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捣金陵数路并举 俘孙皓二将争功(2)

蜀亡在晋武建国之先，故本编首回，略略叙及，并不加详。至大肆灭吴，则晋武即位，已十不足年矣。此固当列诸晋史，不得以吴列三国，应属诸《三国演义》，能够删繁就简也。惟晋之伐吴，建议为羊祜，建功为王浚，而从中鼓动者为张华，余子碌碌，皆因人成事罢了。武帝非不明察，卒因朝臣右袒王浑，独封浑为公，而浚以下不过封侯，无怪浚之愤悒不平也。然功成者退，满足不辱，浚乃为小丈夫之悻悻，始终未释，厥厥后之得全首级者，尚其幸耳。韩彭葅醢，晁错受戮，非炎盛建国时耶？史家谓浑既害善，浚亦矜功，诚足为一时定评云。

欲知王浚厥后情事，且至下回叙明。

本来浚初下建平，奉诏受杜预节制，至直趋建业，又奉诏归王浑节制。浚至西陵，杜预遗浚书道：“足下既摧吴西藩，便当进取秣陵，平累世逋寇，救江左生灵，自江入淮，清除泗汴，然后泝河而上，振旅还都，才好算得一时盛举呢！”浚得书大悦，表呈预书，随即逆流鼓棹，再达三山。吴游击将军张象，带领舟军万人，前来抵抗，瞥见浚军甚盛，旗号蔽空，舳舻盈江，不由的魂凄魄散，仓猝请降。浚收纳张象，即举帆直指建业。王浑飞使邀浚，召与议事，浚答说道：“风利不得泊，只好他日受教罢。”来使自去报浑。浚直赴建业。吴主孙皓，连接警报，吓得没法可施。将军陶浚，自武昌逃归，入语皓道：“蜀船皆小，若得二万兵驾着大船，与敌军比武，或尚足破敌呢。”皓已惶急得很，忙授浚节钺，令他募兵退敌。偏都人已相率崩溃，只剩得一班游手，前来应募，吃了好几日饱饭。待陶浚驱令解缆，又复溃去。陶浚也无可何如，复报孙皓。皓越加焦灼，并闻晋王浚已逼都下，另有晋琅琊王司马伷，亦自涂中进兵，径压近郊，目睹得朝不保暮，无可图存。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劝皓向晋军乞降。皓不得已令草降书，分投王浚王浑，并向司马伷处送交玺绶。王浚接了降书，仍驱舰大进，鼓噪入石头城。吴主孙皓，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并令军士舆榇及支属数人，至王浚垒门，流涕乞降。浚亲解皓缚，受璧焚榇，延入营中，以礼相待。随即驰入吴都，收图籍，封府库，严止军士侵掠，涓滴不入私囊，一面露书记捷。

臣前受圣旨，谓：“甲士乘胜，猛气益壮，便当逆流长骛，直造秣陵。”受命今后，即便东下。途次复被圣旨谓：“太尉贾充，总统诸方，自镇东大将军伷及浑浚彬等，皆受充节度。”无令臣别受浑节度之文。及臣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遗书与臣，但云暂来过议，亦不语“臣当受节度”之意。臣水军风发，乘势造贼，行有次第，不便于长流当中，回船过浑，令首尾断绝。既而伪主孙皓，遣使归命，臣即报浑书，并录皓降笺，具以示浑，使速会师石头。臣军以日中至秣陵，暮乃得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臣还围石头，备皓越逸。臣觉得皓已出降，无待空围，故驰入吴都，封库待命。今诏旨谓臣忽弃明制，专私行由，伏读以下，不堪颤栗。臣受国恩，任重事大，常恐拜托不效，孤负圣明，用敢投身故地，转战万里，凭赖威灵，幸而能济。臣以十五日至秣陵，而圣旨于十二日发洛阳，其间悬阔，不相赴接，则臣之罪恶，宜蒙察恕。假令孙皓犹有螳螂举斧之势，而臣轻军单入，有所亏丧，罪之可也。臣所统八万余人，乘胜囊括，皓以众叛亲离，无复羽翼，匹夫独立，不能庇其老婆，雀鼠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诸军，不知其真假，不早缚取，自为小误。臣至便得，更见怨恚，并云守贼百日，而令别人得之，言语噂沓，不成听闻。案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无益专之，臣虽笨拙，觉得事君之道，唯当极力尽忠，奋不顾身，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顾护怀疑，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夫佞邪害国，自古已然，故无极破楚，宰嚭灭吴，及至石显倾乱汉朝，皆载在文籍，为世所戒。昔乐毅伐齐，下城七十，而卒被谗间，脱身出走。乐羊战国时魏人。既返，谤书盈箧，况臣疏顽，安能免谗慝之口？所望全其首级者，实赖陛下圣哲钦明，使浸润之谮，不得行焉。然臣孤根独立，久弃遐外，交游断绝，而结恨强宗，取怨豪族，以累卵之身，处雷霆之冲，茧栗之质，当豺狼之路，易见吞噬，难抗唇齿。夫犯上干主，罪犹可救。乖忤贵臣，祸常不测。故朱云折槛，婴逆鳞之怒，望之周堪，违忤石显，虽阖朝嗟叹，而死不旋踵，俱见汉史。此臣之所大怖也。今王浑表奏陷臣，其支党姻族，又皆按照磐牙，并处世位，闻遣人在洛中，专共交构，盗言孔甘，迷惑亲听。臣无曾参之贤，而罹三至之谤，敢不悚栗。本年平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独受咎累，恶直丑正，实繁有徒。欲构南箕，成此贝锦。但当陛下圣明之世，而令济济之朝，有谗邪之人，亏穆穆之风，损皇代之美，是实由臣疏顽，使至于此。拜表流汗，言不识次，伏祈陛下矜鉴！

晋廷得着好音，群臣入贺，捧觞上寿。武帝执爵流涕道：“这是羊太傅的功绩呢！”惟骠骑将军孙秀，系吴大帝孙权侄孙，前为吴镇守夏口，因孙皓见疑，惧罪奔晋，得列显官，他却未曾与贺，且南面垂涕道：“先人创业，多么辛苦，此后主不道，一旦把江南轻弃，悠悠彼苍，伤如之何？”前已甘心降敌，此时却来作此语，欺人乎？欺己乎？武帝以浚为首功，拟下诏褒赏，忽接到王浑表文，内称浚违诏擅命，不受本身节度，应按例论罪。武帝未觉得然，举表出示群臣。群臣多趋炎附势，不直王浚，请用槛车征浚入朝。武帝不纳，但下书责浚，说他“不从浑命，有违诏旨，功虽可嘉，道终未尽”等语。看官！你想这平吴一役，全亏王浚逆流直下，得入吴都，偏王浑出来作梗，竟要把王浚加罪，可见天下事非论公理，但尚私争。武帝还算贤明，究未免私徇众议，以是古今来功臣志士，终落得过后牢骚，无穷感慨呢。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本来王浑闻浚入吴都，方率兵渡江，自思功落人后，非常愧忿，意欲率兵攻浚。浚部下参军何攀，料浑必来争功，因劝浚送皓与浑。浑得皓后，虽勒兵罢攻，意终未惬，乃表浚罪行，浚既奉到朝廷责言，因上书自讼，略云：

楼船直下扫东吴，功业初成已被诬。

武帝得书，也知浚为王浑所忌，不免有媒孽等情，因下诏各军，班师回朝，待亲讯功过，核定奖惩如此。王浑既得絷皓，乃与琅琊王伷会衔，送皓入洛，皓至京都，泥首面缚。由朝旨遣使释免，给皓衣服车乘，赐爵归命侯，拜孙氏后辈为郎。统统东吴旧望，量才擢叙。畴前王浚东下，吴城戍将，望风归降；惟建平太守吾彦，婴城恪守，及孙皓被俘，方才投诚。武帝调彦为金城太守。诸葛靓姊，为琅琊王妃，靓自板桥败后，即窜入姊家，武帝素与靓了解，亲往搜索。靓为魏扬州都督诸葛诞子。诞在魏主髦四年，讨司马昭不克，被杀，故靓奔吴，事见《三国演义》。靓复避匿厕中，被武帝摆布牵出，始膜拜流涕道：“臣不能漆身毁面，使得复见圣颜，不堪忸捏。”武帝慰谕至再，面授靓为侍中。靓固辞不受，甘心放归乡里。武帝不得已依议，听他自去，毕生起坐，不向晋廷，后幸善终。靓于晋有君父大仇，乃不能与张悌同死，徒为是末节欺人，亦何足道。武帝复颁诏大赦，改元太康。会值诸将连续还都，因临轩调集，并引见孙皓，赐令侍坐，且顾语皓道：“朕设此座待卿，已好几年了。”皓指帝座道：“臣在南边，亦设此座待陛下。”史家记录皓言，未及指帝座三字，遂启先人疑窦，经著书人添入，方合口气。贾充已回朝复命，时亦在侧，向皓嘲笑道：“闻君在南边，凿人目，剥人面，此刑施于何人？”皓答说道：“人臣有敢为弑逆，及奸邪不忠，方加此刑。”充听了此言，不由的脸孔发頳，掉头趋退。自取其辱，但皓只御人丁给，不能自保宗社，究有何益？王浑王浚，接踵入朝，相互尚争功不已。武帝命廷尉刘颂，叙次战绩。颂不免袒浑，列浑为首功，浚为次功。武帝因颂考成秉公，左迁京兆太守。怎奈王浑私党，充满朝廷，浑子济又尚公主，气势逼人，大师统为浑帮护，累得武帝不便独裁，也只好勉强通融，乃增浑食邑八千户，进爵为公。授浚为辅国大将军，与杜预王戎等，并封县侯。以下诸将，犒赏有差。遣使祭告羊祜庙，封祜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一番东征事迹，至此结局。王浚以功大赏轻，始终不平，免不得怨忿交并，小子有诗叹道：

何若当时范少伯，一舸载美去游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