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千金马骨
当支屈六把王赞绳捆索绑押送到石勒面前来的时候,石勒还在刚攻破的南城大门口,没能进城呢。裴该位于石勒身后,定睛一瞧,只见这位王正长的形貌极其狼狈:甲胄已被剥去,光穿戴一套红色的衷衣,多处感染着血污;靴子掉了一只,布袜上沾满了湿泥;发髻狼藉,面色灰败,额角上另有一块青肿……
午后开端了第三次猛攻,守兵较着加强了防护力度,再无一名攻城方士卒能够幸运攀上城头,而用来撞击城门的巨木中间也堆满了累累的尸身。裴该忍不住问张宾:“似这般景象,可知守方伤亡如何么?”张宾随口答复道:“两日之战,也总有二三百的伤亡吧,但恐怕死者、重伤者,该当较我为少。”裴该苦笑着问道:“城中近万人,似这般毁伤,要几日才得杀尽?若等苟道将率军来救……”
石勒等人进入县令衙署坐定,然后就命支屈六带王赞出去。王赞换了一身整齐的袍服,但是没戴冠,也不系印绶——就跟裴该一样——脸上也洗净了,可惜额角乌青难除。他进门后便即拱手趋近石勒,随即在案前屈膝跪下。仪态比方才在城门前端庄多了,但气势只要更加委靡。
仅仅两天的时候,石勒便即攻陷了阳夏城,王赞企图自北门渡?水而逃,却被石勒预先使支屈六在北岸设伏,悄悄松松地就把他给俘虏了。
石勒也不上马,只是略略俯身,笑着问王赞道:“正长,昨日我遣使劝卿降顺,何故不肯展读手札,便直接折断了呢?”王赞低头沮丧地答复道:“老是愚氓不识将军虎威,自发得能够安守阳夏,过分傲慢了……将军恕罪。”
因而翌日石勒持续挥师攻城,裴该也再次前去。他较着发觉到,蘷安的攻城力度比昨日加强了很多,并且终究扛出削尖的巨木,用来撞击城门。可惜因为并无冲车,扛着撞木的兵卒只能用大盾遮护,防备力很弱,城上箭矢、木石,乃至火把、沸水倾泻而下,攻城兵士丧失惨痛。
就听石勒终究打断了王赞的长篇大论,问他:“今苟道将麾下,另有多少兵将,多少粮草?”
石勒笑一笑,扭过甚来对裴该说:“百姓是人,莫非我的兵士就不是人么?既差遣他们冒矢攻城,死生旋踵之间,则既入城,必不能禁其杀掠——不然谁肯为汝卖力?我知裴郎不忍见此,且放宽解,早有号令,待我入城时,蘷安等便须封刀……”
随即那胡兵昂首瞥见石勒,仓猝后退两步,柱着刀单膝跪倒施礼。
幸亏天子固然不肯来,豫章王司马端却跑来了,因而当晋怀帝被俘的动静传到仓垣后,苟晞当即推戴司马端为太子,司马端承制命苟晞为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也靠近于当年曹操在汉朝的职位了。苟晞本来出身寒微,不想竟能登上人臣的颠峰,对劲之下,豢养了婢女千人、侍妾数十人,每天沉浸在和顺乡中。
那胡兵被拖下去了,裴该冷冷地问道:“羯人的性命,公然比晋人……比军令首要么?”石勒悄悄叹了口气,抬高声音说:“我羯族人少,岂忍害之……我的难处,但愿裴郎能够了解——且命他待罪建功吧。”
石勒笑道:“我知之矣,此处非待客之所。且等入城后,我再重新来问过正长吧。”号令支屈六给王赞解开捆绑,换身衣服,再好好梳洗一番,等候传唤。随即右臂一挥:“进城!”
裴该心中愤激,忍不住就冷哼一声:“好封刀!”石勒双眉一拧,瞪眼着那名胡兵,喝问道:“汝是谁的部下?!”胡兵结结巴巴地答复说:“支雄将军麾下……”石勒当即摆手:“拖下去,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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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一皱眉头:“即我不来攻,亦不敷两月存粮……”想一想,不对——“加上百姓,恐怕不敷半月之须。如此窘蹙,还敢守备此城么?”
张宾不由笑了起来:“裴郎,攻城之道,本不在杀尽守军,只须攀壁或破门而入,则守方天然士气靡沮,我方乃昂扬奋发,一可当十矣。”裴该又问:“几时能攀上城头?”张宾摆摆手:“且看,且看。”
听到这里,石勒不由转过甚去瞟一眼裴该,同时嘴角一咧。裴该要揣摩一下,这才明白石勒的意义,大抵是在说:你瞧,这类说辞跟王衍当日何其相象啊?
王赞名位固然不高(时为陈留内史,加散骑侍郎),但与苟晞订交莫逆,多次劈面劝说,要苟晞抖擞起来,整武备战,并且仓垣城小堞低,不如迁往它处。苟晞算是部分服从了王赞的建议,率部迁往蒙城,同时遥署舞阳叛民李洪为雍州刺史,遣冠军将军王兹屯驻谷阳,自发得李洪能够牵绊住许昌的石勒,王兹能够监督住项关的王弥,本身且能结壮过几天好日子呢。
——我本无能之人,不该担负此位,这是老天的曲解,不是我的错啊……弊端都是别人犯的呀,我要不是该上那些猪队友,何至于此?
“此亦无法之举……”王赞忍不住就开端大吐苦水。据他说苟晞自从青州一败,几近一蹶不振,退兵仓垣,都筹算要向司马越服软认输了,谁想他主张还没拿定,却传来了司马越薨逝的动静。苟晞当即大宴三日,以为本身是有上天庇佑的,因而遣使洛阳,劝说天子迁都仓垣,他好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振声望——为此还特地派处置中郎刘会率船数十艘、宿卫五百人和粮食一千斛去接天子。谁想到希冀落了空,天子不肯来,河南尹潘韬跟苟晞有仇,干脆把刘会连兵带船也全都给扣下了。
石勒一摆手:“正长请坐。”王赞这才把屁股落在后脚根上。
胡兵大惊,仓猝高叫:“郡公饶命——同为羯人,何故杀我?!”
王赞闻言大吃了一惊,又再细细打量裴该,貌似确切五官有点儿裴頠的影子,从速见礼:“本来是裴公的公子!”神采又是惊奇,又有些哀伤,裴该一瞧他这模样,心说坏了……没想到我还真做了石勒的令媛马骨!
“不过千余斛耳。”
“苟道将使汝设防阳夏,间隔许昌不过三日路程,莫非便没有想到我会来攻打么?”
身当乱世,裴该可没想着一辈子都伸直在别人羽翼之下。
当下忍不住略催一催马,靠近石勒,低声劝说道:“主公须布信义仁德于天下,然后才气战必胜,攻必克,乃至不战而屈人之兵——且请少缓殛毙。特别城内百姓无辜,不过为王赞所迫助守罢了,还请宽宥。”
王赞说了:“苟道将施法夙来严苛,此前屡战屡胜之时,人皆谓治军合法如此之严,尚无多少怨怼之心,待其败北,轻易于蒙城,部将乃多叛离,如温畿、傅宣等皆其亲信,然都率部远飏矣。我本文弱之士,亦不娴于军旅,因久从苟道将,竟觉得能战者,加上屡进良言,惹得道将不喜,因而才遣我到阳夏来。说是以防将军东进,实在苟道将也料不到将军会来得如此之快……”
身为主帅,石勒是比较晚进入阳夏城的,先让桃豹、蘷安、支雄等人把城内清理洁净了——当然这“清理”不是指的洒扫街衢……裴该走在石勒身后,就见街道上尽是死尸,两旁房屋大多倾塌,或者被烧得只剩一些焦土,状况非常惨痛。他晓得这年代每破一城,攻方总要大加殛毙,别说胡兵了,当年跟从着司马越的时候,晋军对本身的同胞一样毫无怜悯之情。不过当时候常常要等把尸身全都措置完了,朝廷百官才会入城——倒不是有甚么怜悯之心,纯粹因为官僚们爱洁净……
王赞感喟道:“既为所俘,全由将军处断……然赞实无经世之才,只恐难食将军俸禄……”口气挺软,但还是不肯意投降。
裴该承诺裴氏要阔别疆场,诸事谨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筹算再跟着张宾去旁观攻打阳夏城了——固然节拍太迟缓,瞧着也实在无趣,毕竟是贵重的经历啊。
王赞诚恳答复道:“蒙城中胜兵万余,丁壮在三万高低,别的散在周边各城邑的,另有三五千兵卒。粮秣为多年积储,倒还勉强丰足。”
这一日从凌晨便开端了打击,到中午前,蘷安前后建议两次冲锋,第二次已经有士卒攀上了城头,但很快就被守兵砍翻,把尸身投掷了下来。按照汇总、禀报,光南城这一侧,一上午就死伤了三百余人,但虁安亲率胡骑,张弓搭箭,在阵后督战,使得攻城的兵卒后无退路,被迫大家奋勇,对守兵也形成了相称数量的杀伤。
裴该有点儿瞧不下去了,靠近一些对张宾说:“似此蛮攻,折损必大啊……”张宾笑一笑:“裴郎,所谓‘慈不掌兵’,些许伤亡,本在料想当中。卿且远观,毋须多言。”
王赞眯眯眼睛,高低打量一番裴该,犹踌躇豫地说:“请恕眼拙,这位是……”裴该拱手道:“仆是裴该,先父在时,王君曾经拜访,有过一面之缘,还记得否?不过当时该尚在冲龄,形貌天然大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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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宾就马背上朝石勒一拱手:“恭喜明公。”随即转过甚来问裴该:“裴郎可知桃将军因何能破东城么?”裴该本来只觉得桃豹够勇,或者是运气比较好,但听张宾这么一问,貌似这内里别有花腔……莫非说——“此乃声东击西之计么?”
话音未落,忽见一名女子半裸着身子从街角猛蹿出来,随即被身后的一名胡兵挥起刀来,恰好劈在脊梁上,鲜血当即喷涌而出,那女子都来不及叫喊,顺着刀势蹿伏到地上,打一个滚儿就不动了。
眼瞧着蘷安这回进犯又将无功而返,俄然之间,裴该发明城头上的旗号竟然开端狼藉了。他正感到迷惑,就见一骑远远地奔到山阜下,顿时骑士大声叫道:“桃将军已破东城!”群胡闻言,莫不高举右臂,啸叫起来。一向面无神采的石勒,脸上也不由暴露了欣悦之色,随即叮咛:“传令蘷、支二将,尽力投入,猛攻南、西两壁!”
王赞懊丧地答复道:“赞前从苟大将军攻青州曹嶷,不幸为其所败,健将锐卒,大半丧没,此番守备阳夏,所部皆新募之兵,加上民、粮皆少,是以再难撄将军的锋芒……”
王赞苦笑道:“合法青黄不接之时,城内百姓本来乏粮,我入城后,招募百姓补葺城防,粮草大多散尽……本没想到将军会来攻城,才刚遣使往蒙城去,请苟大将军布施……”
石勒又一偏头,和张宾四目相对,各自心中稀有。随即石勒朝裴该一挥手:“裴郎,近前来——正长可识得此人否?”
石勒一挑眉毛:“罪不成恕,命却可饶——正长可肯归服于我么?”
传闻是羯人,石勒不由“啧”了一声,他偷眼瞟瞟裴该——裴该面无神采——因而叮咛说:“拖下去,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张宾在中间闻声他这么说,从速插嘴问道:“城中另有多少粮谷?”
“正长,昔在仓垣,我曾为卿所败,何故本日胜负易势啊?”
裴该作揖道:“多谢张君解惑,受教了。”
张宾抚掌笑道:“然也。”他详细对裴该解释,说城东纯是高山,毫无掩蔽物,对于攻城方来讲,实在最轻易蒙受箭矢所伤,是以明天从一开端,桃豹就用心打得疲疲沓沓的,不肯使出尽力来。而相反,蘷安在城南,支雄在城西,却卯足了力量,不计伤亡地猛攻,迫使守军抽调城东的兵马来声援这两个方向,然后趁此机会,桃豹俄然间发力,这才气够一举攻破东城。
“一则王正长墨客耳,并不熟于军事,二则城内兵数太少,难以三面对付。裴郎须知,城广一定易守,越是泛博,须兵越多,若不够数,反比一二里的小城更难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