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未明
方咏雩笑了笑,而后道:“下次见面,不再包涵了。”
“摸索是真,想帮你一把也是真。”
云岭大案的本相究竟为何,天下或有无数人被蒙在鼓里,方咏雩却不在此中,只因随后产生的那场栖凰山惊变,方家说是冤枉,也不尽然冤枉。
方咏雩的武功实是进境不凡。
性命被人拿捏在手,昭衍倒是浑不在乎地笑道:“好呀,你杀吧,我们算做过一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求个同年同月同日死也好。”
“这是——”
未几时,方咏雩已挟昭衍来到竹林深处,肯定此处无人埋伏,一伸手将昭衍丢在了地上,后者清楚受他所制,满身高低只剩下一张嘴能动,这嘴却不肯饶人,当下嚷道:“痛哟,你这般没轻没重,将我伤个好歹怎办?”
昭衍当然晓得,可他不能说,也清楚方怀远为何至死未曾松口。
方咏雩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昭衍眨了眨眼,反问道:“不可么?”
昭衍沉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周绛云破钞半生心血才将阴册修炼至第九重顶峰,缘何要孤注一掷改修阳册?”
掌下微动,方咏雩逼迫他仰开端来,冷声道:“听雨阁为查云岭一案,同时派出冯墨生、萧正风两位楼主,忽雷楼与紫电楼两部精锐尽出,钓饵猎物业已入瓮……如许一个死局,不但让你盘活了,还可倒置真假瞒天过海,你真是好大的本领,统统人都低估你了。”
“那天,江烟萝手腕用尽,想要晓得他私通藩王图谋造反的启事……”
闻言,方咏雩实在吃了一惊。
昭衍只当他恼羞成怒,站在原地笑得肩膀直抖,不想方咏雩走出几步后忽地立足,轻声道:“昭衍。”
方咏雩笑得温良有害,威胁之意却毫不讳饰,昭衍包管本身若敢说出一个“不”字,这厮扭头就要下刀。
方咏雩嗤笑,从善如流地换了说话,道:“你想要我做甚么?”
他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方咏雩左肩,那点创口不过半指长,涂过上等金疮药后已有了愈合迹象,只是伤处疼痒狠恶,如有虫蚁钻动啃噬,若换了旁人在此,怕已忍耐不住这软刀子割肉的折磨。
说话间,他的右手已落在了昭衍天灵盖上,只消悄悄一抓,坚固的颅骨就会如豆腐一样等闲被捏得粉碎。
方咏雩神采微变,只听劈面之人一字一顿隧道:“欲入无上境,阴阳合为一——《截天功》之以是被分为阴阳二册,是从一开端就在最后做下筹办,若要练成第十重,必得将阴阳两册都修炼到第九重顶峰,再篡夺对方功力化为己用,胜者一步登天,败者不过为其做了嫁衣裳,再无翻身余地!”
方咏雩行动微顿,终是没有转头,脚下一点空中,便如鬼怪潜入夜里,随风不见了。
方咏雩刺他道:“这一点上我实在远不及你。”
方咏雩轻叱一声,掌心真气急催,碗口粗的竹子顷刻爆裂开来,他脚步如飞一掠至前,掌风裹挟凌厉寒气直击昭衍面门,面前高耸一花,只见昭衍双掌晃过,左手运足内力与他对掌相抗,右手翻转向下,便向方咏雩丹田拍去。
“女娲令,我寄父给的。”昭衍耸了耸肩,“这玩意儿曾是补天宗的宗主令牌,不过在他被赶下位置以后,女娲令也就成了一块废铁,你就算拿它去当,不但换不了几个钱,还会惹上一身费事。”
昭衍正运转内力压抑蛊虫,此时坐在地上转动不得,笑得人畜有害,眼神却冷如刀锋。
方咏雩心知肚明,这是周绛云用心给他留下的隐患,恰好他别无挑选。
喉头转动几下,他声音晦涩隧道:“你为何……要奉告我?”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利落。
“没有解药。”不等方咏雩翻脸,昭衍又慢吞吞地弥补道,“我们寒山族医亲手调制的上等金疮药,伤口止血快规复更快,你身上那点小伤只消半个时候就能愈合如初,独一不好的处所是上药以后疼痒难耐,堂堂七尺男儿忍着点如何了?”
“两位看了好久,不知是否合意呢?”
暗影深处,两小我并肩走出,鲜明是先前那蒙面人和一名身穿兜帽罩衣的清癯男人。
“在阿谁时候,要想促进这等变局,你不但要祸水东引,还要先将水混淆,鉴慧这枚棋子必不成少,可他在此前与你实无厚交,却肯为你的打算赴汤蹈火乃至背负重罪,若非交谊深厚,便只要态度相称了。”方咏雩冷戾逼视昭衍,“昭衍,他是跟你一样的飞星盟余党,还是平南王府的人呢?”
方咏雩接过一看,只见是块巴掌大的圆形令牌,通体乌黑无光,正面刻有龙飞凤舞的“天”字,后背则是人首蛇身的女子刻像,恍若传说里炼石补天的女娲娘娘。
方咏雩缓过劲来,思及那两人怕也靠近了,遂将昭衍从地上拉起,五指疾点他身上数处大穴,令他真气难行也转动不得,旋即带人出了洞窟,借着一抹月光向下望去,见离地不过七八丈,底下是一片幽深竹林,因而纵身一跃,燕儿般斜飞连点,双双没入林间。
丹田乃武人关键,方咏雩不敢忽视粗心,当即就要撤掌闪躲,不想昭衍这回用上了截天阳劲,两股相生相克的真气甫一撞上便缠斗起来,他这厢一往无前,劈面倒是真假浮沉,将方咏雩的掌力死死粘住,任何一方冒然撤手,必将遭到数倍真气反噬,少说也要经脉尽断。
昭衍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顷刻消逝殆尽,眼睛微微睁大。
“慢走不送。”他轻笑道,“你我再见不会太久的。”
方咏雩的声音很安静,如说着与己无关的事,只有身侧悄悄凝冰的几根枯竹泄漏了他现在的表情。
他伸手一摸,那伤口大要公然已经愈合了,顿时神采一冷,拂袖便走。
昭衍身中麻药,又苦战了数场,纵使药性已被他化解了七七八八,可方咏雩那一手点穴工夫委实短长,强行突破穴道使他受了些内伤,放在之前无关痛痒,架不住心口上的蛊虫被真气轰动,乘机作怪起来,疼得他背后早已出了一身盗汗。
豪杰不吃面前亏,昭衍低声骂了句脏话,生硬的手臂猛地上翻一托,方咏雩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也不料外,五指分开顶门之际突然下落,鹰爪般袭向昭衍手腕,后者倒是虚晃一招,当场一滚七步外,挥掌如刀砍断身边一根翠竹,反手向后挥去,正中方咏雩追击而来的手掌。
这一回,方咏雩没有被他激愤,反而笑得眉眼弯弯。
他当初要有这般本领,何至于被支属表里之人通同起来骗得团团转呢?
这个动机闪过脑海,昭衍有一瞬动了先动手为强的心机,但也只是一刹时,他旋即就笑了。
若非截天阳劲自发运转抵抗寒毒,恐怕他彻夜就要活活冻死在此。
倘若昭衍没有点破这个奥妙,报仇心切的方咏雩只会愈发贪功急进,如周绛云所愿那般在最短时候内踏入第九重境地,届时他先前埋下的杀手锏就将一并启动,方咏雩底子没有与他对抗的机遇,功成之日便是疯颠之日,周绛云只要略施手腕就能轻松夺走他的功力,再将他的骸骨弃如敝履。
昭衍听惯了明嘲暗讽,对方咏雩的冷言冷语涓滴不觉得意,只听他语气严厉隧道:“你用一年时候将阴册修炼至第八重,我不问你到底用了甚么速成法门,但刚才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倘若你不能尽快梳理好本身真气,恐怕你才踏入第九重的门槛,顿时就要走火入魔。”
“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死敌,到头来竟已暗通款曲,乃至为了洗脱怀疑,不吝让独一的担当人切身犯险……好一场大戏,好一个骆冰雁。”
寒气从方咏雩身上伸展分散,他问道:“阿谁答案,你晓得是甚么?”
他确切早早获得了《截天功》的阳册秘笈,但到底不是正统传人,对这门功法的统统认知都源于法诀本身,而有些隐蔽只藏在补天宗历代宗主间口耳相传,方咏雩虽有几分猜想,毕竟落不到实处。
人间万事,没有甚么比性命攸关更首要的。
“方咏雩,你所中之毒约莫另有半个时候就要发作,这点时候也充足我的人找来这里了。”昭衍叹了口气,“周绛云教会你很多东西,怎就没教你能屈能伸的事理?”
昭衍越是有恃无恐,方咏雩越是杀意高涨,故意叫他脑袋着花,掌下真气始终聚而不泄,眼看两边又要对峙起来,终是各退了一步。
感遭到头顶那只手愈发冰冷,几近没了活人应有的最高温度,彻骨寒意溺毙而下,令昭衍结健结实地打了个寒噤。
方咏雩:“……”
“权当金疮药的回礼。”
方咏雩出了一身盗汗。
这一番话出口,竹林内静得落针可闻。
眼下景象,崖洞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处所。
方咏雩会心,道:“彻夜攻击你们的只要补天宗弟子。”
这话听来抱怨,方咏雩倒是心机微动,将令牌支出怀中,感受着肩上疼痒狠恶,他向昭衍伸手道:“解药给我。”
那场刺杀行动自始至终都秘而不宣,涉事之人不过寥寥,究竟是谁泄漏了风声?杜允之恨毒了此人,故意想要抓出内鬼好将功抵过,倒是引火烧身难以摆脱,余下几人相互猜忌,谁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昭衍叹道:“当初寄父将它给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咏雩说得没错,当时在白鹿湖畔并非以二对一,而是以一敌三才对。
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内心血印班驳,方咏雩恍若不知疼痛一样,喃喃道:“我不想分开补天宗,周绛云也不会放过我。”
心念转动不休,昭衍缓缓道:“八月十五,我尚未入关,北疆与严州相隔数千里,纵我故意,也无那遮天本领。”
因着体质特别,方咏雩自改修阴册以来便事半功倍,但是无益必有弊,他一面进境神速,一面饱受寒毒腐蚀之苦,特别周绛云每隔三十六日还要拿他作为炉鼎,很多截天阳劲也残留在他体内,阴阳真气相克难容,这些残存内力不会被他炼化为己用,倒是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跟着境地拔高,痛苦也有增无减。
“你要想活命,就得压抑境地,就算冲要破瓶颈,也得在周绛云身后。”
半晌迟滞间,昭衍已抬掌抵在了他的丹田处,方咏雩又惊又怒,左手并指如刀就要戳向他双目,不想一股热浪真气透体而入,刹时气血流转加快,令他有了种置身温泉的错觉。
昭衍见状,心下顿时了然,笑道:“本来如此,你只怕周绛云的喽啰死得不敷多,真是好狠的心呢。”
“你一小我当然不成。”方咏雩神采微沉,“这一年来风云几变,朝野表里都动乱不安,各方权势皆不敢轻举妄动,鉴慧不过是一面高高竖起的靶子,谁如果急功近利地射上一箭,没准就要哄动藏在箭靶前面的天雷地火,是以题目不在此人而在那泄漏谍报的内鬼身上!”
直到风息叶止,昭衍才敛了笑容,扶着一棵竹子渐渐坐了下来。
不求回报的善心美意,向来不是昭衍的风格。
他只能吞下喉间那口腥气,慎重道:“多谢你奉告我这件事。”
“我若不冲破至高,又该如何取他的命?”方咏雩抬开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要跟我合作么?”
昭衍探手入怀,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一样物什,看也不看地丢了畴昔。
方咏雩的笑容僵在了嘴角,旋即眉眼微垂隧道:“你不信我会为你保守奥妙?”
“你也不算痴钝。”昭衍的神情冷酷下来,“不错,《截天功》共有十重境地,只是除祖师独孤决以外,历代宗主再无人练成,我寄父生前也不过踏进半只脚,至死不能冲破,你可知为何?”
“现在的你,不必任何人指手画脚。”
昭衍向来是脸皮堪比城墙拐角厚,被他调侃一句也不痛不痒,道:“你就不担忧本技艺下的存亡?”
昭衍扬起的唇角渐渐回落。
“这话换作一年前的你来讲,我信。”昭衍点头,“至于现在……你不说出来,只因这是你身上的最后一块护身符。”
或许终有一日,他真会死在他手里。
见他态度和缓,昭衍也没有得寸进尺,直言道:“我不管你察知了多少端倪,但你既然挑选坦白不报,想来是筹办乘机而动,我不吝给你便利,也望你共同一二,至于我们之间的恩仇……今后告终也不迟。”
“就说你哪来的美意。”方咏雩的神采不算都雅,“不错,即便到了本日这般境地,我也不会出售你的秘闻,你大可放心,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你体内的真气驳杂混乱,阴阳相冲已成暗伤,现在肃除尚且不晚,当真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方咏雩领教过那麻药的短长,他有截天阴劲护体尚且麻痹多时,被留在原地的那些杀手只能任人宰割,可他只是嘲笑了一声,神情轻视。
“他固执的不是一册功法,而是你的命。”
“你放心,我没疯到这个境地,分得清轻重前后,只不过……”他俯下身,“昭衍,八月十五鲤鱼江干那场刺杀行动,你还敢说与己无关吗?”
“论心狠手辣,我也不比得你。”方咏雩讨厌极了他笑里藏刀的模样,语气甚是森寒,“昭衍,客岁在云岭产生了甚么,要我提示你吗?”
这一年来,周绛云赐与方咏雩的每一分放纵与虐待,都已提早标了价码,只等在不久以后更加讨回。
方咏雩忽地笑了起来:“想来二者皆是,不然你不会放心留他在中原作为耳目,左轻鸿也不敢擅自包庇这么个朝廷重犯。”
偏在这时,从右边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当时已是穷途末路,江烟萝放着九宫名单不要,固执扣问这个答案,他也死撑着不肯说,因而我跪求周绛云,成全了他。”
昭衍安静隧道:“你若死在了周绛云前面,那才是后患无穷。”
昭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而道:“是了,你不敢。”
毕竟是昔者难追,旧梦不回。
“他”是谁?
方咏雩走到他身畔,居高临下,冷眼斜睨,嗤笑道:“莫说伤你,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
方咏雩渐渐攥紧了拳头,半晌才道:“我猜想的是……九重之上另有更高境地,而周绛云或许在阴册一道上修炼有错,不得不另辟门路。”
只不过,昭衍才是阿谁“一”。
方咏雩眉头微皱:“既然如此,你将它给我做甚么?”
“若教你吸走了这部分真气,转头到了周绛云面前,我该如何解释?”方咏雩冷冷一笑,“莫非要我奉告他,薛泓碧还没有死?”
笑声戛但是止,昭衍昂首看去,只听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身故之前,甚么也没说。”
发觉到昭衍成心吸走这部分真气,方咏雩虽是心下一松,却也不肯等闲便宜了他,丹田处内劲一放,手上倒是劲力微收,昭衍本就偶然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便只好随之收力,瞬息间已将粘劲化解,两人各自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想抨击吗?”昭衍终究开了口,“为你们方家在这场局里沦完工弃子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