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说书人
这一早晨讲了诸葛亮二出祁山,围困陈仓,退兵时设伏斩杀魏将王双;然后是三出祁山,接着曹真亲率二十万雄师,诈称四十万,欲图一举安定蜀地,未知诸葛亮将如何应对?就中岔开去,引出一员蜀汉大将,姓魏名延字文长,义阳人也,时任汉中太守――“即在此人身上,亦可得见刘玄德识人之明……”裴该说到这里,用心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他一边讲史……不对,说评书,一边指导案前的舆图,还时不时扣问支屈六,说我不懂兵戈啊,只是复述史事,至于这一仗,将军您又作何观点?若让你来领兵,所部就是面前这些胡卒,能有多强的战役力?趁机探听胡军内幕。
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找到合适的机遇逃窜,是不能不先洞悉胡军内幕的。
支屈六听了这话,一开端脸上有点儿发红,但是转念一想,我固然不知,但是我主动来问了,并且现在明白了呀,我不是妄人啊――裴先生实在这是在奖饰我吧?心中大快,忍不住就又是一碗米酒灌下去,然后悄悄叹一口气:“可惜,诸葛亮固然为刘备重用,以为伏龙天下无对,看他识人用兵,毕竟有所完善。”
程遐正筹算持续事情,闻言不由“呃”了一声,仍然一手提笔,一手扶简,却侧过脸来问道:“他们究竟在谈些甚么?”
对方才刚放下公文,闻言一愣,随即难堪地笑笑:“司马看岔了,下官曲彬。”
此人非他,乃是“君子营”的核心人物、石勒首要参谋、冀州人程遐程子远是也。他正在埋头事情,俄然又一名文士捧着一厚摞公文出去,悄悄安排在案尾,程遐微微抬开端来,斜眼一瞧,模糊认得,因而点点头:“有劳季堪了。”
以是相干诸葛亮的作战,对于支屈六来讲是个绝对盲点,昨晚想了半宿,越揣摩越感觉“操琴退敌”固然用险,但也不是没有涓滴胜利能够性的――这家伙太敢想敢干了,对老子的脾气!明天特地跑过来,首要就是想听诸葛亮的故事,当下勾引得裴该引发话头,从速劈面就教,并且――“我把汉中、陇上舆图也带来啦,固然不敷详确……”
支屈六没有体例,只得悻悻然起家,裴该送他来到院中,支屈六俄然说:“裴先生身材太差,似我等行军作战之时,常常天未明便须起家,夜间还要巡营,一日睡两个时候,平常事耳。”
裴该答复道:“人非生而知之者,见地、学问有所完善,本乃平常之事。但若不知而不问,只会暗里群情,这般妄人,还解释做甚么?就让他们胡涂一辈子去好啦。”
程遐愣了一下,又再细心瞧瞧,也不由笑起来:“本来是墨封……烛火昏昏,乃至看岔了――墨封休怪。”实在烛火虽暗,内里天光可已然逐步放亮了,总不至于连人都瞧错;程遐本是个脸盲,再加上态度固然驯良,实在从骨子里就并不如何瞧得起那些部下,以是――我干吗要记清楚你的长相啊?
许昌原为颍川郡治,现在在郡衙以内,大堂之上,正有一名文士在伏案判写公文。此人三十很不足,四十略不敷,生得一张长长的马脸,一对扫帚眉、两只丹凤眼,鼻侧法律纹很深――按照科学的说法,乃主刑杀之相也――髯毛却并不稠密。他左手握笔,就着暗淡的烛光在竹简上书判,反正撇捺是一丝不苟。
曲彬摇点头:“不得而知也。”
本来言论环境就差,再加上诸葛亮前几次北伐确切犯了很多弊端,以是或许有人奖饰他治蜀还算合格,但没几小我敢说他是名将乃至雄师事家。就连陈寿再如何盛赞诸葛亮,终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了个“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的模棱两可的评价。至于诸葛亮汗青上那几次真怼上了司马懿的北伐战,更很少有人肯提及――如何说?说诸葛亮完整不能打,那宣王期间如何就不能灭蜀呢?说他实在很能打,你又将置宣王于何地?
两人进屋以后,脱鞋登席,仆人摆好两张矮几,支屈六带来的胡兵在上面摆满了各种吃食,另有酒水。支屈六说了:“我惯饮冷酒,裴郎可要先热来喝?”裴该说不必了,我也喝冷的吧――后代中国人也只对黄酒有热饮的风俗,这类醪糟普通的酒水(当然度数比浅显醪糟要高),就跟啤酒似的冷着喝好啦。
程遐双眉一拧,两道眉心几近连成了一线,随即“啪”的一声就把笔给撂下了:“那小人病可病愈了么?”
“据简至繁说,前几日便已无碍。”
他这个部下,也是“君子营”中一名中原士人,但职位要低很多了,就是邻郡汝南北宜春人氏,姓曲名彬字墨封。当下曲彬毕恭毕敬地朝程遐施了一礼:“司马又是一夜未眠么?都因夙夜不懈,操犒军务,才会目炫――还请多重视身材才是。”转过身要走,但是俄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来,便即扭头说道:“司马,昨夜支将军又往那小人处去了。”
“天气已晚,我亦甚为困乏。来日方长,支将军且归去吧。”
曲彬从速拱手领命,正要出去,就听身后又是“啪”的一声,本来是程遐把才刚写完的竹简狠狠地拍在结案上――“此物如此难用……吾今已不惯书柬写牍矣。可爱纸张本便不敷,简道却又领去与那小人!墨封,卿往那小人居处,看有未曾用过的纸张,一并与我搜检来!”
支屈六对于军队和人事的体味,天然又比简道要深切一层,虽说他粗而不傻,始终谨守底线,对于军中绝密并无一字触及,但光能够说的那些,也让裴该获益很多。本来裴该想尽快结束故事的,他实在没表情多跟胡将打交道,比及发明了这么个好机遇,当即窜改了主张,只想把这类说古活动拖得越长越好――最好能够拖到石勒返来,那我还不把他军中事件查个底儿掉么?
支屈六双眼突然一亮:“我何尝听人提及诸葛亮用兵,裴先生能够讲授一二么?”竟然连“裴郎”都不叫了,直接尊称为“裴先生”。
支屈六不解问道:“倒是为何?”
我靠这都多晚啦,搁后代得将近十一点了吧?当然后代本身也算半个夜猫子,常常半夜不睡,天亮不起,但这年代人们还都风俗早睡夙起啊,本身这具身材可受不了常常性的熬夜……但是瞟一眼支屈六,仍然瞪俩大眸子子等着听后话呢,裴该不由暗中苦笑:对于这类大老粗,还是得直来直去,表示是没用的――
裴该浅笑着一摆手:“不必特地为我辩白。”
“或许是……”曲彬倒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题目,当下便将本身的猜测向程遐合盘托出,“张公临行前,曾请支将军好生把守那小人,传闻他并非至心降附,能够会想要遁逃……那小人倒也识相,这几日只偶尔出院,也不过在兵卒监督之下,于门前街上游散罢了,毫不超出五十步。或许是以而不敢远出,乃至于忽视了前来拜见司马吧?”
裴该连连点头,说我又不筹算做武夫――并且都这年龄了,现练武也来不及啦――就你们平常的熬炼器具,我要能扛得起来才有鬼……“未知军中可有‘五禽戏’一类的健体之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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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为何还不肯来拜我?每与武夫夤夜密谈,他究竟想做甚么?!”
端起酒盏来朝支屈六遥遥一敬,入口香醇绵软,公然跟那天张宾带来的一天一地,迥然分歧,只可惜说“冷酒”,实在还是室温,这如果加两块冰,必定更好――但是这年代、季候,底子就没处掏摸去。
裴该摇点头:“人有驭人者,有为人所驭者,孔明人臣,识人之明不如其主,这也不必苛责的。至于用兵……孔明用兵,鬼神莫测,将军不成妄下断语。”
裴该心说本来你是有备而来啊,目睹得胡兵在两人中间展开舆图,他就只好持续顺着明天的话头说下去:“且说孔明设空城之计,撤退司马,便即草草撤兵,折返汉中。随即马谡、王平也率败兵逃回,诸葛亮流着眼泪,以军法处斩了马幼常……”
“末吏领命。”
支屈六说对啊,你前几天不就病过一场么?你看我,只能够负伤,就不成能抱病――“裴先生是该多活动活动,强身健骨。”一扫视天井:“此院颇大,空着可惜,不如我明日命人取些石墩、石锁来,裴先生好打磨力量。”
支屈六第一趟来找裴该是在明白日,然后翌日一向比及红日西坠,邻近傍晚时分,这才领着两个胡兵过来。这回他没有亲身打门,更没上脚,而是让部下的胡兵去敲开的大门。见面以后,他先向裴该道歉:“昨日冲撞了裴郎,深感恐惶和悔怨,故此本日带了酒来,向裴郎赔罪。”
再一揣摩也不成,到了明朝,市民文明大生长,到处都是平话人,并且云山雾罩的没有下限,我必定是比不过的……支屈六必定见天儿钻茶社,不会跑来找我。
支屈六迷惑地问道:“何谓‘五禽戏’?”裴该心说不好,又把这厮的猎奇心给勾起来了……“天气晚矣,且待明日再说吧。”
裴该一挑眉毛:“自不能与将军比拟。然我也欲健旺身材,或可免于抱病……”
程遐唇边暴露一丝淡淡的嘲笑:“果然如此乎?”顺手一指:“墨封,卿去传我之命,速唤他前来相见。”
只可惜一部三国再如何长,以裴该的辩才――他又不是真说评书的――最多个把月必定也就讲完了,这点点时候,石勒一定能够攻陷洛阳,然后班师许昌。实在裴该一肚子的汗青故事呢,题目很大一部分都是后事,不能拿出来讲……贰心说我如果穿越去了明朝,能讲的就充足多啦。
要说诸葛亮的形象,后代被层累地逐步美化乃至是神化,但此时却正处于最低谷当中――想也晓得,这是晋朝啊,宣帝司马懿的仇敌,谁敢说他好话哪?当时士人多觉得诸葛亮“寄身非所,劳困蜀民,力小谋大,不能度德量力”,他能够多少有点儿本领,但是目光太差,如何就去跟了刘备阿谁卖草鞋的了呢?而就算跟了刘备吧,刘备身后一封又一封劝降信入蜀,你要真有见地,就该顿时背叛来降啊,你压根儿就没有赢的机遇哪!
支屈六一口便把盏中酒水吸干,中间儿胡兵又给他满上了。他朝裴该一拱手:“日前我受妄人勾引,还觉得裴郎并无本领,只会奉承事上――裴郎说得对,诸葛孔明岂会谄言媚君呢?张先生是主公的张子房,卿便是主公的诸葛孔明啊!我会去喝止那些无知私议之人,好教他们得知,主公的识人之明,我辈是不能心存疑虑的。”
裴该看他态度挺诚心,固然不至于满脸堆笑来相迎,神采也自但是然地非常放松,当即一抬手:“将军请室内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