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寻迹
“阁主送来的这一匣线香,部属已检察过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吞了把带血的刀子入喉,割得肺腑生疼,整小我也沉着了下来。
保卫心不足悸,哪敢多看他一眼,趁着周遭无人,忙带着昭衍绕过岗哨,两人从偏门而入,避开核心设防,保卫又叮咛了几句,这才悄悄分开。
江烟萝看向昭衍,笑问道:“昨儿个你在京中展转彻夜,可曾刺探到甚么线索?”
听他如许说,昭衍倏忽问道:“太后在三宝堂留了多久?”
腥气涌上喉头,垂在身侧的左手攥紧成拳,骨节根根发白,指甲几近要嵌进肉里,从掌心传来的刺痛勉强唤醒了神智,昭衍颤抖着松开手,看到那四枚深深的新月印,脑中想的竟是还好没流血,不能留下陈迹。
正门上了锁,昭衍绕着旃檀堂转了一圈,肯定屋里没有人,便使小伎撬开了一扇偏窗,翻身而入后反手一搭,窗户又规复原样。
与其说这里是练功房,不如说是一间禅室。
但是,昭衍可没有那等附庸风雅的品香爱好,他将内息运转稍作调剂,尽量让本身的呼吸吐纳与凡人普通,如此静待了一炷香时候,周身气血畅通如常,心跳脉动亦无非常,连冬眠体内的连心蛊也未有骚动。
江烟萝不知能拖住萧正则多久,这总坛里也不是安然之地,他在此担搁越久,越轻易横生枝节。
“我也未曾说过此香有毒。”
这那里是一滩浑水,清楚是越搅越脏的泥浆子。
翌日朝晨,萧正则命人送来了一个木匣子。
饶是萧正则心下已有预感,现在也不由怔然,他垂眸看着这一匣代价不菲的熏香,半晌后才道:“我本日入宫求见太后,已问出了此香来源,是建王世子殷宁所献。”
比起乏善可陈的小侧室,这里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角各立了一根铜灯柱,正中那面墙上挂了经幡,不见香案与佛陀金身,唯有一道刚毅有力的“佛”字,摆布未设座椅,地上倒有一个蒲团,木鱼、念珠及禅衣等物都被规整放在置物架上,中间另有几卷边角毛躁泛黄了的经籍。
抬手敲击几下,他附耳上去,闻声了空荡的反响。
江烟萝挑起眉:“就是这些?”
江烟萝正坐在打扮镜前让秋娘为她梳头,昭衍将匣子翻开来看,只见内里盛有一小把黄褐色线香,闻之气芳香,他便取了一根扑灭,插入陶瓷香座里,未几时就有一股舒缓淡香在屋内分散开来,温和不失幽雅,清醇暗含温辛,实为令媛难求的上等熏香。
萧正则卯时出府,后晌才回到总坛,传闻江烟萝在此等待已久,当即前去见她。
秋娘口不能言,双手倒是非常工致,她为江烟萝梳了个随云髻,簪上一朵幽兰缠花并两支是非碎玉流珠钗,衬得本就清丽脱俗的女子愈发美如仙姝。江烟萝抬手挂上耳坠,轻移莲步走到桌前,拿起匣中未扑灭的线香打量了半晌,用指甲刮下些许粉末,捻散过后笑了起来,笃定道:“本来是曼陀罗。”
昭衍正在这里等待。
“太后觉浅,轮值宫人都在殿外守着,部属亲身带人盯梢,确认无误。”
果不其然,昭衍略作沉吟便道:“都城宵禁严苛,入夜后坊市封闭,主道几近不见人迹,我是借着萧阁主的手谕才例外进得了百花街。”
江烟萝的设法明显跟他不谋而合,脸上笑意渐深:“昨日萧正风去总坛闹了一场,被敲打一通后愤但是去,萧正则知他不肯善罢甘休,命惊风楼连夜审判犯人陈敏……”
不管萧正则是否猜想到了宫里宫外的诸多眼线存在,他都不肯安神香之事传播开来,两害相较取其轻,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就是当下的最好路子。
昭衍如有所思起来。
江烟萝对外八面小巧,在萧正则面前总会收敛一二,她将木匣呈上,直言道:“此香本身无毒,确是可贵的安神珍品,不过……香中搀有少量曼陀罗,凡人用之有害,却与清和郡主的用药相克,恰是诱其毒发之药引。”
若非江烟萝事前有所安插,恐怕谁也发觉不出此中端倪来。
“兹事体大,你用心指导他思疑太后,他不会尽信你,也不会不信你,趁夜入宫是为取证,更是为了避人耳目。”昭衍用手指小扣桌面,“关头在于,他昨晚到底是如何进入内宫的?”
江烟萝心中嘲笑,面上暴露恰到好处的惊奇,而后道:“不瞒阁主,部属这里也对这香料的来源略有线索。”
言至于此,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密道!”
暗门公然在这里,可这墙周到无缝,构造又在那里呢?
“昭衍现在那边?”
这就是引发奇毒的药引。
昭衍顿时一惊。
江烟萝自无贰言,跟在他身后出了总坛,眼角余光瞥向一个不起眼的保卫,那人朝她微不成见地点头,随即错开了目光。
一步错不免步步错,昭衍好不轻易才走到了这一步,他是千万输不起的。
他不来还好,这一来当真是开了眼界。
“当时郡主是醒着还是已经睡下了?”
西市最负盛名的八里百花长街,昨日他们入京时也曾颠末,只是车马仓猝未及流连,幸亏夜里阛阓虽闭,坊内街道却灯火透明,一些铺子也彻夜不关,便宜了昭衍行事。
“她手里已无存货,我不肯定。”昭衍道,“不过,京中富朱紫家很多,肯为一把熏香轻掷令媛的人却未几,若这两处线索相合,动手之人就该是成心栽赃萧太后。”
这屋子采光不好,眼下关门闭户,纵使在白日下也显得暗淡。昭衍悄无声气地站起家来,旃檀堂共有一正一侧两间静室,他正身处小侧室中,内里陈列简朴,不过一面屏风、一只浴桶、一台书架并一张硬榻,仿佛到处写满了“寡淡无趣”。
暗中如地府深渊,瞬息将他淹没不见……
再将经布翻开,墙壁中心鲜明裂开了一道窄门,昭衍此次未有踌躇,举步迈入此中。
昭衍松开手,脸上又挂起了人畜有害的驯良笑容:“有劳兄台了。”
“这——”陈朔面露难色,“太后娘娘屏退宫人,单独出来探视,我等委实不知,想来郡主尚未寝息吧。”
“部属陈朔,求见楼主。”
江烟萝在昨日傍晚时分就已针对安神香提出思疑,昭衍自会多加上心,他得知这香是西域珍品,便专门去寻百花街里那些做香料买卖的西域贩子。
江烟萝向秋娘打了个手势,后者当即会心,进屋取了一卷图纸出来,鲜明是听雨阁总坛的详细舆图,昭衍遵循江烟萝的指导看畴昔,在内心构建起院墙廊道的表面,点头表示记下了。
“以萧阁主的身份,他清楚能够在天亮后直接进宫向太后讨要证物,为何要大费周章呢?”
顷刻间,昭衍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他死死捂住了胸口,面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混乱起来,变得粗重又短促。
萧正则对此不置可否,带上木盒起家道:“走,去百花街。”
主张盘算,两人不复多言,昭衍当即出了院子,江烟萝则令秋娘带上木匣,解缆前去总坛。
昭衍凝眉深思半晌,脑中灵光一闪,又将经布放下,抬手沿着那道“佛”字的笔划走向一点点形貌至尽,只听“咔嚓”一声微不成闻的机括响动,经布蓦地向后陷了出来。
书架是满当的,昭衍扫了几眼,发明类别颇多,上至经略要史,下至民术杂学,在这架子上竟都能找到,此中很多还是市道难见的孤本。他谨慎查抄了一番,没发明任何构造,便不再担搁,翻开布帘朝正室走去,脚步猛地一顿。
她等的人很快便到了。
“你没见到任何人出入慈宁宫?”
昭衍压下翻涌心境,当即动手搜索起来,幸亏这屋子不大,常日也没有哪个胆小包天之徒敢踏足于此,故而他在遍寻无果后就将目光落在了那面经墙上,伸手掀起经布,被粉饰住的灰墙便透露了出来。
秋娘开门放人,陈朔甫一进院就见江烟萝与昭衍对桌而坐,他脚步微顿,踌躇着该如何开口,却听江烟萝道:“这里没有外人,直说吧。”
萧正则眼皮一掀,目光如刮骨刀般锋利:“说!”
这番话言简意赅,听得昭衍眉头微皱。
闻言,陈朔不由得向昭衍投去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态度如常隧道:“禀报楼主——昨日宫门酉时下钥,内廷戌时封闭,陛下移驾玉烟轩,召苏美人奉养。太后娘娘在暖阁措置政事,亥时摆驾回慈宁宫,先去三宝堂探视清和郡主,后回寝殿安息,彻夜未出,亦不见旁人出入。”
“香里无毒?”
“他昨夜未曾分开衙署,密道入口必在总坛以内。”江烟萝心念电转,眼神突然一凝,“旃檀堂!”
“两种能够,要么是这安神香在别处也有存量,要么就是萧阁主有避人耳目的体例进入慈宁宫。”昭衍看向她,“事涉郡主中毒溯源,你既然提了慈宁宫偏殿的熏香,想必萧阁主也不会拿旁的玩意儿前来敷衍,只能是后者了。”
“西域小国诸多,分歧处所的合香之法也有辨别,摆布不过五个贩子,竟摆出了十来种安神香,我瞧着大同小异,实在看不出门道来,便用心拿话相激。”昭衍看向将要燃尽的线香,“此中一个缠头妇商对我说,她手里确有一样珍品安神香,乃图摩尔国专供皇室的药香,废了很多工夫才弄到些许,可惜代价过于高贵,在这京中少有人问津,直到半年前才被一个繁华公子尽数买下。”
昨日昭衍初至总坛,已从很多细枝末节处看出了这位萧阁主不喜豪华的风俗,没想到这里更加清简,入眼一片清幽,院墙班驳老旧,草木土石无一邃密,所谓旃檀堂本来只是一间方宅小屋,保卫们止步核心,不敢踏入此中。
“取少量曼陀罗花瓣烘干研末,与其他香料异化制成熏香,确有辟秽祛风、平静安神的功效,这在香道上不算忌讳。”江烟萝放下木匣,眼中似有幽光,“只是,殷令仪惯用的那张方剂上有好几味药与曼陀罗相克,间隔数日少量打仗并无大碍,若每日嗅闻此香,药性必定积弊而反,服药越重则中毒越深。”
江烟萝唇角上扬,道:“看来你心中已有思疑人选。”
压下身上蛊虫不安的躁动,江烟萝将昭衍从百花街西域贩子处刺探到的谍报娓娓道来,在说到“半年前有个繁华公子出重金买下统统存货”时,她灵敏地发明萧正则神采更沉,放在桌上的手微一用力,怕已留了掌印。
待两人分开以后,这保卫与身边同僚低语了几句,在对方的笑骂声里仓促跑去了后巷。
这保卫正四下环顾,右肩冷不丁被人一拍,脖颈又被手臂勒住,他背后一寒,侧头对上昭衍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惊骇顿时囊括满身,再不敢轻举妄动,低声道:“我奉仙子之令,前来带你出来。”
江烟萝与他商定好了会在引走萧正则后派外线前来策应,昭衍静下心来等着,公然见到一名保卫避过旁人到达这里,他没有冒然现身,直到对方打出暗号手势,这才从藏身处闪现出来,抬手拍上肩头。
江烟萝却道:“不急,再等等。”
她将昭衍带到听雨阁总坛过了明路,对方又得了萧正则的青睐,现在已是半个浮云楼的人。值此紧急关头,昭衍在这波云诡谲的偌大都城内远比他们统统人都要安闲等闲,出入一些特别场合也不会惹人谛视,恰是密查隐蔽的大好人选。
一道声音从院门别传来,昭衍见江烟萝面不改色,心下顿时有了数,也老神在在地坐着品茶。
江烟萝胆敢命人监督内廷,既是料想以外又在道理当中,他所迷惑的是陈朔口称统统如常,而萧正则却在昨夜获得了被封存于慈宁宫偏殿的安神香,谍报与物证构成冲突,如何不让人疑窦丛生?
“我未曾出来过,只晓得是萧正则的练功房,位于总坛西北角偏僻处。”
“他初来都城,阁主又许其便当,早上来与我互通了动静,扭头就不见人影了。”江烟萝的语气有些责怪,一张俏脸倒是笑意盈盈,任谁也能看出放纵来。
昭衍早将总坛舆图在脑筋里回想了不下十遍,现在得了外线互助,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通往西北角的捷径,仗着轻功凌绝,鬼怪般潜入此中。
“相互相互。”昭衍将木匣合上,“事不宜迟,你该将此事禀报给萧阁主,让他带上这匣子线香去寻问那贩子,记得是百花街中段右边的那家店铺,掌柜是个三十来岁、卷发缠头的饱满妇人。”
昭衍毕竟是初来乍到,昨日进了总坛也只在演武场和正堂之间走了个来回,不由得诘问道:“那到底是甚么处所?”
他不过精通药理,也晓得毒植曼陀罗的大名,此植株通体有毒,花、叶、籽乃至根茎都可入药,当今常见的镇痛麻药里多含曼陀罗,一些医师还将它用于医治痫病寒喘,只是在药量上务必谨慎考虑,罕用奇效,多用大毒。
昭衍在百花街流连彻夜,值守内宫的陈朔亦是彻夜达旦,习武之人纵有再好的体格,接连数日的高压辛苦下来也熬得他蕉萃了很多,可他服膺江烟萝的叮咛,涓滴不敢怠慢,一下值就向主院赶来。
堂堂听雨阁之主,手里沾的血都不知多少,如何会在总坛内设禅室?
她虽久不在京,安插于此的耳目却未曾松弛过,昨日从总坛大门出来,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睛便一错不错地盯紧了这里,萧正则前半夜在正堂措置了要务,后半夜就去旃檀堂练功,直到卯时清算出门,一面派人送来木匣,一面取了陈敏供词入宫觐见。
陈朔细心回想过才道:“不出半个时候。”
江烟萝抬手重挥,陈朔见机地辞职,待他出去以后,她问道:“你如何看?”
安然坊作为听雨阁衙署地点,出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善茬,若非他身法过人又善于潜踪匿形,只怕早已被人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