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长安锦年(十)
“落跑了两人,其他皆在此了。”侍卫拱手答道。
“顾姊姊莫说这话,这也怨不得,当日我亦在场,现在到了旧地,也是感慨满怀。”长孙氏一面欣喜,一面批示着车马,“你们先行,好生送二位郑夫人回府,路上细心着点儿。”
林中搜人的“贼匪”虽叫囔得凶,脚下却顿顿缩缩,向林子熟行进得极慢。穆清测度着约莫他们原是惊骇暗林,不敢入内,但有人催促着他们往林中来,不得不来,故此才畏缩疲塌,不放步出去。催促他们进林子的,大略能鉴定便是那驾隐蔽停靠的车中之人。
救兵到了,穆清心下一宽,继而又振抖擞来,她探头向那马车地点处一望,那车因自恃藏得隐蔽,仍在原处未动。亦或许是进退两难,进无路可走,退又有太守府的侍卫亲兵在外,出去便是自投坎阱。
到了此时穆清方转醒过来普通。侍卫们将地下的尸身一具具搬至一片焦黑的地盘上。四周杂草不生,幼树折倒似炭条,大树半焦而立。这景象在她看来端的是眼熟。这片焦土,恰是昔日火箭射烧河津逃贼的地点。
侍卫侧目想了一想,“技艺实在不凡,穿着与他相类,仿佛,仿佛这三人统带着其他那些人。”
只见郑氏姊妹脸上均泛出惧意来,郑官意尤强些,勉强保持着古怪的浅笑,郑官影却惨白有力地扶靠着身边的侍婢。姊妹二人俱严峻地盯着穆清的一举一动。
“那传信的……”长孙氏开口便要将这堆糟乱的事问个清楚,穆清抛过一个眼神,她倒心领神会,立改了口风,“传信的说,刘武周与突厥马队已尽数分开,晋阳城暂无忧了。”
穆清暗许,好通透的心机,口中应道:“恰是。”
穆打扫视了一圈林子内的景象,已不见一名“贼匪”,她顾不得那驾马车如何,提起裙裾,< 渐渐从树干背面移步出来,肃立了一息,便沿着来路向林外走去。
那边另一车高低来的倒是郑氏姊妹。郑官意走在前头,眼睛在穆清和侍卫们身上来回扫视,“这是如何了?”当她瞧见焦黑地下横躺的尸身时,声音不觉一抖。
穆清无法地探了探手,“这点我亦猜不透。待回城后,我自有体例教她们显出形儿来,介时还需夫人助力。”
“好个一举两得,算得倒巧。”长孙氏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倘或果然如此,既是大郎授意,也该影娘主谋了才是,可依着眼下景象来看,影娘怯懦胆怯,意娘却一力担负,所为何?”
郑官意抚掌笑出声,“如此甚好。”又絮絮地说了些道贺赞成的话,一双眼却四周溜动,总不安宁。
郑氏姊妹的车吱吱嘎嘎地行远了去。穆清忙回至那些尸身边,府兵们已将他们一个个翻转过来,看着脸,都是面熟的,无一认得。她侧头想了一阵,又请府兵将他们的衣袖一一割破跳开,暴露内手肘来。
她成心暂先不睬会郑官影,转向长孙氏微微一笑,“亏了侍卫来得及时,拾掇了这几名贼匪,并无大碍。”
阿柳后背一凉,别过脸去不肯再看,恰瞥见不远处有一驾马车奔来,“七娘快瞧,长孙夫人到了。”
郑官意面色剧变,向后跳开了去,身子稍显摇摆。
穆清心下了然,嘲笑着走回车边,迎向长孙氏迷惑的眼神,“我若猜测不错,郑氏姊妹二人,趁着我们忙于应对汾水外的突厥兵时,已布好结局,等着我入套。她们早已在此候等,若我们抵挡不住突厥人,她们好先一步撤逃远走。若犯兵教我们抵挡住了,她们便如夫人所猜,令人支开跟着的府兵,只待我落单,好将我当场击杀了。那些能人中有大郎的死士,那就更无疑了。”
“哟,提及来,这片林子真真是不安生。”阿柳含笑着指了指那林子边沿,“犹记得,大业十一年,也是此地,饥民,乱军,死了一片一片的。”
“到的可不止长孙夫人。”穆清眯了眼,望向东边一驾笃定行来的马车,寒着脸自语,“或另有来结束的。”
几近同时,那三二十的能人惊呼起来,纷繁朝林外四散奔逃开,林子内嚎叫与被惊起的锋利鸟鸣混成一片,再度乱成滚粥。
两乘马车几近同时到了她跟前,长孙氏鲜少地失了端庄,不待侍婢摆放足踏,便自跳下了车,边走边焦心肠问:“顾姊姊可安然无恙?”
“顾姊姊那样恐吓郑氏姊妹,难不成是她们……”
趁着兵卒们翻动尸身,穆清返身走回郑官影身边,接着方才的话头,闲谈家常普通,“此处算是故地了,恰是饥荒那年,李公带着二郎讨河津兵变,千余骑逃贼跑至此。不幸那些饥民,才刚喝上一口薄粥,便教囊括而过的铁骑踏得粉身碎骨。烂成肉泥嵌进地里。”
言至此。穆清本身的腹中也起了一阵翻滚,当年惨景闪现面前,历历在目。她扫了扫二郑肝胆欲裂的神采,一咬牙。强作冷酷。接着道:“瞧见那片枯焦了么?千余人半数便活活烧死在了那处。叫声凄厉,教人经年难忘。余下半数,便由李公身边的那位贺遂大郎领人尽数射杀了。那尸首堆得似小山,光堆叠燃烧便花了……”
穆清很成心味地将她姊妹二人细心打量了一番,郑官意下认识地躲开她的目光,郑官影则重新至尾未敢抬过甚,一味低头垂目,闪躲在她阿姊身后。
“郑夫人怎也出城来了?”穆清冷不防地冲她二人道,两人皆愣了一愣,不知究竟是在同谁说话。顿了半刻,郑官影从前面上前了一步,白着脸轻声说:“原是不放心的,这去了大半日,也不知城外景象如何,便想着来望上一望。”
“呀,阿嫂这是……”长孙氏仓猝上前,心中暗笑,竟唬得晕厥了畴昔,如许小的胆,怎还敢谋人道命,恐怕她只是个附庸的,而那主谋之人……她顺势向郑官意望去,见她怔立原地,所吃惊吓亦是不小,却仍能平静地站立。
长孙氏点头应允,回身要上车回城,走了两步,忽想起甚么来,停下转头盯着穆清的小腹,欲言又止,“顾姊姊也莫太劳累,顾好本身的身子是端庄。”(未完待续……)r1292
穆清皱了皱眉,接口道:“可不是。那年饥荒闹得凶,上千饥民围聚在此,孩子饿死了,便投入那大石臼中,和骨舂捣烂了煮羹汤,再今后,连弱些的妇人都要入那石臼中。”她边说边点头,啧啧感喟,顺手往郑官意所立的位置一指,“当日长孙夫人带着我们施粥,我尚且记得,那大石臼,正安排在那处。”
“这些是甚么人?”长孙氏远远站着,皱眉问道,“我自猜想着,那禀报四郎遭伏的人,也许同他们是一起的,特地支开了府兵侍卫们,好令顾姊姊落单,便利他们动手?”
“跑了的那两人,比之此人如何?”穆清指着那手肘内有纹刻的尸身问道。
郑官影的手向后挣了两下,穆清并不紧扯,松开了她的手,自往那尸身堆中走去。本来一头雾水的长孙氏听到此时,大抵摸到了些意义,只不能定论,便以绢帕掩着口鼻,嫌恶地瞥了那些尸首一眼,退在一边瞧热烈。
穆清不答她这一句,自顾自地去探看那些尸身的手肘。一共二十余具,内手肘俱干清干净,独此中一具,手肘腕子内乌青的梵字纹刻,鲜明入目。“贼人全在此了么?”她昂首问向一边的侍卫。
林子里呼喊着的声音渐次停顿,有那么一刻全部林子又喧闹得仿佛甚么都没有产生过,从未有人踏足普通。沉寂中,模糊有几声纤细的动静蓦地抓住了她的耳朵,她忙侧耳凝神谛听,确是“嗖嗖”的箭矢飞射声。
穆清倒是一副不觉得然的模样,信步上前抬脚踢开一具尸身,那尸身被踢翻过身,暴露了狰狞惊骇的脸面,二郑中不知是哪一个,“啊”地低呼出声。她只作未闻声。表示府兵们将这些尸身皆面朝上翻转过来。
郑官影的手在穆清手中微微一缩,脚下仿佛踩着了火似的一顿。
侍婢七手八脚地将郑官影抬扶上了车,穆清满面惭愧地连声道:“都怨我,都怨我,好好儿的说那些陈年旧事何为么,吓着了影娘,这可如何是好。”
穆清超出郑官意,倾身携过郑官影的手,笑得一脸亲热,“夫人但是骇着了?说来突厥兵倒不难打发,回程中却教这几个虾蟹蜉蝣给困住了。”她一面说,一面不着陈迹地带着郑官意往那堆尸的焦土边走。
“莫再说了。”郑官意尖声打断她,耳边呜呜的风声听着只觉凄厉。与此同时,郑官影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地向后仰翻畴昔。
“七娘!”有人冲动地在唤她,听声该是阿柳,她逆着光芒,转过甚去。果见阿柳孔殷地向她跑来。斯须间就已跑到了她的跟前。拉住她的手,上高低下地打量她,口中念叨着,“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穆清屏息紧贴在树干背面,听着越来越逼近的吵囔声,默算着阿柳与车夫来回所需的时候。假如长孙氏那边无异变,她带着的府兵该是这个时候驰回了。
她走到林子边沿时,林子内里的侍卫正挑衅着地下的“贼匪”尸身。阿柳急着要带人进林子搜索。穆清乍从幽密阴冷的林子里出来,触碰到内里尚且热辣的八月的阳光,浑身疏松开,眼睛被激烈的光芒刺得生疼,她闭起眼,抬手覆搭在额上,好避开些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