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玖回春花秋月
“呱当——”李宝财本来听得津津有味,闻言手一抖,茶壶都来不及扶稳,从速撩开袍摆颠下楼去。
全城皆知御史李大人家中藏着一只母夜叉,那母夜叉嗜酒如命,一辈子不生不养,却一日无酒就不能活。
“得咧,大哥您就放心吧,小弟必然把您这封情书亲身奉上~!”弟兄们含混起哄,大张欢欢乐喜地去了。
“嘶——”李宝财歪着脖子昂首一看,见庚武一袭墨色长袍凛冽立在路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有,有,酸枣糕、核桃糕、花粉糕、芡实糕……客人您要甚么您点名~”掌柜的捋着半白的胡子从内堂里跑出来。
“大人您这就傻了不是?皇上派了端王爷铎乾下来做钦差,那铎乾办事当真,您要不真抖出来几个,未免显得太对付。”榔头把花生盘子抢过来,敏捷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漕台大人部下的是获咎不起,但这些盐客可没说不允您动。等他携货出了船埠,到时大人您再脱手,那便和疤脸没了干系。只要有抓人,端王爷就好归去复命,您也不消获咎漕台大人,分身其美不是?”
身家性命都在这只老母夜叉身上,莫说十倆银子,一倆也拿不出来还他。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背过身去挤眉弄眼,叫庚武不准说话。。
得得得,不要了就是。李宝财从速把手诚恳收归去,又高低打量着凉棚道:“啧,就说这城里如何俄然鼓起红醋,本来倒是叫庚兄弟给炒热起来,连带着把其他的醋也炒贵了。要说夺目善骗,非你们这些贩子莫属,趁着灾荒时候没少大发横财。”
把李宝财一松,舀了一勺子在鼻尖闻。
小黑正号召弟兄们抬着酒缸,见当日那一对落魄叔侄正抱着脑袋狼狈叫喊,不由对庚武叫道:“大哥快看,这不是前番那二个骗子?说甚么借大哥十两银子下船买衣裳,到了儿也不见他送返来,现在又招摇撞骗来了!该死被打!”
庚武内心也想秀荷,清隽的容颜却肃冷肃冷的,只嘴角不察陈迹地掠过一丝笑弧:“叫她来做甚么?舱里就那么大点地儿,多个女人出来徒然碍眼。熬不住,她便不配做咱船汉的女人!”
“是啊,是啊!说得太对了,不是忘年之交是甚么?当日庚兄弟银子被贼人所偷,若非我慷慨布施你三十倆,只怕现在小兄弟还不知在那里忍饥挨饿。”李宝财顿时松了一口长气,扯了扯面皮笑,摊开手叫庚武讨银子。
劈面街上梅孝廷和张大老爷从花楼中走出,隔空向这边打了个拱,梅孝廷姣美的脸上噙着幽幽诡笑,仿佛对这边做了个甚么口型。
那边厢老周掌柜在对街屋檐下翘首张望,怕是也要商讨那进醋之事,庚武便几步踅了畴昔。
李宝财看着那公子的背影,蹙眉应道:“哼,你倒是机警了一回。畴前每一趟钦差都是走过场了事,今次这端王铎乾却不好乱来。不过四十年纪,府上连个侧妃也没有,不贪不色油盐不进。只怕这回不抓个出头鸟,他便等闲不肯班师回京,就按你说的办就是。”
庚武哥、庚武哥……明天还是喂喂喂,明天就改口‘庚武哥’了。白替她挨刀扛棒这么多年,如何向来不叫本身一声‘哥’?阿枫把糖葫芦往路边乞丐身上一扔,没味儿了。
雅间里走出来一名雅俊公子,凤眸薄唇,十八-九岁年纪,嫌恶地弹了弹衣裳上的胭脂红粉,勾唇嘲笑一声又踅回门去。
“狗-日的,你上回欠的十两还没完,倒反讹起人来了!”气得小黑杀将将闯过来要揍人。
还钱?
……
唐翠娥步子一顿,虎虎地把小黑瞪住:“你刚才说老娘的男人是骗子,他几时讹了你的银子没还不成?”
庚武淡然俯看,心中早已了然。这李宝财本在京中仕进,因好沾人小便宜被人弹劾,偏家中夫人却得老太后欢乐,便被下放到堇州府一代承了巡盐御史的肥差。虽为人贪婪奸猾,怕老婆倒是出了名的。
兜里只装着五倆银,来花满楼里也叫不起女人,只够蜷在这偏角落里,要一壶茶加两盘花生米。周遭的姐儿看不起他妻管严,连号召都懒得过来打。李宝财也不介怀,眯着眼睛道:“就算晓得是他们那又如何样?一锅端?这疤脸背后但是漕台大人的大舅子,漕台大人背后的又是谁?是醇济老王爷。从上吃到下,那里是能说抓就抓的?”
面前又拂过解缆前船埠分别的一幕,女人着一袭浅碧色凤尾裙儿,揩着他的衣袖对他不依不舍。狠心道她一句:“走了。”她便蓦地把小手松开。她觉得他不知她一边儿红着眼眶一边分开,实在他站在船面上把甚么都瞥见。
叉着腰,一双小鸡-眼把周遭左看右看,见那憨胖老头儿公然躲在堂子里探头探脑,气得杀将将扒开看客,冲上来掐着李宝财的耳朵就往外拎。
阿枫很活力,撇着嘴爱理不睬:“你管他甚么勺子?冒犯了帮规,转头叫疤脸晓得了,不晓得要如何罚我们。”
大张把礼盒提起来,走到门边,瞥见承担不知几时掉在地上,大哥的信笺半暴露来,页脚被风吹得扑扑响。左看右看没有人,只一抬小轿悠悠然拐去街角,便捡起来拍拍灰尘,挎在肩头上往船埠方向赶去……
唐翠娥看着那缸子里幽幽浅荡的清酒,一肚子的酒虫顿时上来了:“那是必须。只这酒既然已成醋,味道必定不及先前,老娘要喝就要喝那上好的原酒!”
阿晓才买了糖葫芦串串返来,见庚武一道墨色长袍萧萧拜别,不由昂首问道:“他们刚才在说甚么勺子勺子的,你听清楚了没?”
榔头几次哈腰,一被表扬废话就多:“大人您不知,提及这铎乾为何不贪色,实在话又长了。早些年都城里有个红伶叫小燕笙,传闻是醇济府老王爷的婢子所生,六七岁上被老王妃打出去卖了梨园。倒也争气,练到十四五岁下台子,一亮嗓子就唱了个开门红。
庚武便也冷酷回了他一礼,转而对小黑叮咛道:“那和裕坊百大哥铺,只怕今番订的量很多。胡叔伯的货船下午便要回程,马上便派大张随船南下,把其他八十多缸酸酒包船运来,别的再捎带几缸上好原酒以备不时之需。这几日我在堇州府持续守着,你和弟兄们把各家掌柜的货往燕沽口跑一趟。两厢不迟误。”
李夫人姓唐名翠娥,四十多岁中年妇人一个,生得是虎背熊腰、薄嘴利牙,堇州府出了名的母夜叉,旦经验起男人来必是拳打脚踢、不骂个天昏地暗没个完。
当下只不动声色地抱了一拳道:“草民与李大人前番萍水相逢,有幸认作忘年之交,那里有甚么骗与不骗之说,是夫人您曲解了。”
“叫你出门给老娘买酒,倒好!一忽而不重视,跑这肮脏窝里欢愉来!前次去南边,带去的三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剩,说甚么着了偷儿,只怕是在哪个俏粉头怀里买尽清闲!这是繁华了,开端嫌弃老娘太胖拿不脱手了是吧?啊?人呢!”
啧,看把小媳妇疼的,那丫头也是好命,不怪叫咱大哥驯得服服帖帖。
庚武拱手承诺。
哟,这酒还能叫宫中老太后尝!列队的人们一下子热烈起来,更加要尝它不可,只怕今后再涨价喝它不起。
唐翠娥最欢乐便是被夸“酒中妙手”,见面前小兄弟不过二十一二年纪,却生得隽眉朗目、清梧端方,不由心生好感。当下也就不与李宝财计算了,乐呵呵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老娘回都城,恰好带去宫里也叫老太后尝尝,你可必然要送!”
正说着,一名嘎肥大厮颠着长腿跑上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夫人堵在楼下……”
有弟兄大步将将从船埠方向走来:“大哥,这是方才和裕坊何老爷送来的红贴,说是请您务必赏光,傍晚前去千羽阁喝茶!”
一腔浓浓思念又袭上庚武心头。
嘴上如此狠话,却从袖中取出一纸信笺,叫大张归去捎带给她。又叮咛顺道拐去谷记老铺里给她带几盒糕点,比来也不晓得如何俄然爱吃起零食来。
大半船老板身边都跟着个暖床的女人,弟兄们闻言便纷繁起哄道:“说的对极!那妞儿现在可舍不得咱大哥,看大哥一走把她小眼泪掉的,啧,帕子都遮不住红。也就是大哥心狠,换我可走不动路!”
“好咧,客人您拿好喽。”掌柜的包好送客。
小黑欢畅道:“大哥,这下好了!真要叫太后娘娘喝过,今后嫂子和岳丈大人这酒可就不愁卖不出去,还须得劳动梅家三姑姑做甚么?”
畴前父亲与祖父刚正迂守,败亦是败在宦海上无人,庚武故意通过李宝财打进宦海人脉,当下便风雅做了一礼:“看来夫人明显是酒中妙手,倘如果不急,待过几日新一批货从福城运来,鄙人定送一瓮上等青红,亲身去府上拜访则个。”
醇济府老王爷骂不过老端王,隔墙吐了血,转头就叫人拆了梨园子,把小燕笙踢了两脚肚子,扬言再与端王府的勾搭,就把她弄归去配给庄户……最后逼得铎乾迫不得已,只好与成王府的三格格成了亲……”
醇济王府与端王府向来分歧拍,可好,这一对儿小的倒在台下台下看对了眼。厥后那小燕笙肚子就被铎乾搞大,铎乾信誓旦旦要把她娶归去做正房。把个老端王气得,诶哟,一肩舆坐到醇济王府门前骂,骂他家私生的幺蛾子勾引了自个独苗儿子。
“啊哈哈哈~~~”
“哟~~瞧这窝囊的~~~”一群姐儿们又是拍肩又是捶腿,笑得花枝乱颤。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嘘声感喟,好一段春花秋月、少爷旧事风骚不复还。
小黑应是。
这几日城中红醋大火,几位酱酒铺子老板暗中张望,前一二天撕不下脸皮,目前却终究各个忍不住打脸聘请。庚武便晓得买卖来了。
“酸的甜的各来几盒,都拣女人爱吃的买,给打包得都雅点儿!”大张一边说着一边讨银子。
公子不吃荤,姐儿们无趣,甩着帕子一摇一摆出来两个。门也懒得关,撅着臀儿去顶,顶不紧呀,那门缝内对酒谈笑的一幕不免就被故意人看去。
几步走畴昔,提起李宝财的衣衿叫还钱。
“帮规?帮规他个鸟蛋,逐出帮来才好呢,老子……人家恰好跟着庚武哥跑船!”阿晓舔了一口红糖皮,把唇-瓣染得梅花儿红。又想到畴前听来的八卦,只道那船舱里独独船老板的铺子隔开来一道帘,那帘子拿来干吗?睡女人用的。船上的女人和船船面一样,都是船老板的私有物,一早晨咯吱咯吱……阿晓就连面庞都似梅花儿红了。
李宝财哎哟哎哟叫着轻点:“快、快他妈放开老子,老子这就去给你买酒,这就归去和你解释!”
大张一起去到谷记老铺门前,用长棍把承担在门叶子旁一撑,踅步走了出来:“老板,你这可有甚么好吃的糕点?”
庚武见唐翠娥只是贪婪地嗅着酒缸,不由谦恭笑道:“几缸红醋发的甚么横财?饶是这些日子免费放汤,也叫鄙人化出去很多本钱。这红醋原是上等青红酒所酵,不但驱寒祛邪,对妇人亦是上好的养身佳品,夫人如果喜好,无妨带两壶归去尝尝?”
李宝财丢脸丢尽了,但是没体例啊,这母老虎固然讨人嫌,但是在官夫人堆里可活络,就连宫中老太后都喜好把她招出来唠嗑。休了她,本身也混不了这么顺畅。
“就是,梅家的绣庄做得有甚么意义?如本大哥能赢利了,干脆把她带在身边疼着。嫂子那般芳华年纪,不好叫人家夜夜熬空房呐!哈哈哈——”
“另有脸说,又输又偷落得个一文银子也不剩下,返来差点没被那母夜叉打死!”巡盐御史李宝财打了榔头一个板栗,嘎嘣嘎嘣着碟子里的花生米。
外堂斜对角的一张不起眼方桌上,榔头透过空地睨着张大拿的侧脸,抬高声儿道:“此人公然有题目。看,上归去赌场值吧?大人要不去那三教九流之地混动静,还挖不出如许的大主顾来。”
长街上秋风扶柳,日头淡黄,花满楼门前围着一群姐儿,一边磕瓜子一边倚在门框上笑嗤嗤看戏。
叫大张的伴计调侃道:“大哥在这枯守未免孤傲,不如小弟把嫂子也顺带上来。这一趟怕是又要跑个十来天,免得归去她不睬你!”
“老子?……我叫你还敢‘老子’!我叫你还敢‘老子’!”唐翠娥更加拎着他耳朵往回走,一边说一边用鞋拔子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