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临吊
“拈花指如许的上乘武功，竟被你拿来乱来小儿。”
所谓丁忧，指的是父母身后后代应遵循礼法守孝三年，在任者亦得去官离职。至于三年守孝期满后，官员也不必然能够复职，还得看君王之意和吏部任命。
北地高门大户素以头七大殓为礼，尸身将于本日吉时入棺，偏生冬月初二是壬午日，大殓取巳、未两个时候，皇家车队至此已过中午，离未时正还需等候个把时候。
哪怕躺在那边的死者是亲母舅，永安帝面上也尽是嫌恶之色，他只想在宫里与美人玩乐、同僧道修仙，若非太后强势相迫，哪会来这里触霉头？
未几时，殷令仪的声音传了出去：“清和遵旨。”
萧正风一身缟素孝衣，面上少见哀戚之色，他掐着时候到了大门外候着，见到御车的影子便侧身向北而立。殡礼丧祝乃礼部所遣，当即上前为君王祭过门神，这才驱逐圣驾进府门。
殷令仪本日现身人前，并非平南王府与庆安侯府有何厚交，而是她不得不来。
既无外人在场，永安帝也不再装模作样，教唆侍卫道：“你畴昔摸两下子，就算代朕尽情意了。”
耳畔俄然响起了一声嘲笑，很轻，只要萧正则能闻声。
死不瞑目标尸身仰躺在床上，本该躺在那边的“尸身”已悄无声气矮身潜至门前，手中匕首映着血光，筹办着接下来的雷霆一击。
但是，萧正风没有发作，估摸着时候快到了，他抬步走向永安帝，恭恭敬敬隧道：“本日，陛下素服临吊，臣感激涕零。”
灵堂设在瑞庆堂偏厅，占地不大，但也不小。
萧正则一样一身素服，向永安帝行过一礼便退回灵堂下，目光似不经意地从这些人身上缓慢扫过，俄然瞧见了一道倩影。
萧正风冷声道：“你且去吧。”
灵堂内高耸传出一声怪响，似无益器刺破某物，永安帝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冷不丁听到这声音，没等他反应过来，鼻尖先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永安帝听不明白，挟持他的刺客倒是听懂了。
侍卫长年奉养永安帝，早知这天子的荒唐，纵使心有微词也不敢违方号令，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床前，隔着锦被伸手抚向尸身胸口。
萧正则自夸刽子手，也不做那猫哭耗子假慈悲之事，只轻声叮咛了管家几句，使其唤来了一个婢女。
雨停后，府衙差役便率人四周清理狼籍，可这都城实在太大，人手不免不敷，必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哪怕不顾贫困百姓的温饱工活，也得紧着达官朱紫们的出入通行，如此不眠不休清算了两天两夜，总算没迟误庆安侯的头七。
永安帝的声音戛但是止。
白纸灯笼门前挂，招灵魂幡随风动。
“你、你们——”
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哪怕是在皇宫大内，殷令仪毒发垂死两月余，萧太后也为其讳饰至今，彼其间要说化兵戈为财宝，那不啻痴人说梦，但在当今这般局势下，南北干系若急剧恶化，伤的是国朝根底，害的是社稷子民。
张氏如蒙大赦，忙抱着孩子告罪去了后堂，永安帝发觉到这厢动静，只是百无聊赖地转转头去，也不知他昨晚做过甚么，眼下挂着青黑，瞧着有些踏实犯困。
存亡攸关之时，哪怕贵为天子也不能免俗，永安帝的色厉内荏终是没法持续保持下去，他颤声道：“你们究竟想要甚么？朕、朕是皇上，朕甚么都能给你们……”
永安帝毫不思疑，只要房门一开，起首踏出去的那小我必将会被刺个透心凉。
房门回声被人从外推开，一截素锦裙闲逛过门槛，模糊暴露半只白缎宫鞋。
分歧于那些服侍老侯爷的莺莺燕燕，这婢女瞧着不过及笄，面貌清秀，一身乏善可陈的素衣麻裙，生得肥大细弱。她被管家从侧阶带出去，悄悄绕过了人群，来到肃立末位的殷令仪身边谨慎照看。
火盆里的纸钱尚未燃烧殆尽，灵位下的萧正风已重新冷到了脚。
老侯爷萧胜云瘫痪多年，这具“尸身”倒是行走天然，只见其来到永安帝面前，口里收回降落的声音，清楚是个丁壮男人，说的并非汉话，而是乌勒语。
他本意是说庆安侯府萧家今后不会再有大房二房之分，萧正风的儿子会是这府邸和爵位的独一担当人，但这话落在萧正风耳中，顿时变了味道。
“带烨儿去后院歇着吧。”萧正则对张氏低声道，“这厢等下大殓，孩子还小，把稳惊了魂。”
冰冷刀锋压在颈脉上，陌生人的吐息近在天涯，惊骇如同排山倒海，永安帝刚吃下去的丹药都在现在化成盗汗冒了出来，他面如土色，强装平静隧道：“大胆刺客竟敢在此行凶，你不知这里是甚么处所吗？”
与这些人分歧，一旁的几位萧家属老皆面露忧色，想到眼下正处灵堂以内，又忙不迭转喜为悲，装出满面哀情。
他侧头看去，萧正风还是目不斜视地往火盆里添纸钱，少夫人张氏抱着小儿站在灵位之下，满面笑容如何也袒护不住。
门别传来长久的群情声，明显世人都为永安帝俄然的宣见感到不测，这明显与丧礼分歧。
“扑哧——”
丧祝大声道：“未时到！”
萧正风如梦初醒，沉默着走出灵堂，直至中庭站定，其别人也鱼贯而出，遵循礼法只留下永安帝与一名带刀侍卫在内抚尸而哭，旁人不成窥视。
萧正风持续道：“臣于七日前向礼部报丁忧，倒是至今未得批复，敢问陛下启事。”
这日辰时，永安帝自正南门出宫，提早得知动静的百官已在门外跪迎，一行车马浩浩大荡地驰往庆安侯府。
萧胜云身为侯爵，又是皇亲国戚，永安帝于小殓日便赐下了玉衣锦衾为其裹尸，其殓容无缺，穿着讲求，覆被躺在床上时几与生前一样，令永安帝与几位重臣得以细视遗容，模糊想起六年前庆安侯年壮意高的模样，再见亡者发白面苍，竟有不敢辨认之惑。
四目甫一相对，萧正则即将目光错开，他面上不露声色，只在内心感喟了一声。
刺客道：“杀不得。”
灵堂内寂静了半晌。
“陛下，请噤声。”
万幸这世上没有鬼神，诈尸更是无稽之谈。
“尸身”明显听得懂汉话，当即面露忧色，可不等永安帝松口气，颈上便传来刺痛，竟是匕首划破了皮肉，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长约两寸的口儿，固然很浅，但明显将永安帝吓得不清，衣袍下的身躯抖似筛糠。
他没能把话说完，眼睁睁看着那杀死了侍卫的“尸身”握着带血匕首朝本身走过来，望着那张殓容死人脸，几近疑为诈尸，顿时浑身发寒。
“老残废的尸身有甚么好摸的？”
永安帝神采大变，整小我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张口就要喊人救驾，不料脖颈一凉，倒是一小我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永安帝这一退恰好与他撞个正着，刀刃紧紧贴上颈侧，只需悄悄一动就能见血！
圣驾当前，没人理一个小儿含混不清的胡言，夙来心疼曾外孙的张尚书更是双眉微皱，朝孙女使了个眼色，冲弱还是抽泣，亲娘也哄不了他。眼看这小孩儿就要哭闹起来，一只手俄然伸到他面前，拇、食、中三指轻旋若绽，只一下便晃花了孩子眼，可不等他伸手去捉，一道温和蔼劲便从指间弹出，正中小儿睡穴，他一声也未吭，带着点笑意睡倒在张氏怀里。
与丁忧相对，夺情是指君上为国度夺去臣子孝亲之情，动手谕使其留官在任而不必离职守孝，于当下的萧正风而言无异于天降甘霖。
这句话带给了永安帝些许底气，他咬紧牙关道：“你既然晓得，就该晓得此举不啻……”
发觉到萧正则的目光，殷令仪转过甚来，对他悄悄点头。
三天前那场冬雷雨下了整日彻夜，不但内城低凹地污水横流，外城的护城河也涨高了水面，万幸老天打过一鼾便收去神通，河水总算没有漫出来。只是这城里多处浑浊不堪，门路也泥泞难行，百姓们怨声载道，官吏们亦是叫苦不迭。
这话说得涣散至极，全不似一国之君应有的模样，在场几位大臣都忍不住皱了下眉，殷令仪更是轻咳了两声，脸颊上那点病态酡红也减退很多，闪现出几分青红色来，幸亏她身边那名婢女实在机警，一手递上巾帕，一手重拍她的背脊帮手顺气。
萧正则淡淡道：“华容去后，我发誓不续弦、不纳妾，更不会留有后代。”
刺客在他耳边轻声道：“让平南王女一小我出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的人头都——”
白纸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几将表里隔断。
清和郡主殷令仪竟也来了。
臣丧君哀虽是莫大恩荣，但其礼节极其烦琐，从正大门一起往内，门窗都被白纸细心糊住，一点奢美雕饰也不露外，孝棚高高支起，灵堂也安插好了。但是，庆安侯府本是功劳起家，三代世袭罔替下来，哪怕家中出了个太后娘娘，府邸还遵循原制未有扩建，因而永安帝屏退了百官簇拥，只带着以吏部尚书为首的几名重臣和四个御前带刀侍卫进入内院，将其他官员连同侍卫队都留在了外院里。
此时，房门刚好被人敲响，内里传来丧祝的声音，是提示时候到了，问陛下是否准予世人回屋持续大殓。
“娘……娘，祖父、祖父如何不起来，他睡了好些天了……”
一者丁忧，守孝三年前程难算；一者夺情，扫清停滞步步高升。
侍卫小声提示道：“陛下，内里还等着呢。”
这灵堂内有很多人，上至天子下至宗亲朝臣，另有几位萧家属老在侧，哪怕张氏是个深宅妇人，也发觉到堂中氛围非常僵冷，闻言游移着朝萧正风投去一眼。
屋里没了外人，永安帝强撑起来的风仪顿时泄了，侍卫忙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个丹药瓶，从中倒出三颗红丸，奉养君王和水吞服下去。约莫两息过后，永安帝脸上涌起一抹非常的潮红，身躯随之一震，眼下的青黑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抹了个洁净，整小我的精力头都好了起来。
世人精力一震，这明显是要夺情的意义了。
可没等贰心中大石落地，耳中就炸开了一道轰隆——
“快，给朕取丹药来！”
刺客道：“既然如此，我要萧阁主的项上人头，皇上能给吗？”
圣心所向，显而易见。
一时候，不但是张尚书为首的几位朝臣，连萧家的族老们都变了神采，纷繁用自发得隐晦的目光在萧家兄弟之间来回打量。
兄弟俩并肩而立，萧正风声音虽轻，语气里却带着浓浓调侃：“你待我儿，倒是非常上心。”
一把匕首刺穿锦被，将侍卫的手掌从中贯穿，他来不及拔刀，更未能出声示警，那躺在床上的“尸身”便翻身而起，将侍卫反压下去，匕首顺势割开了他的喉咙，鲜血顿时飞溅到垂落的白幡上！
他长拜一礼，永安帝倒是神采恹恹，按了按额心才道：“平身吧，庆安侯他……嗯，庆安侯当年为朝廷鞠躬尽瘁，又是朕的母舅，礼法不过乎道理，合该如此。”
永安帝心头一松，又听他道：“且等个一时半刻。”
“清、清和郡主，先出去！”
纵观本日来客，唯有清和郡主殷令仪一人如此穿戴。
四明馆那场风波令建王父子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也吓破了宗亲们的胆，自萧太后重回朝堂，他们便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故而本日庆安侯府头七大殓，宗亲与外戚又是沾亲带故，即便他们满心不肯，也不得不派小我随驾前来以表姿势，只是萧正则千万没想到，此人会是殷令仪。
“臣，谢陛下恩情。”
冬眠门后的“尸身”眼中凶光一闪，如一只猎豹般欺身而上，匕首化作一道寒芒直取来人胸膛！
她缠绵病榻已久，本就弱柳扶风的身子愈发肥胖，即便解了要命的剧毒，这短短几日工夫也不敷规复元气。但是，萧正则密令江烟萝对她用了些特别手腕，让殷令仪本日不必旁人搀扶便可行动自如，面上不施粉黛而唇颊红目有神，看起来与凡人无异，使某些传言未曾鼓吹已不攻自破。
冬月初二，好好天，大风日。
“庆安侯府的灵堂。”刺客轻笑了一声，“不说府邸外的一支禁卫军，单说这扇门外就有不下三十名朝廷重臣，听雨阁的萧阁主亦在此中。”
见他劈面问圣，在场诸人皆变了神采，个个屏息凝神以待，却听永安帝道：“国朝以孝治天下，为人子者自当以孝为先，只是当下忧患四起，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萧正风是庆安侯世子，现在萧胜云既去，他理应袭爵，纵使丁忧也不会被剥夺爵位。但是，他已经被裁撤了在听雨阁的职位，就算袭爵也手无实权，假如再丁忧三年，此中变数必然难料，此后怕是再无起复之机。
永安帝确有夺情之意，却不是对他下诏，而是特准萧正则为伯父守孝至四七，后素服办公，避丧事庆典，一应职务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