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敌我
“自讨苦吃。”看破了他的小行动,罩衣男人收回一声嗤笑,抬手翻开兜帽,火线的蒙面人也将黑巾解下,暴露真容来。
玉堂穴是任脉行气要穴,昭衍眼皮一跳,到底是没躲开,行气顿时受阻,可不等真气溃狼藉冲,那根手指又向下一滑直取神阙穴,此乃任脉阳穴,也是人身关键大穴,罩衣男人一指导中穴位,一缕中正温和的真气随之渡入此中,变更昭衍本身的元气。
“这……”
竹林内顷刻鸦雀无声。
“年纪轻简便唉声感喟,你是老鸦变人爱号丧,还是死光临头自唱衰?”
洁白微愣,只得轻诵佛号,点头感喟。
这两人不是旁人,恰是游僧洁白和怪医殷无济。
言至于此,殷无济可贵没有出口伤人,只是盯着昭衍,眸中幽光冷冷。
“这与时令无关,只是你们知其一不知其二,平潮兄的身份当然贵重,可在他们父子情裂以后,他的职位已不成与昔日并论,何况……”昭衍看向洁白残破的左手,语气微沉,“二位前辈已经晓得海天帮真正做主的人到底是谁,江天养或许念及骨肉嫡亲,她却一定爱惜手足之情。”
六年不见,二人风采模糊,只是殷无济神采奇臭,仿佛昭衍倒欠了他八九十万两真金白银,嘲笑道:“欢乐?你明知刘一手藏身在流珠洞内却假装不觉,借他之口向我二人传话,好让我们来替你清算烂摊子,自个儿树下乘凉,算盘打得噼啪响,确切该喜。”
就在昭衍话音出口之际,竹影深处已有一道白影飞扑而出,快如疾风闪电,只消眨眼工夫就落在了昭衍身后,素白伞面突然伸开,洁白只觉部下一震,一股凛冽寒气透过伞面劈面而来,瞬息就将他五根指尖冻住,阴冷内力随之缠上,洁白整条手臂都被冻得生硬青紫,当即提起《宝相决》真气与之相抗,脚下一错一旋,发展七步回到殷无济身边,手臂振力一甩,竟抖落了无数细碎冰渣。
眼看着局势已去,昭衍退了两步即立足愣住,好久才道:“大师,你真愿帮我?”
殷无济捏紧毒针抬眼看去,倒是一下认出了天罗伞,顿时愣住。
闻言,殷无济收拢心神,神采一肃:“滨州有变?”
昭衍为何如许做?血海深仇,不吝统统。
冷风拂过,真气受阻的昭衍瑟缩了一下,恍忽间又回到了初至寒山那日,可那山川漫雪压在面前,也比不得这一阵风寒彻心扉。
“是她教唆你——”殷无济咬紧牙关,“欺师灭祖!”
殷无济的一张嘴最是暴虐刺人,只要他想,仅三言两语便可化为千刀万剑将昭衍戳得体无完肤,可当气愤裹挟恶语冲上喉头,又被他极力咽了下去。
“想不到家师分开中原十八载,诸位前辈竟还如此挂记他,实在让人打动不已。”昭衍道,“只不过,谢掌门有此一问是忧心北疆,殷前辈已是闲云野鹤之身,夙来远避骚动,现在又是为何追根究底呢?”
“你想脱手?”殷无济眼眸微眯,笼在袖里的右手已捏住银针,针尖幽光吞吐不定,模糊可见暗色,明显是淬了毒的。
昭衍下认识接住那手套,这才发明对应两指套内都有若肉添补物,穿戴上去与凡人无异,心中顿时了然。
“她确有此意,可我如果不肯,谁也逼迫不得我,之以是做下这件事……殷前辈,我师父坐镇寒山十八年,软硬不吃,冥顽不灵,他是北疆关外的定海针,也是这场僵局的不化骨,西川与朝廷这些年都曾数次相请,无不被他拒回,你们当真没有一刻感觉他碍眼么?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我没有抢先动手,你们也不会容忍他在阿谁位置上再坐十八年,偏他这小我跟谢掌门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昭衍勾起唇角,“我做了这件事,任何人都能够指着鼻子骂我,唯独你们不可。”
聪明人都该晓得这话不成接,昭衍却跟犯了胡涂一样,顺着话道:“若非如此,出使望舒门的差事也落不到长辈身上了。”
昭衍不置可否,转头就要分开,殷无济心知此中必有大事,哪容他就此脱身,当下朝洁白使了个眼色,后者轻声一叹,身形蓦地一晃,抢步向昭衍肩头抓去。
昭衍怔了怔,望着二人凝重的神情,忽地想要发笑。
“甚么人?”
他彻夜身着一袭夜行衣,重新到脚遮得严严实实,连根手指也不露,可先前有过一番比武,眼下合起掌来,十指根根齐备,昭衍面上不由得透暴露些许讶色。
正因如此,在步寒英回绝他的发起,乃至成心将昭衍解除在外的时候,殷无济确有一瞬生出了狠意。
“实不相瞒,我客岁奔赴云岭,并非冲着得救而去,是与姑射仙做了买卖。”昭衍幽幽道,“我要她的尽力支撑,她要我扫平停滞,冯墨生在云岭身败名裂以后,忽雷楼的权势一分为二,明面上的被阁主萧正则收归掌中,公开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手线路都落在了姑射仙手里,去岁惊变以后,死忠于冯墨生的那些人都跟随他下了阴曹地府,剩下的分离于塞外各部,步步深切草原,关头时候就能一一启用,实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洁白的脾气实比殷无济好上百倍,笑道:“贫僧脱手偷袭,有失在先,小施主不必如此。”
这话问得锋利,殷无济立时怒道:“小子,冯墨存亡在云岭的动静你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我等,试问一个死人如何设局偷袭得了步寒英?因他遇袭失落,塞外风波四起,乌勒前后调派了数支狼队扰边,只怕烽火燎原就在岁末,届时谁能独善其身?你本日若不交代清楚,休想从我二人手中逃脱!”
“那我若不明净呢?”
“二位前辈既然双双至此,赶去另一边的人想必就是刘护法了。”昭衍略一思考便皱起眉来,“以刘护法的为人,即便方、江两家已结了血海深仇,也不至于迁怒到平潮兄身上,你们彻夜兵分两路,不过是为望舒门做筹算,欲以平潮兄为令箭叩开滨州大门,使望舒弟子通行无阻,可惜谢掌门一定会领这个情,不然我们这一行人压根出不了玉羊山。”
洁白合起掌,没再说甚么转头向善的佛偈,他身为父老,却向昭衍低下头去。
昭衍看清二人脸孔,忽地叹了口气。
一样的诘问,昭衍却不成用一样的话术对付归去,他脸上的笑容淡下,半晌没吭声。
殷无济不由想道:“知徒莫若师,步寒英才是对的。”
昭衍瞧着殷无济满脑门子官司,识相地不跟他顶撞,朝洁白又行一礼,诚心道:“先前情势非常,长辈多有获咎。”
江湖皆知怪医殷无济惯来尽情乖张,倒是个言出必践之人。昭衍暗道一声费事,衡量了下本身处境,乖乖低头服软道:“二位前辈对长辈有拯救之恩,如有叮咛切莫客气,长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阿弥陀佛。”
“我做了你们都想做却不能、不敢去做的事。”
殷无济冷冷道:“所谓‘我们’,也包含姑射仙吧。”
他能骂昭衍甚么?背信弃义,欺师灭祖。
十八年前九宫飞星,十八年后逃亡离散,纵使殷无济本为局外之人,但他此生最首要之人前后卷入这场血腥旋涡里,早就不容他抽身而退了。
比武只在兔起鹘落间,昭衍这才回过甚来,朝着身后之人弯眼一笑:“都说了,你我再见不会太久的。”
洁白看了一眼肝火中烧的殷无济,劝说道:“小施主,你无妨讲清此事委曲,是非曲直自有分化,我等定不难堪,你如果有何难处也固然说来,贫僧定当极力援手。”
殷无济倒是个不好乱来的,当即道:“昭衍,避重就轻的话就不必说了,倘若江平潮当真毫无代价,你会在他身上枉操心力?我们开门见山,他于我等实无用处,对你倒是不成或缺,若想他安然回转,便收起你那些谨慎思,不然我会将他带到谁也找不到的处所,摆布这栖凰山也好,鱼鹰坞也罢,想来他都已绝望透顶,也无沉沦了。”
殷无济逼问道:“敢做不敢当么?”
本已涌到嘴边的话被昭衍生生咽下,他垂眸掩去黯然之色,声音转冷:“大师公然慈悲为怀,可惜诚如殷前辈所言,有些脏东西沾了手就洗不洁净,有些路也是不能转头的。”
“北疆是否烽火重燃,决定不在塞外而在关内,我们没太多时候浪费了。”他寒声道,“二位前辈既已得了答案,也该心对劲足。江平潮我是必然要带走的,至于望舒门预备南下驰援蜀南……迟则生变,莫入滨州,我言尽于此。”
被人劈面戳穿心机,洁白难掩忸捏,合十道:“谢掌门高风亮节。”
即便是在湖畔激斗时,蒙面人也未曾身带杀气,现在公然留步不前,却见那罩衣男人一个抢步来到昭衍身前,垂袖脱手向他胸口玉堂穴拂去。
这一声急呼令人始料未及,洁白行动微顿,又听殷无济大声道:“快躲开!”
这点非常旋即无踪,却逃不过殷无济一双毒目,他俄然伸手抽掉了洁白的一只手套,只见那左手食指与中指半截而断,暗语虽已结痂长拢,但不丢脸出伤时髦新。
顷刻间,竹林内一片死寂,只要空荡风声哭泣回旋。
一刹时杀意暴涨,昭衍转头看向洁白,苦笑道:“大师,长辈实属冤枉。”
昭衍本能地反手摸剑,却忘了藏锋被落在上方崖洞内,这一下摸了个空,反倒将小行动透露了出来。
殷无济调侃道:“你都是泥菩萨过河了,还管别人安危?”
他惯是通情达理,可话里话外都没有得救之意,反倒向左走出几步,共同殷无济堵住了昭衍退路。
洁白心头巨震,一时竟不能言语,便连殷无济也脑中嗡响,半晌才晦涩道:“你……为甚么……”
来不及了。
这句话一出,殷无济神采几变,故意想要辩驳怒骂,倒是出不得口。
洁白道:“只要你明净无愧。”
放下屠刀,转头是岸。
一时候,殷无济心神大乱,周身浑然自如的气味也躁动起来,在旁的洁白察知不妙,忙提起内力猛喝一声,如同暮鼓晨钟,生生将他惊醒。
哪怕犯下了这等罪错,在他们眼里,也是能够转头的么?
殷无济语气森然隧道:“姑射仙倒是跟你好,连这也奉告了你。”
“殷前辈,何必明知故问呢?”昭衍缓缓道,“鉴慧连冯墨生已死的动静都奉告了你们,云岭本相究竟如何也不必我多说,既然用了祸水东引如许的绝户计,总不能功亏一篑,只要塞外陡活泼荡,才可补全打算的最后一环。师父他这一失落,寒山就从天门变成了险地,乌勒群狼不会放过这大好肥缺,雁北关也不成失却这道樊篱,内部波澜横生,内有角力调停,关内的南北之争不得不临时延缓,各方权势浑水摸鱼,这就是我们绝无独一的机遇了。”
恶语劈面,昭衍不但不觉得意,还生出了一股“公然是他”的熟谙感,遂拱手施礼道:“久别相逢,得见二位前辈矍铄安好,长辈不堪欢乐。”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几句扳谈间,昭衍已将一口真气在丹田中运转数周,殷无济的点穴工夫实在短长,行气稍有不对便要逆冲,他疼得如遭刀绞,面上还是声色稳定,见洁白开口欲打圆场,抢先发问道:“江平潮那处如何了?”
洁白虽在江湖上名声不显,武功之高倒是罕见对抗,何况昭衍气穴受制运功不得,这一抓当是十拿九稳,却听那人忽地开口喝道:“脱手!”
“人间无处不有浊,堂皇之下最多藏污纳垢,脏活累活固是苦差,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叮咛谈不上,有件事要问你。”殷无济语气渐沉,“客岁玄月,步寒英遇袭一事,本相究竟为何?我不想听那些低劣的谎话,你想好了再说。”
昭衍盘膝坐地,虽是难以起家,但神态复苏,见这两人现身出来,心知遁藏不过,也不做那无勤奋,只开口道:“二位前辈,长辈心脉有患,真气运使合法紧急关头,还请部下包涵。”
洁白语塞,殷无济身上的杀意几近要满溢出来,他死死盯着昭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洁白一凛,他同殷无济对视了一眼,轻声道:“只要你放下屠刀,转头是岸。”
“有些差事大要光鲜,实是沾手即脏洗不洁净,你也乐意?”
下一刻,两道人影同时拔地而起,利剑与肉掌铿然相接,撞开一片火星!
瞬息之间,昭衍先是浑身发寒如堕冰窟,继而丹田炎热恍若火烧,幸亏玉堂穴先被点中,乱闯的真气甫一打击穴道马上散入经脉百骸,未几时便水火融会风波平,他侧头吐出一口淤血,蛊虫作怪渐止,通体舒泰起来。
伞面下移,暴露方咏雩那张惨白如鬼的脸庞,他神情冷酷,眸光幽深,盯着火线两人时如毒蛇蓄力,随时能够策动雷霆一击。
“你们都问我客岁玄月在寒山产生了甚么,何故镇守天门十八年的寒山之主会在一夕间存亡不明,我又在此中扮演了哪种角色……是了,这些事能瞒过无数旁人耳目,毕竟骗不过知根知底的你们。彻夜两位既然问了,我也据实已告,是我假借冯墨生的名义动用了他部下一批忠心死士,结合这些年来对寒山仇视甚深的诸多仇家妙手,共同在鬼哭谷布下了天罗地网!是我泄漏了寒山核心巡守队的谍报让他们遭受伤害,以此声东击西让师父孤身赴会!是我掳走白姑姑将他引入圈套,在关头时候以‘参商’偷袭了他!现在塞外风声鹤唳,边疆各镇枕戈待旦,俱是我暗中鞭策的。”
昭衍的眼眶顷刻红了,可惜仅仅一下,他用力闭了闭眼,眸中便只剩血丝。
只不过,伤势虽有减缓,但此人点穴伎俩奥妙独门,玉堂穴梗阻未开,昭衍悄悄运功,身上数处气穴都一并作痛,如有盐水银针麋集刺入,疼得他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