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长安锦年（二十四）
“你，出去回话。”李公面对屋门，见有家仆在门口焦心盘桓，恐错失了动静，指着他命他出去回话。
世人皆目不转睛地瞧着贺遂兆，仿佛无人重视到现在李公面上极快地变更过数种神情，如释重负与欢乐瓜代呈现在他脸上。
杜如晦两眼立时放了光普通，方才还慷慨激昂，此时却语无伦次起来。屋中诸位皆上前恭贺，不知是谁，挥手大笑道：“克明的宗子，竟与我大唐同日而生，倒似是彼苍送来报信儿的，可巧不过。”
杜如晦双手在脸上用力搓揉了两下，甩了甩头，“去备马。”说着套上手中那袭石青色的素面常服，大步往马厩去。
杜如晦蓦地觉醒，率先上前长揖不起，朗声道：“杨氏已亡，四邻胡骑虎视眈眈，百姓百姓苦痛彷徨，幼主自发有力担当天下，为天下百姓，还望李公舍一己之身，承接幼主的万钧重负，挽救万民于水火当中，振中原之威于四野。”
在阁房的穆清将将熬过一阵痛，才缓了一口气，却将院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心内泛上了几丝暖意，吃力地扯起一抹笑，转而又皱起眉，她抓着阿柳的手，叮嘱了几句。
……
世人连声拥戴，无不欢腾昂扬。
穆清将孩子递给身边的乳母，身子力量未复，便由阿柳扶着略作了些打扮，携着母乳往施礼的配房去。乳母抱着小四郎在各位夫人跟前一一停过，听几句吉利话，最后被抱到了长孙氏跟前。
贺遂兆略侧了侧身，一双桃花眼弯起，唇角却绷得直直的，“至公子可曾见我递错过动静？”
本日是三朝洗儿日，因李公亲赐了名，又皆知杨侑已决意禅位于李公，永兴坊中这座低敛的宅子，便再没法安静，从天亮开端络绎不断的车马，填塞了大半个永兴坊。
世人皆知，贺遂兆此事忽现，必有分歧平常的事，故个个屏息凝睇，目光追跟着他到了李公面前。
对峙了大半个时候，驰名性子暴躁的郎将几乎当着李公的面掀了桌案。“他既不耐再活下去，干脆便遂了他的愿。介时天下不成无主，我等再拥李公上位，这不告结束么。”
那家仆进了屋，向李公一礼后又转向杜如晦拱了拱手，“杜先生府上来人传话，说顾夫人刚才诞下一名小阿郎，母子俱安。”
管事跑得气喘吁吁，行动已显不稳，身后跟着的人健步如飞，恨不能一步跨至李公跟前。“贺遂兆见过李公。”他一面拱手施礼，一面脚不断步地走入正堂。
阿柳回身进屋，正逢着另一波疼痛袭来，她的两道眉毛几近要拧在了一处，两手紧抓了床榻上悬下的布条，咬牙闷哼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又叮咛了两句，惹得一旁的收生婆再看不下去，忍不住自告奋勇道：“老身去传话，请娘子用心出产。”
正堂内，李公上首案席边坐着，虎着脸，看不出脸上的神采究竟是愠怒还是担忧，或者说，兼而有之。李建成，李世民，裴寂，另有不久前逼降了屈突通而归的刘文静等人，俱在坐。
穆腐败白他的意义，眼下低调已然是不成了，便不必再添无谓的张扬来。阿柳走出去，看她还靠坐着，仓猝催道：“配房内夫人娘子们都到了，怎还不筹办筹办。”
……
李世民亦拱手深揖，“世民愿替父亲效犬马之劳，父亲莫再谦让。”
七手八脚地完成了洗儿礼，阿柳将备下的洗儿钱分予众仆婢，又照着穆清的叮咛，另赏了两名收生婆各十端软绸，人尽欢乐。
“那便请李公垂怜，替百姓镇守江山，莫再推让。”杜如晦仍躬着身不肯起。
康三郎到底没敢同长孙氏抢风头，她赠了一只金盆洗儿，康三郎也不好再送一只过来，只得将那备好的金盆收起，不知从哪处寻摸出一颗巨大的蓝色宝石来，镶成一只璎珞圈。穆清一见便知他必然已重新开了商道，不若这原产自迦湿弥罗的宝石又从何而来。
杜如晦吃了一惊，却也并不非常不测，挑动了一下眉毛去看上首的李公。
及到午后，送礼的道贺的施礼的，三三两两地散去。穆清靠在锦靠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阖眼睡了半晌，又有人来报，不得消停的一天已教她生了腻烦，正要打发了，家仆却禀，来人称自金城郡母家来。r1152
待他一离府，穆清终是忍不住痛苦，放开嗓子喊出了声，倒扼守在院中的精华唬了一大跳，想出来收生婆又不让，一个劲儿地只说未出阁的女孩儿家不能见这场面。
杜齐原已向后院角落的马厩方向跨出了一脚，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忙收住脚步，垂手呆立着，不知所措起来。“阿郎这是……”
杜如晦朝正屋阁房抛去一眼，不假思考道：“不去，替我回了。”
正堂内的氛围呆滞如胶，一声急报突然响起，鸣镝普通扯破了室内的沉郁。
精华亦在一旁催，“姊夫且去罢，这儿有我呢。”
随即他那美意难却的神采便教奋发替代了，志对劲得地向世人宣道：“自此便再无隋，改国号为‘唐’，大兴城改名长安，立意长治久安。”
李世民言简意赅地低声道：“昨晚杨侑吞了药，幸教当值的宫人发觉，救回一条命来。”
杜如晦仍不肯去，收生婆道：“阿郎便去罢，娘子眼下已挂了喜，再要用心旁的事，反倒误事。”
穆清抱着重生的孩子，一团软绵绵肉呼呼，她本渴盼了多年，现在就在面前，她却生硬了胳膊，不知如何是好。抱了一会子，有侍婢悄悄走进阁房，向她屈了屈膝，“阿郎说不必抱四郎出去施礼，只教在后院由女眷们倒弄便成。”
屋中十来人一齐大声请愿，请过数次，李公重重一顿脚，哀声长叹，“也罢，也罢。我辈当为天下先，诸位的意义，尽在此了，若再不受岂不有违天下。”
杜如晦才出了永兴坊，第二拨来催促的人便到了坊门口，来人带住马，握着缰绳拱手作礼，“还请杜先生快些，二公子在唐王府正堂，世人俱在，有急事待议。”
长孙氏伸出一根手指头，谨慎地碰了碰婴孩幼嫩的面庞，歆羡又别致地瞧了又瞧，她身后端着金盆的收生婆内心焦心，却也不敢催促，只待她瞧够了，方才昂首笑着向穆清道：“究竟还是像顾姊姊多一些。”
“江都兵变，废帝杨广，已于四日前，遭人缢杀。”
“你去奉告她，我只在这里守着，任是天塌地陷的事，也得先晾着。让她放心出产，已是这个时候了，只需顾好她本身，便莫再忧心旁的事。”杜如晦沉声回道。
李公仿若受了惊吓，一下从座中立起，下到堂中，躬身亲手扶起杜如晦，“克明此言差了，天下乃拂晓百姓的天下，我李家怎承接得起如此重负？”
杜如晦长出一口气，身子还未站直，外头又急仓促地跑来一名家仆，瞧着屋内的景象，一时不敢出来，只在门口磨蹭，目光却不住瞟向杜如晦。
当下那收生婆噔噔噔的快步走出阁房，站在正屋门口大声向杜如晦道：“娘子说，阿郎在此又替不了她，枯等干急的，有何用，不若去见那位二公子，生个孩子罢了，莫迟误了端庄事。”
李公横扫他一眼，“这般轻易么？杨家子嗣在大兴城中，又不止他一人。倘或有人借了杨侑薨逝的契机，立起了旁的杨氏后辈，却要如何？”
杜齐畴前院一起小跑出去，脚下带着风，一面跑一面大声唤着“阿郎，阿郎”。
贺遂兆一语如同震天的轰雷，四下一片死寂，世人相顾无语。“这动静可坚固？”李建成第一个跃起，伸手就要去拉贺遂兆。
不必说，必又是为了大兴宫中那龙椅究竟谁坐的事儿。杜如晦少有地心气暴躁起来，这事劝了好久未有果，难不成绩差了这一回。
大郎二郎沉声不语，杜如晦一半的心机留在了家中，另一半的心机飞转至江都，杨广暴戾，却不痴愚，这一次巡幸江都与以往分歧，并不为夸耀吃苦，倒是杨姓天下的最后一道防地，如此看来倒真未料算错，令杨氏一族另不足地苟延残喘。
精华将重视力转到了杜齐身上，部下松了一松，收生婆正借机能脱身，再不肯在她跟前立着，吃紧忙忙走开，去忙她手中的活计，暗自磨牙，心道，这一府的人，个个都是古怪的。
阿柳走出正屋，几步跨下石阶，走到院中，脸带几分不乐意，“七娘说，怕是二公子那儿有甚么紧急事，请阿郎还是从速去，她这边有收生婆，原没甚么要紧的。”
“阿郎，二公子急请。”杜齐稳了稳气味道。
李公神采庞大，他天然觊觎龙椅，却因杨广尚在江都，天下还是杨家的，众旧臣因他搀扶的还是杨家子嗣，即便有腹诽，也只如同憋闷在软垫中，无处使力。现下杨侑服毒，动静如果四散开，无疑是当着满朝文武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李公道是喜不自胜时，一听这话，面上忧色更浓，哈哈大笑两声，踱至杜如晦身边，拍了几下他的肩膀，“这孩子投生得恰是时候，便以国号为名，唤作锦唐，如何？既为神使报信儿，当护佑我大唐一统，江山斑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