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揭竿而起(八)
穆清连点了几下头,从家仆中快速点出几名结实平静的,命他们拿上绊马绳索、硫磺烟硝等物,跑向林子边沿处去摆设下,又叮嘱了长孙氏带领着余下的世人在林中原地静候,万莫出声慌乱跑将出来。
“来了!”贺遂兆短促一呼,林子边沿统统人俱将手中所持之物又握紧了几分,瞪眼盯着林外方向。几道绊马索已紧紧钉在了细弱的树干上,弓弩手又将弓弩重端了端稳实,挑点出的那几名家仆手中火折子亦皆齐备在握。
“吹火折子燃烧!”穆清大声向家仆与弓弩手喊道。
“平常兵勇能抵三五人,草寇杂流的,以一敌十亦可。”贺遂兆道。
“他们……”穆清向轻甲装身的死士投去一眼,“一人能挡几人?”
“这地步,不看也罢,免得心惧。”贺遂兆转头瞧了瞧她紧闭的双眼,好言相慰。
一息之间扑灭烧光四起,每一支箭镞上均燃上了厨子,第一队的弓弩手稳稳地盯着前面人仰马翻的一片混乱。贺遂兆取过一张大弓,亦拉开弓弦扣搭上一支燃着火苗的鸣镝。
贺遂兆转向那五十余人,“都听到了?”
近旁有耳背的仆妇乍一闻声贺遂兆的话,禁不住失声惊哭了起来,口中含混不清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这一哭,四周闻声她这话的俱跟着惶恐哭泣起来。
她于贺遂兆身后颠簸了好一阵,胯下的马逐步安静下来,耳内的喧闹亦渐消褪,想来约莫这场砍杀已近结束。
冲在最前头一轮的马腿马蹄俱已能见,穆清不由将贺遂兆的躞蹀革带抓得更紧了些,紧盯着拉起绊马索的位置,预算着最早踏进林子的马匹的步速,心中默数,一步,两步,三步……未几很多,正数到原设算好的第六步上,马嘶惊起,轰倒、叫唤声迭起。
“自是起了事的流寇。”贺遂兆答道,拧结着眉头顿了一顿,游移道:“却又不似浅显贼寇,这般杀急了眼的,且以此人数来看,未几很多千余人……只怕,只怕恰是河津突围蹿逃而来的那一股流寇。”
林外隆隆的马蹄声几近同时弱下来,林外的人仿佛正踌躇盘桓是否要入林中。穆清与贺遂兆同一骑,坐于他身后紧拽着他的躞蹀革带,心内默祷但望那伙能人疑怕圈套,万莫踏入林中,手心中不觉捏出了细精密密的一层盗汗。
贺遂兆目测着间隔,将弓弦更拉开两分,聚眉盯瞄住为首的贼寇。那匪首见遭了绊马索的埋伏,仓猝勒住马缰,俯身细扫看一边,振臂高呼,“两边并无绳索,往两边入林!”
他再不能自控,探脱手指去打扫她脸颊上的泪水,温润的眼泪落到他的食指和拇指上,有如灼烧,直痛到贰心底。
“那些是甚么人?”穆清轻拽了一下贺遂兆的衣袖悄声问道,“兵刃混乱,步地亦不成章,不像是端庄兵将,见人便混砍一气,凶悍得紧。”
却不待他的手指有机遇去承接第二滴眼泪,穆清蓦地展开双眼,向一侧避开他的手指,抬起手臂,就着胡袍袖口上洁净未沾上血污之处,三两下拭去残泪。
林中除却惊起的鸟雀扑棱起翅膀的声音,便只要世人踩踏着枯枝碎叶的喀嚓悉索声,另有几名侍婢女眷因受了惊吓,低低呜呜地抽泣。
“瞧见那为首的没有?”穆清在他身后寒着声道,“先将他射杀。”
“那又何妨。我见你尚未入林,虽不能敌,迟延一阵直至你跑入林中,倒是能办到的。”贺遂兆一脸的理所该当,抬高声音,“替你赴死,我甘之如饴。”忽而又现了忧色,“你急唤我转头,但是不忍见……”
已然吃了亏仍要入林,真真笨拙至极。穆清咬牙向贺遂兆道:“可看准了?”
她胆怯心惊,颤抖着自胸中呼出一口气,紧紧地阖上双眼。
贺遂兆从右边窜改过身,举起手臂,游移着伸出右手,目睹着她的眼泪滑下,终不敢去碰触她的脸颊。迟疑间,又两道泪水滑下,她紧咬起嘴唇,下巴不能按捺地微微颤抖,极力哑忍着不教本身哭出声来。
“有。”
“莫怕。纵是拼上性命不顾,我定是要保你无恙的。”贺遂兆扭过半边身,低声道。
穆清甩开手,将手心往衣袍上擦了一擦,瞟了他一眼,撇撇嘴,“哪一个怕了,哪一个又要你拼上性命了。”
“硫磺烟硝一应放火用器?”
话音甫落,林外马蹄踏地声骤起,正冲着密林方向来了,树冠中的群鸟再度被惊起,呼啦啦地一齐振翅冲飞上天,吱嘎乱叫。穆清心中狠咒一句,笨伯,活路不走偏往死套中闯!
穆清瞧着此时景象,她要先撤回长孙氏那边已然有望,若再将贼人引入密林内她们藏身之处,恐里头无人能幸免,便只得横下心,稳住身子,紧紧抓住贺遂兆,跟着他们一同突入这血腥狂暴的修罗场中。
贺遂兆领着五十余人重又翻身上马,至密林口均分两组,往摆布两侧散开,呈包拢之势。弓弩手分前后两队,一字排开,均在箭镞上撒了烟硝,涂抹过一层烈火油,个个皆紧绷着身子,藏匿在粗大树干背面,架着箭弩随时待发。
探头望去,那景象却教她浑身一凛,满地横躺的尸身,死相各别,有瞋目圆睁的,有惊惧畏恐的,有面无神采的,再往前一些,更有方才被燃火的箭镞射中,黑乎乎烧焦伸直的尸首,有几具燃得并不非常短长的,犹能见那狰狞可怖的脸孔。
穆清蓦地呛了声,当下紧急,不肯与他多辩,不耐地挥了挥手打断他,短促问道:“可有绊马绳索?”
“亦有。”
林子内里声响已模糊能闻声,“最多再有一炷香的工夫,乱贼便能到林子边。”贺遂兆侧耳聆听了一阵,凝重地望了望穆清。
一支带着火的鸣镝吼怒而出,箭头的火苗顶风高燃起来,裹挟着锋利的啸声,划破密林中的阴暗,正中匪首心口,带着烟硝烈火油的箭头在穿过贰心口的刹时,亦在他衣衫上燃起了火,只见他捂着心口伸直着身子,翻跌上马。
几十支燃着火的利箭紧跟着那支鸣镝纷至沓来,箭无虚发,尽皆射中贼寇,斯须间贼寇的兵马中燃起了大火,滚地惨呼者连连,沾带上近旁的人,又惹起一片火焰。背面余下的贼寇因突遭伏击,又失了渠魁,不免混乱杂沓起来,方才听得那匪首高呼要往两边入林,便乱涌着昏头昏脑地向两边散开。
半晌工夫,贺遂兆带着世人隐身入阴悄悄影中。时价初夏,高大的树上冠盖已长全,将外头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入林百米,已然如同暮色低垂。骑行的俱已上马步行。
死士们并不答言,只渐次从背后抽出长刀,一个个撕下戎袍的下摆,安静地将长刀刀柄握在手中,另一手持布条往握着刀柄的手上缠去,直将刀柄同手掌紧缚在一处。
贺遂兆向一边丢开大弓,翻手抽出长刀,扭头向穆清道:“抓紧我。”言罢高举长刀指向两边糟乱无措的贼寇,不必多言语,长刀紧缠于手的死士们几近同时催动胯下的马,悍然猛冲上前,手起刀落处血花四溅。
穆清仍闭着眼,喃喃低语道:“这场景又非初见,早祛了惊骇,教民气惊的倒是,这各处的惨相竟由我一手摆设了,罪业深重……”一行眼泪自她紧阖的眼中滑出,跌落到地下,掺着地下黑红黏稠的污血,化入泥土中。
长孙氏忙点点头,肃板起脸,喝止惊泣的世人,“还不速速噤声!如有哪一个不能矜持要带累旁人的,便只得先弃了她。”音量虽不大,且嗓音中尚带有两分惊颤,到底是替代着窦夫人主家的娘子,众仆一个个皆按下了哭啼哀泣,便是有一时忍不住的,也用力捂了本身的嘴,再不敢出声的。
统统俱备,林子内重又温馨下来,仿佛甚么都没有产生过普通,惊起的鸟雀又连续回到树冠间,只偶尔响起的一两上马打响鼻儿的动静,教世人提调着的心猛颤一颤。
贺遂兆沉默一点头,手上加上了实足的力道。
“以一当十,也只得挡杀五百。另有五百不能敌,你方才临河候立着,是想要他们同你一道赴死么?”穆清略有些气恼道。
“五十死士需求保准了每人歼贼十名,余下的我自有体例摒挡了。”穆清说着往林外方向仓促瞧了一眼,马蹄踏地的霹雷之声似又近了一些,她焦灼地拉住贺遂兆的衣袍,“能够保准了?”
穆清皱眉扫视过一圈,长孙氏约莫已稳下心来,寂静地跟着世人往前走,一只手扶在腰间,正紧紧地握着她那只小巧的琉璃瓶。
“长孙夫人……长孙夫人?”穆清连声唤了她几次,方才闻声,驻了足转头望她。“夫人如果能够平静,无妨束管束管仆妇侍婢,莫教她们慌乱,抽泣声儿大了,教林子外头闻声有妇孺的响动,怕是要毫无顾忌地冲将出去,届时大师不得活命。”
“放箭!”她凛然低呼。
溅起的血水划落到她的衣袍上,哀嚎惨叫声声刺入她的耳中,恍忽中她的神思竟游离于外,不应时宜地忆起了那年西行出塞往金城郡的途中,村野堆栈中,遇着李建成的亲随,追着要诛杀她,贺遂兆握着她的手,一刀刺穿那亲随的喉颈,亦是这般污血飚洒,那形景经年后现在想来恍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