上的蛊虫，那些比蚂蚁更小的红色细虫流入掌心伤口，肉眼难见的肉屑骨渣或被清理出来，或被它们啃噬殆尽，虫子又化为新的血肉，它们覆盖在掌骨断处，筋脉重续，皮肉翻回，很快就止了血。
“好剑。”
甚么人最想要殷令仪的命？萧正则接办此案后，当即命令从这些宗亲查起。
但不管如何，当昭衍用出了“参商”，这一战就不但是参议了。
知名剑铿然斩来，却被护体罡气所挡，生生滞在了萧正则掌上半寸之处，再不得寸进，同时拳风落下，如同地龙翻身，满场火炭被震得四溅而起，那些火焰碎石像是长了眼睛，暴风暴雨似的逆冲飞起，直向江烟萝打去。
未几时，他带昭衍绕回正堂，此时大门已开，四周保护皆已就位，门前摆布站着八道人影，当中一人臂绣黄风，腰佩“风”字令牌，明显是惊风楼的直属暗卫。
萧正则早就晓得，她想取本身而代之，时至本日没有脱手，不过是胜算尚浅。
寒意来袭，氛围也变得非常沉重，森然压迫而至，昭衍额角落汗，握住剑柄的手悄悄用力，可没等他有所行动，一只纤细柔嫩的手就伸了过来，看似密实在则不容回绝地将他按住。
在这一息之间，玉无瑕缓慢跟昭衍对视了一眼，两边这些年里多有音信来往，到底是阔别已久，玉无瑕瞧着容光模糊，昭衍却已跟当年的毛头小子有了云泥之别，可惜眼下不是话旧机会，两人只微一点头，各自错开目光。
是以，一样的一招剑法，由步寒英发挥出来就是天下无解之剑，落在他手里，便只是一个绝招。
为他点破迷障者，是他发誓不死不休的仇敌。
千钧一发之际，萧正则身在半空无处退避，“参商”又如飞虹流星，快过天下任何招式，他所能做的，只剩下抬手抵挡在喉前。
昭衍道：“请萧阁主见教。”
昭衍浑身微震。
萧正则开门见山隧道：“查得如何了？”
萧正则方才对昭衍的赏识是发自肺腑，现在的杀意也是毫不作伪。
玉无瑕轻按额角，笑得眼中带煞，拿起茶桌上的一份文书，双手递了畴昔。
这一回，平南王称病乞假，西南一带内有土人反叛，外有敌国袭扰，其女殷令仪代父入京，又打着为太后侍疾的名义，谁也挑不出刺来。萧太后虽是心有不甘，也知掌控分寸，不敢在这内忧内乱的局势下过于逼迫，对殷令仪多有宠遇，尊荣比之今上的几位公主也不差，明显是拿她为质，以此为冲破口对宗亲们软硬兼施。
萧正则睨她一眼，倒是没有踌躇，将伤手递了畴昔。
江烟萝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着福了福身，这才道：“多谢阁主包涵，容部属为您看伤。”
剑也有三重境地，式、气、心。
若这人间真有一物灿若流星，当为此一剑，参商！
她来得不巧，赶上萧正则三人在演武场比武正酣，保护不敢打搅， 玉无瑕也不急于一时，转而来到这里，悠然品过了两盏茶，终究比及萧正则携昭衍跨门而入。
刀剑无眼，纵是参议也不免留伤。
萧正则的眼中才映出剑光，剑刃已破空而至，顷刻云破天开，风声、火声、惊呼声，俱都在此一瞬消弭殆尽，他独一能闻声的，便是剑锋穿彻骨肉的裂响。
“我不善与人打趣。”
萧正则沉吟了半晌，考虑着言语道：“虽说师徒如父子，但大家之间终有分歧。你师承步山主，他亦对你倾囊相授，可你毕竟不是他，也做不成他，倘若一味效仿，终你平生不过步厥后尘，你当慎思。”
飞剑气贯长虹，破开了萧正则混元霸道的护体罡气，从他掌心穿过，然后——
昭衍心下并无不测，闻言与江烟萝互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回身而去，演武场内便只剩下了他与萧正则二人。
本来，如此。
玉无瑕搁了茶盏，萧正则表示她免礼，独步走到上首，一掀衣摆坐了下来。
江烟萝笑道：“我等手腕尽出，也不是阁主一人之敌，您如此过誉，我们实在愧不敢当。”
戛但是止。
江烟萝此番上京恰是因为此事，当下也不推委，朝他行过礼就要带昭衍辞职，却不想萧正则又道：“你自去便是，我与小山主另有要事商讨。”
颠末蛊虫医治，萧正则手上的伤口已经合拢，他随便扯了条白布包扎手掌，将挂在兵器架上的衣袍披回身上，对昭衍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随我来。”
造化最是弄人。
他已将知名剑从掌中拔出，剑刃虽细，倒是锋利无匹，只一下就将他的掌骨洞穿，伤口四周连烂肉碎骨也无，倒便利了萧正则拔剑，此时他将剑上的血擦净了，直接递回给昭衍。
不一会儿，江烟萝收功撤手，萧正则也徐行走来。
她心知肚明，昭衍现在必然不好受。
萧正则一面翻阅，一面听她道：“自去岁八月以来，包含清和郡主在内，前后有十六位宗亲入京……”
江烟萝嫣然一笑，她整小我都贴在了昭衍身上，手指成心偶然地挑逗贰心口上那道血纹，侧头看向萧正则时，明眸美如弯月，眼底倒是一片寒光。
一时候，昭衍心口那团血纹好似活了过来，跟着心跳用力和呼吸变奏，一下一下起伏明灭，诡异又明丽。
鲜血滴落，萧正则浑不在乎，反而由衷赞道：“你有天赋，根骨也好，最可贵的是肯勤下苦功，假以光阴必名列武林之巅，成绩不在令师之下。”
“来得好！”
当下是彼苍白日，却有流星一闪而逝。
受江烟萝禁止半晌，昭衍已飞退丈外，他一剑未尽，反被劲力震伤，现在神采惨白，眼睛却亮如寒星，清楚是纵身向后，手臂蓦地回荡向前。
此言一出，演武场内的氛围突然冷凝，就连散落满地的火炭也被寒意封冻，火星来不及闪动几下便悄悄燃烧，余温很快随风散尽，徒留一片死灰。
蓦地间，他明白了姑射一脉传承百年不断的底子，也晓得了殷无济那晚的摆布难堪。
江烟萝的眼眸澄彻透光，仿佛一池明镜春水，旁人望了出来便难自拔，可当她透露杀意，盈盈春水都在瞬息间固结成冰，阴寒砭骨又锋利伤人。
与此同时，江烟萝双手交叉力振，十指连弹如奏曲，绷紧的丝线突然生波荡开，或剧颤，或兜转，仿佛一条条闻腥而动的毒蛇，悉数朝着萧正则绞杀而来，跟着江烟萝飞身凌云，天罗地网也拔地而起，将昭衍与萧正则两人都困锁此中，使之避无可避！
萧正则固然受困一隅，行动倒是迅捷无碍，只一抬眼便窥出剑锋来路，脚下向后一错，人也侧身一让，左手翻转拨向剑刃，右手曲臂荡出，如此一守一攻竟无马脚可寻，眼看就要将昭衍擒个正着，不想两手同时落空，昭衍腾空一折腰，身子倒转上翻，连人带剑如那流星飞坠，向着萧正则当头斩下。
萧正则垂眸看着本身的手，对江烟萝道：“你还要持续练下去吗？”
这一张天罗地网，从铺展到结成只在瞬息之间，萧正则本已提掌欺近，冷不丁一线寒光闪过喉前，江烟萝手指勾动，丝网突然收缩，萧正则当即脚下一点纵身冲霄，那根梅花桩被丝线勒住，切豆腐般等闲碎裂开来，如此柔韧锋锐之物，当真世所罕见。
萧正则俄然屏住了呼吸。
萧正则可知这一句点拨会有甚么结果？
萧太后的手腕委实高超，短短一年时候，已稀有位宗亲向她背叛，可就在这相称首要的时候，殷令仪毒病发危了。
直到现在，昭衍才悄悄松开握剑的手，他看向背对本身的江烟萝，喉头转动了一下，甚么也没说出口。
“是啊。”
江烟萝问道：“你如何？”
姑射仙无疑是生得极美的，当年季繁霜已是人间绝色，可她比之江烟萝多了三分红熟风味，少了三分清纯天真。
昭衍咽下一口血，点头不语，江烟萝便将他上衣解开，取银针刺入天池、关元两处穴道，指尖拈住针尾，阴柔真气渡穴入体，强力压下他体内翻涌乱闯的截天阳劲，连心蛊虫也受她指引，于心脉处迟缓游走，帮助疗愈经脉内伤。
最较着的便是这一剑“参商”。
这话有些交浅言深，但切中关键。自昭衍跟从步寒英习武以来，所见所学无不受步寒英的影响，经年累月下来，连一些用剑的小风俗也学了七七八八，如此一来，他的进境可谓突飞大进，但刃生双面，他也被限定在了步寒英的影子里。
剑道瓶颈不破，扳连他的内功修行也举步维艰起来，在畴昔的一年来，昭衍历经数变，闯荡存亡关不知凡几，却始终没有寸进。
惊风楼之主玉无瑕已在堂内等待。
第一次是客岁栖凰山之变时江烟萝对他阳奉阴违，萧正则向来不会给人第三次机遇。
他竟以单手之力，生生抓住了这一剑。
“你不过弱冠之龄，能有这身功力，使得出如许的剑术，委实令人赞叹。”
一顷刻，胸中杀意散尽，灵台澄明复苏。
“你的《玉茧真经》，到这一步已算大成了。”
昭衍张了张口，他向来舌灿莲花，现在竟没能说出话来，沉默着接过知名剑，反手还入鞘中。
一点血痕涌出嘴角，昭衍旋身避开仗炭，踉跄两步落在了演武场一角，江烟萝亦飘然飞下，伸手托住了他兀自颤抖的右臂。
一击落空，江烟萝振袖抖手，缩小成团的丝网又如烟花绽放，那一道道丝线纵横密布，如臂如指般收放自如。萧正则几次解缆都未能从丝网中完整脱身，反被江烟萝困在方寸之地，昭衍见此景象，晓得机不成失时不再来，当即捉隙而入，一剑朝着对方胸膛刺去。
昭衍脸上却没有笑容，连江烟萝的眼睛也微微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