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儿女突围求救 大皇帝衔璧投降(2)

曜收了降笺，令敞返报。愍帝委实没法，自乘羊车，衔璧舆榇，驰出东门。群臣相随号泣，攀车执愍帝手，哭声震地。何益国事？愍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吉朗，掩面泣叹道：

“我智不能谋，勇不能死，莫非就随主出降，北面事虏么？”说至此，即向愍帝前叩别，且启愍帝道：“愿陛下好自保重，恕臣不能跟随陛下！臣本日死，尚不失为晋臣呢。”索綝其听之！拜毕起家，用头撞门，头破脑裂，倒地而亡。愍帝到了此时，已无主宰，意欲不去，又不好不去，乃径诣曜营。曜访问愍帝，竟然行起古礼，焚榇受璧，暂使宗敞奉帝还宫，清算行装，指日东行。

洛阳陷没已堪哀，谁料西都又被摧？

以十三龄之弱女，独能奋身而出，突围求援，如此奇女子，求诸古今史册中，得未曾有，本回力为摹写，尤足使女界生色。吾慨夫近世女子，厕身黉舍，假划一自在四字为口头禅，竟然侈言爱国，要求参政，曾亦闻有荀灌之实心气力，得保君亲否耶？他如梁纬妻辛氏，秉贞抱节，不肯苟全，谁谓中国妇女，素无学问？以视本日之略识之无，眼高于顶，自命为士女班头，而反荡检逾闲，不顾品德，吾正不肯有此奇邪之学问也。麹允索綝，奉愍帝而续晋祚，复降刘曜而亡晋室，出尔反尔，自相冲突，而索綝尤其不忠。允之死已有愧鲁充吉朗诸人，綝之被杀，并有愧麹允。等是一死，而或则流芳，或反贻臭，奈之何不辨之早辨也？愍帝谓误我事者，麹索二公，其言固然。或谓愍帝用人不明，何尝无咎，然愍帝年未及冠，又继流浪颠沛之余，情有可原，迹更可悯，而索綝之罪，不容于死，试证以荀女梁妻，其相去为何如乎？

城中粮食已尽，斗米值金二两，人自相食，或饿死，或流亡，唯凉州义勇千人，入城助守，誓死不移。太仓有麹数十，由麹允先时运入，舂碎为粥，暂供宫廷，寻亦食尽。时已为愍帝三年仲冬，雨雪霏霏，温饱交煎，内里的钲鼓声，刀箭声，又连续不断，日夜惊心。愍帝召入麹允索綝，与商大计。允一言不发，只要垂泪。綝想了多时，但说出了一个“降”字。綝前时为模复仇，约同叛逆，另有丈夫气象，胡为此时一变至此？愍帝亦不由涕零，顾语麹允道：“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济，看来只好忍耻出降，借活士民。”允仍然不答。忽有将吏入报导：“内里寇兵，势甚猖獗，恐城池不能保守了。”索綝便抢步出去，允亦徐退。愍帝长叹道：“误我国事，就是麹索二公。”随即召入侍中宗敞，叫他草就降笺，送往曜营。敞持笺出殿，转示索綝。綝留敞暂住，潜使子出城诣曜，向曜乞请道：“今城中粮食，尚足支撑一年，孔殷未易攻陷，若许綝为车骑将军，封万户郡公，綝即当举城请降。”曜不由劝怒，叱责綝子道：“帝王行师，所向惟义，孤将兵已十五年，何尝用狡计欺人，你前时何故绐允？必待他兵穷势竭，然掉队取。今索綝所言如此，明显是晋室罪臣，天下不管何国，不讲忠义，乱臣贼子，大家得诛，果使兵食未尽，尽可竭力恪守，不然粮竭兵微，亦宜早知天命，速即来降，何必欺我！”说着，即令摆布将綝子推出，枭首徇众，归还城中。綝得了子首，当然哀思，惟本身总还想保全性命，没何如遣发宗敞，使诣曜营乞降。

西晋虽亡，另有征镇诸王，可否荣枯继绝，且至下回再表。

越宿，曜入长安城，检点图籍府库，令兵士入迫愍帝及公卿等迁往曜营。又越一日，曜派将押同愍帝等人，送往平阳。愍帝登汉光极殿，汉主聪早已坐着，由愍帝顿首施礼。麹允伏地痛哭，震惊聪怒，命将允拘入狱中，允即他杀。还是与吉朗同时就义，较为明净。聪授愍帝为光禄大夫，封怀安侯，赠麹允车骑将军，旌扬忠节，独责索綝不忠，处斩东市。斩得利落。一面命令大赦，改元麟嘉，射中山王曜假黄钺多数督，统领陕西军事，进官太宰，改封秦王。因而西晋两都，一并毁灭，西晋遂亡。总计西晋自武帝称尊，传国三世，共历四主，凡五十二年。小子有诗叹道：

怀愍相伴同受掳，徒稽史迹话残灰。

曜遂率众逼长安，西都大震，愍帝四周征兵，朝使迭发，并州都督刘琨，拟约同代王猗卢，入援关中。偏猗卢为子所弑，国中大乱。小子于前回起首，曾叙及猗卢宠嬖少子，黜徙宗子六修，并及修母，嗣因六修入朝，猗卢使下拜比延。六修不肯拜弟，拂袖竟去。猗卢饬将士往追，将士亦不平猗卢，纵还新平城。偏猗卢尚不肯干休，督兵往讨。六修佯为赔罪，夜间竟掩袭父营，猗卢未曾预备，再经将士离叛，一哄散去，单剩猗卢一人，回避不及，竟为乱军所害。猗卢从子普根，居守代郡。闻得猗卢死耗，仗义发兵，往攻六修。前次为猗卢废长立幼，因致舆情不平，此次闻六修以子弑父，又不由激起众愤，俱来帮忙普根，同讨六修。究竟民气不死。六修连战得胜，旋即伏法。普根嗣立，国中尚未大定，当然不能助琨。琨孤掌难鸣怎能入援长安，琅琊王睿，路途悠远，又一时不能西行，只要凉州刺史张寔，遣将王该，率步骑五千人入援。寔系凉州牧张轨子，轨镇凉丰年，始终事晋，每遇国度危难，辄出兵勤王，晋封为太尉凉州牧西平公。愍帝二年六月，轨寝疾不起，遗令诸子及将佐，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思宁家。已而轨没，长史张玺等，表称世籽实继摄父位。愍帝乃诏寔为凉州刺史，袭爵西平公，赐轨谥曰武穆。轨能忠晋，故特表白。凉州军士，得着玉玺一方，篆文为“天子行玺”四字，献与张寔。寔承父命，不肯背晋，即将玉玺送入长安，并奉上诸郡方贡。有诏命寔都督陕西军事，实弟茂拜秦州刺史。及长安被困，寔乃遣王该入援，但该带兵未几，目睹是不能却虏。安宁太守焦嵩，始与新平太守竺恢，弘农太守宋哲等，引兵救长安。散骑常侍华辑，曾监守京兆冯翊弘农上洛四郡，也募众入救，同至霸上，探得曜众甚盛，仍不敢进步，作壁上观。南阳王保，遣胡崧带兵进援，崧另有胆力，独至灵台攻击曜营，得破数垒。索綝麹允，并未遣人犒赏，崧挟恨退去，移屯渭北，未几竟驰还槐里。曜见晋军各张望不前，乐得麾众大进，攻扑长安。綝索两人，保守不住，即由外城退入内城，外城遂致陷没。曜复攻内城，围得水泄不通。

且说汉中山王刘曜，奉汉主聪命，复出兵寇掠关中。晋愍帝令麹允为多数督。率兵抵抗，索綝为尚书仆射，都督宫城诸军事，保守长安。曜至冯翊，太守梁肃，弃城奔万年。冯翊为曜所得，再移兵攻北地。麹允出至灵武，因兵力单弱，不敢轻进，再上表长安，乞请济师。长安无兵可调，只得向南阳王征兵。南阳王保，与僚佐商讨去处，僚佐皆说道：“蝮蛇螫手，懦夫断腕，今胡寇方盛，不如且断陇道，见可乃进。”处置中郎裴诜道：“今蛇已螫头，头可断不成断么？”诘问得妙。保实不肯援长安，但使镇军将军胡崧为前锋都督，待诸军会合，然掉队盾。恐不耐久持了。麹允待援不至，又表请奉帝就保。索綝从中阻议道：“保得天子，必逞私图，不如不去。”就保亦危，不就保益危，看到下文，是綝已隐有异志了。乃不从允议，但促允速援北地。允不得已集众赴救，行至半途，眺望北地一隅，烟焰蔽天，仿佛大火燎原，不成向迩，心下已未免惊奇，又见有一班灾黎，狼狈前来，便饬军愣住，问及北地景象。灾黎答说道：“郡城已陷，往救恐不及了。且寇锋甚盛，不成不防。”说毕，即踉跄趋去。允听了此言，进退两难，不料部众竟先骇散，不待允令，便即奔回。允也只好拍马返走。实在，北地尚未陷没，由曜放火城下，计惑援兵，就是一班灾黎，也是汉兵假扮，来给麹允。允不辨真伪，竟堕曜计，回至磻石谷，又被曜众杀到，此时另有何心对敌，赶紧奔窜，走入灵武城内。麾下不过数百马队，还算带头返来，是一幸事。允颇忠诚，惜无断制，威不敷服人，惠不能及众，以是诸将慢法，士卒离心。直揭病根，瑕不掩瑜。安宁太守焦嵩，本是由允荐举，嵩却瞧允不起，非常倨傲，至是允遣使告嵩，饬即进援。嵩嘲笑道：“待他危急，往救未迟。”遂却还来使，但言当会齐人马，然后趋救。允亦没法催逼，只好束手坐视。那刘曜已攻取北地，进拔泾阳，渭北诸城，接踵奔溃。曜长驱直进，势如破竹。晋将鲁充梁纬等，沿途堵御，均为所擒。曜素闻充贤，召令共饮，且劝充道：“司马氏气运已尽，君宜识时变计，能与我同心同事，安定天下不难了。”充欣然道：“身为晋将，不能为国御敌，自致败覆，另有何脸孔求生？若蒙公惠，速死为幸！”曜连称义士，拔剑付充，充即自刎。梁纬亦不肯降曜，也被杀死。纬妻辛氏，亦在戍所，同时遭掳。辛氏描述娟秀，仪态端庄，曜不由羡慕起来。便好言慰谕，想把她纳为妾媵。独不怕羊氏妒忌么？辛氏大哭道：“妾夫已死，义不独生。况节女不事二夫，妾若隳节，试问明公亦何用此妇？”曜亦叹为贞女，听令他杀，命兵士依礼棺殓，与纬合葬。鲁充遗骸，还是办理。忠臣烈妇，并得千秋，死且不朽了。特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