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长安锦年(十七)
“若无蛮力,却也辛苦得紧。”放下大缸时他闷声回了她一句,惹得穆清咯咯直笑,阿柳一手叉腰,一副气结的模样向她道:“七娘你瞧瞧,平常只觉他浑厚,现在也学得牙尖口利,竟晓得拿话来噎人。”
“大兴城郊今岁要遭遇饥荒了,不知可否捱过年节。”杜如晦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低声道。
两今后,唐国公与李建成那两营,同遣了人来传话,验看过周边农户村舍,确准了今岁欠收,饥荒已至。
转头的刹时,却将她实在唬了一跳,原在那圆柱背面窥视的,竟是两个六七岁年纪的孩童。长刀已高高举起,转眼即要落下,耳边响起杜如晦短促的一喝,“精华!”她极快地在手腕上加了力,硬是偏过刀锋,长刀回声砍落在一旁的粗陋长凳上,骇得那两个孩童呆立在原地,继而尖声哭起来。
穆清笑着直点头,瞥见他手中的细鳞甲,忽想起一事来,忙停了笑,“昨日太守府来送动静的人说,精华已从大兴城外的楼观城先往河东报信,眼下正跟着二郎沿渭水返往楼观城,只待机会攻城。”
李世民抬起眼,遥遥地望向耸峙的大兴城的城郭和城楼,“却要如何策划民气?”
穆清这边的一份抚恤,较之平常自是要丰富很多。长孙氏特地写了帖子,客气地写了一堆府中琐事繁忙,实是腾不出空来,故请了阿月代跑这一趟,还瞥包涵等话。穆清心底透亮,长孙娘子这是念及阿月与她好久不见,府中除开李公的如夫人们,现在更有大郎的内眷,相见实在不便,故借了送米粮的差事,使阿月返来一聚,倒难为她一片用心。
一听一个“刀”字,孩子更是惊惧,哭声顿时又上升了几分。精华无法地回身望向杜如晦,“姊夫,这可,这可怎好?”
“杜兄是要……”李世民眼中利诱尽散,瞬时敞亮起来。
阿柳俄然停动手,放动手中正腌制的豚肉,摸索着问:“我听太守府的人说,说阿郎在军中立下个劳什子的,甚么状来,但是押上了性命的,阿郎一贯端稳,这回怎,怎……”
精华从速收回长刀,套入鞘中,起家去哄劝那两个孩子。“莫哭,莫哭。”她一迭声念叨了好几遍,如何都劝不住,泄气之下,又从靴筒内摸出一柄小巧的短刀,“莫再哭了,姊姊予你们顽小刀可好?”
“二郎幼时学史,可有学过《蜀志》?”杜如晦笑问。
及到中午,二人在村口的一个茶棚坐定,精华从囊袋中取出一枚洒过胡麻子的大干饼来,扯开一半递与杜如晦,就着浑浊涩口的茶水嚼用几口,便能将午膳对于了。
公然阿月返来同她与阿柳相聚半日,除了满满两车的米粮炭条等物,另有阵前动静多少,穆清也不容她安息喘气,直拉着她,事无大小,要她细细地说了一遍,方才放心肠舒了口气。
阿达对劲地点点头,转眼又粗声感喟,昂首望望在院中玩耍的拂耽延,“只可惜阿延年事太小,若现下已到束发之年,定是要让他去疆场历练历练,儿郎便该当如此。”
“精华,我们从速回营。”杜如晦紧催一声,也吃紧地分开村落。
穆清不觉得然地含笑,“军令状。他愿立便立了,既立了,还敢以命来抵,自是实足掌控能对付得来,也无需我们替他白劳累了这份心。”
“可洛口仓却要远赛过晋阳去,天下粮米最后不都在洛口仓内了么?”阿达对着阳光,眯起眼,手中详确地擦拭着一套细鳞甲,若非杜如晦千叮万嘱要他关照家小,恐他此时早已重披战甲,阵前冲锋去了。
阿柳偏头猜疑地想了一想,也想不出甚么来,见穆清这般笃定,约莫是不会有错的,她重新拾起那块豚肉,“罢了,我还是劳累这些个罢。”
穆清不与她论,指着大缸问:“这是要何为么?”
……
精华将囊袋中另两个饼取出,他接过饼,起家走到两个孩子身边,一人一个饼塞至他们手中,“拿着,带回家去与家人同食。”
精华吃惊地“啊”了一声,“大兴再不济,也是旧都,城中皇族很多,何至于民不聊生的境地。”
阿达微扯开嘴角,“这便是阿郎所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么?”
长孙氏倒不愧了她的贤杰着名声,目睹着入冬,手脚敏捷地置备下了炭条肉食米粮等平常所需,繁忙了几日,凡是家中有跟着李氏出征的将士,有家眷留守晋阳城内的,依着军中品阶凹凸,皆得了她一份抚恤。虽不过是些平常嚼用,却教那些家眷们感念涕零,家书动静传至军中,将士们亦无不更添了一份尽忠。
“杜兄的意义是……”李世民站在一处高坡上,俯瞰上面成片了无买卖的村落荒田,紧皱了眉头。
才咬了两口,精华只觉脑后那根支撑的圆柱子背面有人窥测,她警悟地放下饼,不动声色地握住支立在身边的长刀,窥视的目光仿佛又多了一道,悉悉索索地往她身后渐渐靠近。她快速跳起,长刀马上出鞘,回身便要劈下。
杜如晦含笑用力点了几下头。一阵冷风吹过,他探脱手掌顶风,眼下已是十月中旬,恰是从西北向南吹的横风。“只望风向稳定,晴好无雨。”r1152
“带了多少饼?可另有剩?”杜如晦问道。
这日正入小雪骨气,西边横吹过来的风中,凉意浓厚,寒意渐成。干冷干冷的风吹得人脸上发涩,街面上行走的人更加少了,摆布不过是些大流派中的采买,再就是寥寥无几的小门小户中的平常加添,故大市延及中午方才热络些,下午申时过半,人皆散去,各肆各铺也早早地上了门板,闭门停业。
“天然学过。”
“要我说,成日介舞刀抡棍,倒不若跟着阿郎与七娘多习学习学,那些个事理,统兵兵戈的门道,如何也比光晓得使蛮力的强。”阿柳从后院转出,正闻声阿达的感慨,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杜如晦冷眼瞧着她哄孩子的体例,心中哭笑不得,不由暗想今后她是否亦要如许哄逗他的孩儿。见她实在没法掌控,他苦笑一下,指了指桌上的胡麻饼。
穆清在明艳的阳光下伸了伸手脚,伸展了一下略显沉重的腰肢,“为此说李密舍不下洛口仓,甘愿与王世充在东都耗时耗力,他便是教那黏黏的米粮粘住了脚,走不动道了,迟早要为此所累。恰又替李公争夺了机会进占大兴,强大扩放逐力,待李公强大之时,李密与隋军早已相互破钞殆尽,有力抵当李公的唐军。”
精华恍然大悟,返身拿起桌上的饼,掰下一块递与此中一个孩子,那孩子立时转嚎啕为抽泣,抹着眼泪接过干饼,另一个也止住了抽泣,紧盯着那孩子手中的饼。精华从速再掰下一块送到他手中。
比年累月的战乱,导致商道阻断,商户们俱不肯出远门行商。晋阳算得上是座大城,以往商客来往,商队缓滞于城门下的气象,也因这世道动乱,好久不见。所幸晋阳向来为储粮重镇,周遭的乱贼流寇早两年已教唐国公剿除了个洁净,以后便还算承平,农耕畜牧未断,勉强能自给自足。
两个孩子顿时健忘了惊骇,当真地啃起饼来,那模样倒像是好久未见胡饼。
小一些的阿谁孩子眨巴着眼,呆呆看着他,不知所措。大一些的阿谁,拿住了饼,尚且晓得伸谢,嗫嚅着稚声稚气道:“谢阿郎。”说完拉上阿谁小些的孩子,一回身便跑开了。
“可见,以晋阳城为据,并非拍着脑袋胡乱定下的,能使粮草不竭的处所也就那三四周,掰动手指头也数得过来。晋阳算得上一个,洛口仓也是一个。”次日闲来无事,穆清裹着挡风的大氅,手中捧着烧暖的小手炉,坐于院中太阳底下,同阿达闲说战事。
“可曾听夫子讲过诸葛先生围困平阳,放飞纸灯出城救济的典故?”
“城外欠收,城内必然吃紧,眼下又要守城,城中苍内行中约莫已没了余粮,生存迫在眉睫,恰是策划民气的好机会。民气浮动之时,便是破城之日。”杜如晦伸手指向远处的城郭,“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最上乘的攻略。”
“昨儿太守府送来的那些豚肉,另几只野雉麻鸭,一时那里就吃得完这些,本日恰是小雪,刚好治下腌肉脯。”阿柳口中应着,手中也不断歇,絮絮地说了一阵,穆清只笑盈盈地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两句无关紧急的。
此时倒也不焦急攻城,杜如晦带着精华,换了常服,在城郊村落内转了一两日,村夫蒙受战乱苛虐多年,凡是见着雄师过境,无不紧闭流派,此处也不例外。只是这个时节正该储藏秋收,却也不见麦秆稻草堆之类的,一片萧索沉寂。
十月初旬日,三路雄师,已将全部大兴城围得严严实实,每日分拨了十数名标兵往城楼下刺探,得来的回报皆是防备周到,无懈可击。
她与厨娘共抬了一口大缸,连拖带搬,累得气咻咻。阿达忙起家走上前,只一人便轻松松地将大缸搬至阿柳指予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