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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李代桃僵(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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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降唐之时,秦王亲口承诺不杀,摆布他没有这个脸面食言,本身的命算是保了下来。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丧事,谁还在乎那些蝼蚁的漫骂轻鄙,只要根底尚存,捱过几年,待老王谢世,新王即位之际,指不定还能趁此翻出个大浪来,浑水中那么搅一搅,又是高高在上的达官权贵,还是还是碾碎蝼蚁如吹口气的狠角色。

一众低头饮泣,喃喃哭诉的妇人间,唯一名妇人靠着牢门而坐,悄悄地发着愣,只在杜淹被拖行过她身侧时,方抬起如死灰般的眼眸,凉凉一笑,瞧不出任何情感。

“事到现在,我原也不在乎你说不说,答不答的,摆布也唤不回阿兄,不过是替阿兄讨个说法罢了。”穆清幽然轻叹,蓦地又转了口气,向摆布两名死士冷冷道:“送她去罢。”

杜淹从胸中长叹出一口气,过于深重,心口模糊发慌,他悄悄点头苦笑几声,同本身道,罢了,罢了,许是自初始便不因那顾氏庶女,另有一些深纠血脉中的恩仇,借个由头抒收回来罢了。若不是那女子,换做旁的甚么启事,亦是逃不过本日的结算。照着这一起杜如晦权当不认得他的意态来瞧,约莫再无生望了。

那人影甩开大氅,暴露面庞,朝着杜淹拱手道:“鄙人裴玄真,来迟了一步,教杜公吃惊了,非常抱愧。这便请杜公随鄙人出去沐浴换衣,去去倒霉,太子殿下已置备下了酒菜,就等着杜公这边出去。”

杜如晦拱了拱手,“有劳牢头。鄙人要拿了两人来,一半百男人,名杜淹,一妇人,二十五六的年纪,唤作顾二娘。”

“皆受教于二娘你。”穆清冷凉地丢下一句,用尽浑身的力量,一脚跨出屋门。

杜如晦快速跨前一步,紧紧拧起两道眉毛,“你可确准了?”

出了屋子的第二步,她便再有力量前行,虚脱地整小我直往下坠,脚下似有个黑漆漆的万丈深洞。双腿一软,就要往那暗中处沉陷去。

当那块套头的乌布再次被揭开时,那妇人已被推动了一间残破得只剩半边的屋子,四周夜鸟惊啼,远处模糊可闻野物低呜声,已然是城外十里开外的荒郊野林。

大牢里头暗不透光,日夜难辨,惟靠着四周墙上钉着的铜烛台,收回阴暗微小的光芒。穆清才踏入了一步,便教冲鼻而来的败北血腥的恶臭熏得掩口干呕了一声,杜如晦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莫出来了。”

那狱卒挥了挥手,立有会心的两名小卒下到牢里,不出片时,一名教乌布套了头的妇人被拖了上来,许是口中塞了布帛,任她如何摇摆脑袋,只“呜呜”地收回些闷响。

杜淹下认识地朝里缩了一缩,心道,这便是来寻仇的了,拿我作那头一个祭刀的么?世人齐刷刷望向他的目光令他无处可遁,只得硬着头皮扶墙立起家,“某便是。”

穆清站住脚,仇恨地蹙起眉头,不肯再向她靠近半步,“二娘,你一早便该晓得有这一日。当日我苦苦相求,你是如何?少时在余杭,阿兄虽不承你情,却从未难堪熬你,连一句不好听的都未曾说过,更是在人前着意避讳,谨慎替你保驰名节,你又是如何?他迁任金城长史,你公开里作下的那些事,你当他全不知么?他暗里相帮了多少次,你可晓得?你究竟是为了甚么要如许祸害于他?你如果气恼我,与他又有何干?你毕竟是为了甚么?”

“我在外边候着,你同她将陈年旧账好好了一了。”杜如晦虚扶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那些肮脏事,使他们去做便好,细心莫污了本身的手。”言罢便退身至屋外。

牢内遭关押的人约莫也觉着他要去做那头一个填刀头的,不由唬得都闭上了嘴,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时候监狱内只闻声妇人的低低抽泣,那是合关一处的王世充的内眷们,按例将尽数充入掖庭宫,摆布不会丧命,故另故意机哀哭本身的不幸。

她在等候着这一刻的年代中,曾无数次想过这一刻的到临,会带给她如何的畅意痛快,可当真到了面前,却提不起涓滴镇静来,她惊奇地发明,本来现在她亦不甚好受,沉闷得只想寻个喧闹处躲一躲。但若要她干休绕过顾二娘,却也断无能够。

顾二娘的喉咙里收回古怪的“咯咯”声,一贯娇慵的嗓音变得沙哑,仿若撕扯布帛时收回的裂响,“他觉得入了土,便能同那胡女永久相守了么?待我去见了他,便日日痴缠了他,教他们再不能安。”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却并不转头,砭骨的冷冽从那片暗影中传出,“刈去她的耳舌,剜去她的目珠,断了手筋,弃尸荒林,不准寸土覆身!”

隔开两驾囚车内的人却全然不似王世充这般笃定,杜淹亦未在乎浪涌般袭来的声讨和讽刺,他背靠着囚车,脸埋入屈起的膝盖内,只留了一头斑白的乱发跟着囚车的颠簸丝丝发颤。这一起之上,他不由将这些年的细细品啜了一番,十余年前江都争妾一事,如同一根锋利柔韧的鱼刺,梗在喉口,掐入血肉中。

穆清与杜如晦执了牌子,领了两名从贺遂兆那处借来的死士,一起过了好几拨巡夜守禁的武侯,待他们在大牢高大的青石砖大门前勒住马时,已是半夜天。

街面宽广,大街两侧的围观公众瞧不清哪个囚车内是王世充,哪个是其内眷高官,只一味地胡乱指导漫骂。向来败者为寇,囚车内的王世充倒是安静,淡然地阖上眼,外界的响动充耳不闻。

“终是如了你的意了。”黑沉处爆出一阵凄冷锋利的笑,仿佛在瞧一处顶顶好笑的戏普通,竟是越笑越大声。

杜淹被带至监狱的外间,青砖的空中和墙面,衬得整间屋子冰冷冰冷,他原觉得会被径直带往法场,却被带至这里,那两名狱卒上前撤除他手脚上的枷锁,将他按坐于一条四腿不稳的木长凳上。

……

“他说带便能带走的么?此番征剿与他无半分干系,他怎能随便提取战俘?”穆清忿忿道,一时竟忘了要避讳身边的狱卒,幸亏狱卒约莫是晓得些事的,深知秦王与太子二虎相斗,他们这些小卒子,还是远远避着的好,故装聋作哑,只当未闻。

话说得还算稳妥,双腿早已绵软如絮。那两名狱卒上前一左一右地夹持着他便往牢外拖,他因腿上有力,只得横着心,任由他们拖拽。

“断错不了,阿郎如果不信,小人这里有印信。”那狱卒从怀中取出头一张纸笺,递到杜如晦手中。

“送她上路。”穆清寒着声,戴上大氅上的翻帽,将整小我隐没在暗淡的暗影中,独自朝门外走去,已有一名死士“哐啷啷”地抽出佩刀。

未几时,两名死士搬抬了顾二娘的尸身从里头出来,一言不发地朝林子深处走去。杜如晦瞧着她这风景,估摸着她约莫是再骑不得马了,便托稳了她的腰肢,奉上马背,本身亦翻身上马,同骑归家去。R1152

穆清眼中的火焰已燃至顶点,几欲沁出血来,心中的畅快却一点点漫上来。

杜淹愣了半晌,将跟前的人重新至脚一寸寸细看过来,俄然恍悟,“先生但是裴……”

那领头的狱卒拿稳了纸笺,低头看去,虽不认得几个字,太子的大印却总还识得,从速收好了揣入怀中,再昂首时,那二人早已走出老远。

裴寂顺手甩出一张纸笺,“也不教你们难堪,好好收了去,但有人要责问,拿了这个予他瞧便是。”

狱卒招来另两名小卒,低声叮咛几句。却见此中一名在暗淡跃动的火光下,惊诧地抬开端,“阿谁叫杜淹的,方才已教人带走了,还是小的亲去提的。”

监狱门口的狱卒见杜淹跨出大牢的石门,慌手慌脚地上前便要反对,因不知前来带走战俘的人究竟甚么来头,却也知是本身招惹不起的,只得赔着笑容拱手道:“这位阿郎……小子们只是讨口饭吃,可担不起这个。”

裴寂抬手按压在杜淹肩头,面上似笑非笑地微微一动,一面点头默许一面表示他噤声。杜淹呆滞了一息,转而无声地畅意笑起来,向裴寂一抬手,“裴公请。”

身后响起了第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刈耳了还是剜目了,但听她断断续续嘶声喊道:“你,你,打小就对劲于祖父亲授,祖父,一贯向善,你这般狠绝手腕,难不成……也受教于祖父?”

他展开纸,机灵的小卒忙燃起火把凑上前去,杜如晦就着火把闲逛的光,字字句句,仔细心细地将那纸上的字看了两遍,跟着一声沉重的感喟从他胸腔内溢出,他握成拳的手也一拳砸在了墙面上。

隔了半晌,屋门微动,翻开了一条窄缝,杜淹昂首顺着门缝望出去,外头乌黑一片,估摸着此时已是深夜。门外挤进一条裹着深色大氅的人影,杜淹不由自主地站起家。

“提。”杜如晦负手而立,感喟般地吐出一个字。

狱卒见他这般,不敢大喘气儿,谨慎地问,“那妇人,还要提么?”

带路的狱卒打量了他们一眼,“诸位锦衣玉袍,自是见不惯这风景的,我们这处专押战俘,人多处所小,比那刑部的大牢更不堪。”说着他指了指屋中的那条破长凳,“各位在此略坐坐,要寻甚么人,尽管叮咛小子们提了来便是了。”

此时她哪还听得进这些去,双眼紧紧盯着黑暗中那条身影,步步逼近,连断壁残垣间刺鼻的经年的败北霉变气味都未曾留意到。

跟着他的苦笑在面孔上渐渐消逝,眼眶倒忍不住热了起来。不待热泪涌出,牢房门上的铁链“哗啦啦”地响起,两名狱卒走进牢内,冷声喝道:“哪一个是杜淹?”

次日中午,明德门大开,自明德门至朱雀门,一整条朱雀大街上充满了一股子浓烈而黏稠的气味,那是铁器与血腥异化着的特有的气味,长长一溜的囚车背面跟着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战俘。

直至献俘典礼结束,被投入泛着阴冷潮气的监狱中,他还是未能想明白,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姿色仪容并不非常出众,家世又寥落飘散的女子,非同杜如晦置那一口气不成,当初究竟是教甚么迷了心窍。乃至于背面害了他尚未出世的宗子,及后更是添了杜茂行一条性命在手上,偏当时气盛,纵了杜楚客回杜陵,还修了一封作死的手札予杜如晦,若当时不生这么些事端出来,只教两人一齐在东都丧了命,这笔账许是还能赖上一赖。现在想来,自是悔怨不迭。

“不必勉强本身,还是我替你……”杜如晦扶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

可她并未落入甚么深洞,连潮湿的空中都未曾挨着,却径直落入了一个温热枯燥、气味令她熟谙入骨的地点。杜如晦缓慢伸手揽住她,将她带入怀中,免教她颠仆在地。

穆清的脸顷刻挂上了一层寒霜,逼人的寒气自她周身腾起,不由教顾二娘打了个寒噤,一下噎住了狂笑。

“他在圣上跟前保了杜淹的性命,圣上准了,杜淹那厮怕是无人能动了。”杜如晦懊丧地将那片纸还予狱卒。

杜如晦闭上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太子。”

一旁的侍从手中的火把耀亮了顾二娘的脸庞,那张原是极其精美的面孔,此时好似爬上了狰狞的毒虫,扭曲得险教穆清认不出来。“那些话,畴前我未曾说,将来亦不会说。便是说,也不会说与你听。”

大牢门口的狱卒头领心下直跳,接过今晚的第二张纸笺,字仍然是不认得,秦王的朱砂大印鲜明在纸上镇着,也不敢多言语,贴身收了纸笺,回身干干脆脆地翻开大门,引着这一行四人便下到狱里。

说着她按捺不住对劲的狂笑,直笑得捂腹蹲在了地下,“我很快,很快就能在瞥见他,闻声他的声音,亦存了满腹的话要同他说。快三年了,我但是顾虑得紧呢。另有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没有阿母护着,孤零零的好生不幸,你可曾闻声他哭闹?这不打紧,我去替你哄他。你既要送我去见他们,这便好了,这便要好了……”

穆清仓猝拉过他的手,手上四个凸起的指枢纽俱擦破了皮,幸是筋骨无碍。“果然教人带走了?那个行动如许快,抢在了我们前头?”

穆清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用力吸了吸鼻子,那熟稔的温暖气味仿佛有着特别的服从,令她垂垂安静下来。破屋内传来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她转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半壁残破,木然地摇点头,“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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