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浮生叹
温大太太眼底尽是顾恤之色，吃紧忙忙朝着丫环批示道：“良辰，你刻苦了，来先坐会儿，稍后再前去。来人，给五女人沏热茶来。”
“父亲，你会吗？”温良辰的声音虽轻，若如同雷般劈在温驸马心头。
语气轻浮随便，仿佛一副哄小孩子的模样。
温驸马几近要跳起，严峻地挪过来，握住她的双手。
温大太太面露哀痛之色，哽咽道：“殿下平素待我不薄，此事，此事本该是我这个做姐姐应当做的，良辰你不必言谢。”
温驸马泪珠哗啦啦直掉，昂首瞧见温良辰在身边，顿时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中，身子颤抖，沙哑着声音哭道：“殿下前日好端端的进宫，没想到，没想到竟遭遇不测，我肉痛如刀绞！良辰，父亲此后便只要你了……”
大行天子在时，温驸马老是大小病不竭，待身子好了些，又遭遇大行天子病危，京都如混淆的水般，襄城公主放心不下，以其病为由，告假在家遁藏。
“女儿，为何你会如此问为父？”温驸马愣了半晌，待回过魂来，猛地神采一僵，阴柔而白净的脸颊上腾起一片火红的云彩。
“父亲可曾想明白了？”温良辰复又当真问道，她不介怀父亲寻觅一名女子依托，毕竟，温驸马孤零零活活着上，实在太不幸。
如果没有温大太太筹划公主府事件，母亲的丧事还不知会乱成何模样，即便温大太太是为了对付，却也不必如此经心详确。
谁知温二太太又上前一步，想抓住温良辰的手，来哭诉一番她与襄城公主之间的妯娌情深，谁知温良辰右手一抬，顺势接过丫环递来的热茶，淡淡地抿了一口。
父亲虽软弱没用，可对母亲的交谊倒是真，二人伉俪之情，倒合了那句唱词：地老天荒情凤永配痴凰，愿与夫婿共拜订交杯举案*。
温良辰叩首烧香烧纸，又带着鱼肠绕至后堂，去瞧前面各项事件。
“父亲平素身子不好，莫要悲伤过分，母亲泉下有知，必然不肯父亲如此。就如父亲所说，现在公主府剩你我相依为命，我们更应好好过日子，不令母亲绝望。”温良辰转过甚来，神采果断，“您说是吗？父亲。”
“侄女儿……”
温大太太又是拉又是劝，温良辰只好站起家。
父亲即将上朝实施驸马之责，而内里却全无政治素养，须有人从旁指导，温大老爷身为正三品礼部侍郎，与父亲同朝为官，如果四房东动交好，温大老爷必会对父亲顾问一二。
又与温大太太说一会话，温良辰放下心来，领着丫环鱼肠，走上后堂的一条偏僻巷子，待通口气儿以后，再回正灵堂祭拜。
“父亲，待母亲下葬以后，您上朝罢。”温良辰垂着头，顺手接过鱼肠递来的纸钱，往火盆中丢掷而去，好似在说一件极其平平之事。
温良辰抿着唇，斜斜地瞅着她，未曾开口说话。
所谓考得好，不如长的好，恰是此理。
温良辰却不肯起来，还是直挺挺地跪着，对峙道：“大伯母经心极力，侄女看在眼中，此等大恩，侄女无觉得报。”
此话含义，不言而喻。
温良辰紧紧捏着小拳头，猜到温驸马之意。本朝规定，若驸马不续娶，那公主府统统财产还是，皇家不会收回，公主府永久不愁银子。
温大太太这才破涕而笑。
若不是在世人面前，指不定温二太太如何笑呢。
温大老爷身在礼部，皇家动静通达，昨日早晨还提点过温大太太，需求好生对待温良辰，又悄悄奉告于她，宣德帝命礼部制金册，温良辰禄二千石，报酬照公主来。
现在，他再如何悲伤，公主都不会再活过来。
温良辰哭完了外祖父，还得回府哭生母。
温良辰银牙紧咬，生硬地侧过甚，将茶水往案几上悄悄一放，掩住眸中深深的怒意。
听闻此话，温良辰阖上双目，心生打动。
温良辰任由他抱着，仰着头不让泪滴下，比及温驸马哭得将近背过气以后，温良辰方一言不发地轻手推开他，拖过红色的蒲团，双膝跪在上头。
如果真觉得温良辰丧父无依，随便凌辱她强大，她只消入宫随便张张嘴，就能让人掉脑袋。
温大太太被温良辰的神来之笔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想要扶她起来。
面前之人，只要女儿。
为了他和公主的女儿，他只要抖擞一条路可走。
“我甘心为公主守寡。”温驸马含泪点了点头，没有涓滴踌躇不决。
温良辰将纸半数，轻放如火中，火苗簇地蹿起老高，吓得旁侧鱼肠一抖，而温良辰却岿然不动，盯着面前的火堆，慢慢道：“父亲，您现在是公主府的支柱，您如果不站出来，公主府危矣。良辰年幼，尚不能为父分担，只但愿父亲站稳脚根，待几年龄后，请父亲从族中择一子过继，以免断了母亲的香火。”
后堂当中，温大太太如同一个扭转陀螺，的确忙翻了天，坐都未曾坐下半晌，见温良辰进门，忙将她抱入阁房，放至榻上坐着。
温良辰低头思虑，刚好绕过一块大石，谁知此时，远处俄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娇笑，那声音听起来，倒颇像是……温良夏。
母亲如果泉下有知，必将非常欣喜。
温家大房坐镇公主府，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温良辰才入得正堂，便见自家父亲衰弱有力地趴在乌黑的棺椁旁，哭得如同一滩烂泥。
逢大行天子大殓，温良辰着麻布大袖长衫，头饰麻布制盖头，由西华门入宫，至思善门外哭临，因其母亡故，每日前去一次便可，不必如其他文武官及命妇迟早各一次。
“父亲。”
温良辰方才行动，既是感激其行动，还存着拉拢大房，寻求依托的心机。
平素二房便与四房不对盘，二房对于四房乃至是有些妒忌，还稠浊着某些瞧不上之类的古怪情感。启事无他，温二老爷才学满腹，却官运不济，爬了半辈子还是从八品翰林文籍，而温知墨，也就是温驸马，因为生得一张俊脸，尚主后加官进爵，官居从一品。
温良辰娘舅乃当明天子，亲外祖母为当今西宫太后，另有一名娘舅和亲王，母族背景薄弱，郡主界绝对为独一份，说是公主之尊也不为过。
温大太太出自曹家二房，虽不是曹家主支，也是嫡派，与曹皇后乃是堂姐妹。也许是温家大房无嫡女和庶女的原因，温大太太自小便对她极好，为人刻薄和睦，温良辰再如何仇恨曹皇后的无耻行动，也对温大太太半分恨不起来。
“父亲，”温良辰木然转过甚，安静地问道，“父亲此后可会再续弦？”
温大太太交代一句后，温良夏之母温二太太趁机扭了过来，拿帕子拭泪，哭泣一声，接而喊声震天，对着温良辰便道：“我薄命的侄女哟！公主殿下怎如此狠心……”
温驸马拿着帕子擦洁净脸，又端跪下来，痴痴望着棺椁，如同没了魂般。
温良辰此举太不给面子，温二太太声音猛地被掐断，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难堪地捏着帕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只听得温良夏“哎呀”轻呼一声，接而又轻荏弱弱地嗔道：“世子，你踩脏我的裙子了。”
温驸马神采生硬好久，接而转过甚来，不成置信地望着温良辰。
他蓦地昂首，和温良辰类似的美目中尽是无助，眼神倒是少有的果断：“我心属于殿下，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我与殿下结婚当日便立下重誓，此生当代只要殿下一人。”
宣德帝感念襄城公主之德，特抬其丧葬规制，堪比亲王级，由礼部奏遣掌管利用丧葬之礼，工部制造铭旌，钦天监官占卜葬期，国子监监生报讣各王府，别的，天子还要御祭一次，东西两宫皇太后、中宫皇后、公主各祭一坛，无东宫太子不祭，文武百官均不祭。
她要为母复仇，必先自保，饱满羽翼，再缓缓图之。
温良辰紧紧咬着唇瓣，眼眶潮湿，却掉不下一滴泪来。
*《帝女花》
总而言之，温驸马几近是每日窝在家中，坐等朝廷俸禄二千石砸在头上，可谓京都头号闲人。
温驸马身子一震，满身如遭雷击。温良辰之言，如同重锤伐鼓，仿佛比任何安慰之言都有效，令他脑筋豁然复苏过来。
本朝驸马位列三公之下，九卿之一，从一品官阶，虽为虚职，却有上朝发言之权。
温驸马呆呆地望着温良辰，脸上还糊着泪水，模样既狼狈又吃惊，好似第一次瞧见女儿。
昨日是襄城公主小殓，温驸马已经哭晕两次畴昔，本日大殓，逢世人前来安抚，贰心中哀思更甚，竟比昨日更加悲惨。
“公主府的丧事，现在都赖大伯母筹划，侄女不堪感激。”温良辰从榻上跳下，冷静低头，朝着温大太太行大礼。
“哎哟，你这刚强的孩子，哪有似你说的这般劳累，你大伯父理公主丧仪，我只是刚巧搭把手罢了，算不得事儿。”温大太太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温良辰，忽地想起甚么，吓得面色惨白，手忙脚乱提她起家，“你赐封不今后便下来了，对我可行不得如此大礼，你若还认我这个大伯母，便快快起家。”
温驸马紧紧地捏着拳头，踌躇了好久，终究再抬开端来，直视温良辰的眼睛，悄悄抽了一口气，道：“……好女儿，为父听你的。”
温良辰眉尖蹙起，心中不悦甚浓。
温大太太清了清嗓子，不悦瞪了二太太一眼，温二太太忙今后一缩，挥着帕子道：“良辰你好生安息着，二伯母去前头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