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靖难之役（一）

宁王目光闪动，说道：“四哥，我就送你到这儿……”话没说完，“大椎穴”俄然一麻，身子瘫软，力量全无，耳边传来燕王的轻笑：“老十七，比策画，你还是嫩了点儿。”

“你看我疯了么？”燕王笑嘻嘻说道，“老十七，只怪你不敷意义，当日若肯出兵助我，你我兄弟，何必闹到这个境地？”

此话一出，殿中寂然无声，道衍是燕王谋主，世人皆知。宁王明知如此，却要道衍留下，清楚吃定了燕王败局已定，公开勾引道衍改换门庭。

“牲口！”朱棣怒道，“你还敢问我？长幼有序，你算甚么东西，胆敢唾骂叔父？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敲掉你的牙……”纵身上前，一掌扫中儿子左颊。

宁王一挑眉毛，微感惊奇，朱高煦早已连珠炮骂开：“父王待你不薄，你不帮他就罢了，落井下石，天诛地灭；畴前我还当你是个君子，现在看起来，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宁王呆呆望了老婆一会儿，又转头看一看朱微，蓦地闭上双眼，神采煞白如死，过了一会儿，睁眼说道：“四哥，我听你的。不过，我身为统帅，不能绑着见人！”

张玉游移一下，号召诸将，把朱高煦拖出大殿。一起上，朱高煦骂不断口，直到消逝不见。

“这是干吗？”宁王手指街上人马。

朱棣无法收脚跳开，作色道：“十三妹，你干吗拦我？”

宁王按捺肝火，说道：“我何时要夺走他的谋士，留下道衍师兄，不过想要跟他参议诗文、研讨佛法……”说到这儿，忽见朱微面露讽刺，只好打住，挥了挥手，悻悻道，“你女孩儿家，我不跟你普通见地。”

“可惜！”宁王叹道，“本王曾有夙愿，想接老神仙来大宁住上几日、以敬孝道，现在看来是不成了。道衍师兄，你可贵来一趟，不要急着分开，住上一年半载，本王长居塞外，可贵知己，操琴无人听、作诗无人赏，如有师兄再侧，谈玄论道、吟赏风月，必然不会孤单。”

宁王性子松散，府中埋伏很多精锐甲士，燕军诸将稍有异动，当可一鼓拿下。现在二王拧成一团，众甲士不知所措，纷繁从暗中现身，遥遥跟从在后。

“我没说胡话。”朱微冷冷说道，“我实话实说，四哥走投无路，前来求你，你不帮手不说，还要夺走他的亲信谋士。身为兄弟，如论如何也说不畴昔。”

朱鉴叹道：“燕王雄才大略，绝非甘心冬眠之辈。”

“道衍！”朱高煦痛骂，“我看错你了，见风使舵、卖主求荣，说得就是你如许的贼秃。”

宁王一愣，苦笑道：“四哥，你谈笑么？”

宁王转眼望去，燕王目光清澈，醉意全无，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嘲弄。

宁王低头沮丧，走到雕栏边上高叫：“朱批示使安在？”

世人无不动容，朱棣边哭边说：“十七啊十七，我一心一意，只想当个藩王，守土戍边，摈除鞑虏，将来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名看重史，也算一代名王。谁晓得，朝廷恨我，你也怕我，大家恨不得我死，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死在鞑子手里我认了，死在自家人手里，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宁王不觉得意，说道：“君子之道，正心守性，田猎滥饮，本是出错之道。燕王前程有望，以是放浪形骸、不知廉耻；若他一本端庄，深居简出，反要多加防备。”

道衍当然不知所措；燕王则是面无神情，手拎酒壶，杯杯见底。朱高煦怒涌眉梢，猛地将桌一拍，厉声叫道：“他妈的，朱权，你不要逼人太过？”

宁王血冲脸颊，拍案怒道：“你说甚么胡话？”

朱鉴知他狷介自许，不肯感染臭名，再劝下去也是徒然，只好黯然退下，暗里安排人手监督燕王不提。

宁王神采惨变，燕王使个眼色，张玉推着宁王走到窗边。宁王谛视望去，军士挤满长街，老婆挽着儿子，站在人群当中，正与朱鉴扳谈。她一面说话，一面看向阁楼，神情焦心，满面泪痕。

宁王得知燕王出城射猎，面子上不好禁止，命令三卫之一的朵颜部调派精骑环伺尾随，名为保护，实为监督。

“不成！”朱棣厉声道，“黄口孺子，出言无状，张玉……”

宁王本意搀扶，反被他胶葛得没法脱身，扶也不是，放也不是。燕王身份贵重，别人不敢用强，眼看二人拉拉扯扯，走向王府大门，只好一窝蜂跟了上去。

朱棣神采阴沉，退回原座，拎起酒壶一饮而尽。俄然间，他趴在桌上，失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摧人肝肠。

张玉回声，朱棣说道：“将他绑起来，带到王府门前大街，当着世人打他一百马鞭。”

这时楼下发一声喊，有人叫道：“王妃来了，王妃来了！”

嗖嗖嗖，数支羽箭从围观人群里飞出，正中王府卫兵咽喉。紧跟着，人群中蹿出十余道人影，均是百姓装束，个个手挽角弓，箭矢在弦。

“殿下勿怪。”张玉歉然道，“悄悄地打，暴露了马脚，这一场戏可就唱不下去了。”

众骑士回到部落，无不奖饰燕王豪杰了得。各部男女闻言猎奇，各寻借口前来探看，但见燕王雄武豪放，无不心生佩服，功德之辈暗里里将他与宁王比较。

酒过三巡，宁王说道：“老神仙迩来可有动静？”

“我没醉！”朱棣摇摇摆晃、站起家来，“我要呆在这儿，必然又有人说我图谋不轨，我这就分开大宁，免得碍你的眼。我要回北平，即便是死，也跟老婆儿子死在一块儿。”说着行动跄踉，就往外走。

宁王瞪他一眼，举步要走，忽觉腰上一痛，多了一把匕首，耳边传来燕王的笑语：“十七弟，对不住。情势危急，谨慎为上。”

一时门前大街，两边杀成一团。燕王毕竟人少，不过几个照面，已然落了下风。燕王抓过一口长剑，横在宁王颈上，厉声高叫：“全都停止。”

朱鉴老成慎重，见燕王与三卫马队厮混，心中生出疑虑，暗中禀告宁王：“燕王每日打猎，常与朵颜骑士交游，喝酒欢歌，密切无间；若不加以制止，恐怕生出异变。”

朱权不堪狼狈，转头喝道：“呆着干么？还不来扶燕王……”两个寺人上前，朱棣一掌一个，全都打翻。道衍上前劝说，朱棣充耳不闻，宁王想要用力，他便瞪眼大喝：“你要扣押我么？来、来、来，为兄这条命都是你的……”

朱高煦气恨恨犹有欲怒。宁王神情恍忽，喃喃说道：“四哥，看模样，你运营已久了？”

“没体例！”燕王笑道，“你每天躲在王府，不消点儿手腕，如何欺诈你出来？”

宁王一边表奏邀功，一边不忘囚禁妹子。朱微困在王府，整天操琴，消浇愁苦，宁王佳耦前来，她也闭门不见。宁王知她心抱恨恨，可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对老婆说道：“她少不更事，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苦处。等这一阵子畴昔，我再好好教诲她，当初先帝将她许给耿璇，重修前约当然是好，倘若不谐，我启禀圣上、再谋良配，公侯后辈多的是，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入她的法眼。”

宁王见他目光凶恶，顿时心虚胆怯，低头沉吟。燕王又道：“我若回不去，北平一破，老婆必死无疑，你若执迷不悟，将来娇妻弱子，又能依托何人？另有令妹，只你一个胞兄，你若死了，她岂不悲伤？”

宁王忽觉有些不妙，喝道：“够了，张批示使，别打了！”张玉回声收鞭，转头看来。

“谈笑？”燕王神采一沉，眼神乖戾起来，“我敢孤身前来，就没想活着归去。坏了说，你一意孤行，咱俩同归于尽；倘若你肯助我，将来打下江山，你我一字并肩、平分天下！”

“十三妹！”燕王叹一口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挨过这一关，为兄必然负荆请罪。”

“王爷谋虑深远，部属拍马不及。”朱鉴犹不断念，“我才获得动静，燕军已然退回松亭关，军中领袖也随使臣来了大宁，此中便有燕王的谋主道衍和尚、燕王的次子朱高煦。依我之见，为防万一，不成让他们进城，不然燕王君臣相会、如鱼得水……”

到了楼上，张玉找来绳索，将宁王、朱微捆绑起来。朱微神采惨白，一声不吭，宁王气得浑身颤栗，厉声叫道：“四哥，你疯了不成？”

变故接二连三，朱微不明以是，惶恐之极，耳听燕王一声大喝：“脱手！”

他边说边哭，捶桌顿足，痛不欲生。朱权默不出声，神采惨白，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四哥，你也醉了，今晚就留在府里……”

这时宁王一方都还过神来，朱鉴一声令下，甲士簇拥而出。朱高煦抵挡不住，节节后退，燕军诸将各持兵器，上前互助，假装男人也张弓怒射，箭矢所向，王府甲士无不该弦而倒。

宁王醉了一夜，次日抖擞精力，上疏朝廷，表中自旌其忠，声言说降燕王、停歇战祸之功，至于先前怠慢之举，也愿受朝廷惩戒。又说大宁塞外荒城，襟山连海，扼守辽东咽喉，乃是鞑虏南下必经之地。宁王身为藩王，不惧风霜，愿刻苦寒，但愿朝廷不怀旧恶，使其持续帅军守城、将功赎罪如此。

朱棣大怒，又要脱手。宁王起家上前，笑着挽住兄长，说道：“我看高煦是醉了，来人啊，将他扶出去。”

朱鉴闻声叫声，忙道：“下官在此。”宁王妃也悲呼：“王爷！”

道衍起家，合十笑道：“宁王殿下才高学博，道衍早就故意就教，既然殿下有请，逗留数月也无不成。正如殿下所说，此乃肄业问道，并无其他意义，公主和二王子都多虑了。”

“高煦一时愤激、罪不至死。”朱微目光一转，盯着宁王说道，“他话糙理不糙，哥哥你真是落井下石、忘恩负义。”

他骂不断口，气得朱棣两眼血红，连骂牲口，作势要踢，不想朱高煦滚到桌子下方。朱棣怒不成遏，折断一根桌腿，没头没脑地要下杀手。朱微仓猝上前，使出“拂云手”勾住桌腿，一挽一挥，朱棣猝不及防，桌腿顿时脱手，他骂了一声，抬脚踢向儿子脑门，朱微脚尖翘起，点向他膝后“跳环穴”。

“一出错成千古恨，再转头已是百年身。”道衍合十说道，“无数存亡成败，只在殿下一念之间。”

王府甲士投鼠忌器，守势回声一缓，朱鉴也是踌躇不决。燕王使个眼色，诸将环抱四周，退如疾风，上了街边一座阁楼。诸将弯弓注矢，居高临下，朱鉴调集人马，将阁楼团团围住。

三卫铁骑万余，蛮夷民风犹存，精于骑射，崇尚懦夫。开初受命监督，但见燕王技艺，将帅以下无不平气。燕王射中猎物，众军尽皆喝采，燕王顺势聘请马队头子，幕天席地，燃起篝火，一同喝酒吃肉，殊无高低之分，喝到痛快处，放歌起舞，欢笑喧天。

朱高煦挨了一顿鞭子，满腔肝火无以宣泄，手持双刀，跳到王府门前，两个甲士恰好劈面冲来，他大吼一声，一刀一个，将二人砍翻在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宁王说道，“我在大宁运营多年，尚且难以将朵颜三卫顺服，燕王才来几天，人单式微，又岂能招纳三卫替他着力？”

“王爷言之成理。”朱鉴说道，“但是朵颜三卫野性未驯，倘若受了燕王的教唆如何是好？”

朱权面皮发红，仓猝上前，扶住燕霸道：“四哥，你当真醉了……”朱棣挣扎向前，大声嚷嚷：“我没醉，我要回北平，仪华、仪华，我死活跟你一块儿……”

“他雄才大略，本王就是才识陋劣？”宁王甚感不快，“当初先帝如何评断我和燕王？”

宁王沉默一下，涩声道：“你们一向在做戏？”

一眨眼的工夫，燕王揪着宁王，道衍扯着朱微，两个箭步蹿到街上。朱高煦躺在地上，本来半死不活，这时一跃而起，大呼：“拿刀来！”几个假装男人抢上前来，翻开下摆，摘下刀剑，当啷丢了过来。

“道衍是我师兄，高煦是我侄儿，至大宁而不入，传出去成何体统。”宁王渐感不耐，“朱将军，你为人谨慎，本是好的，不太谨慎过分，有失气度，如此到处设防，倒像是本王容不下燕王。燕王纵有百般不是，到底是我兄长，现在落魄来投，我连他都包容不下，如何能容天下之士？”

“这也没用。”宁王悻悻说道，“先帝留下军法，主帅被杀被擒，副帅接任其职，不成因一人而乱全军。我若被杀被擒，自有朱鉴统帅全军。”

燕王仿佛认命，素服便帽，骑马挟弓，令人提着酒壶骑马跟班，日日前去城郊射猎取乐。他箭术神准，上落飞雁，下殛狡兔，所得猎物，当场烧烤，喝酒吃肉，甚是粗暴豪放。

燕王皱了皱眉，看向道衍，和尚笑道：“这个不难。”掣出数枚金针，扎入宁王“丹田”、“凤尾”、“大椎”三穴，而后运掌一挥，绳索断绝，纷繁落地。

朱高煦跌倒在地，气势不衰，满地乱滚，大声嚷嚷：“你打死我好了，归正打朝廷是死，投降朝廷也是死；之前你跺一顿脚，大宁都要抖三下，现在甚么阿猫阿狗都敢爬到你头上拉屎……归恰是死，你打死我好了，踢死我好了，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我死了，跟皇祖爷告状去，让他大发神威，咒死这一帮不肖子孙……”

“四哥……”朱微想哭，眼里倒是一片干涩，“别说了……”

宁王雅好音乐诗文，常以名流自居，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蒙古骑士。偶然欢畅起来，当众操琴鼓瑟，所奏中土雅乐，分歧蒙古民风，比如对蛮牛而鼓清角之操，众将士面上不说，内心不觉得然。宁王不知世民气机，反而以此为傲，心想：“古有大舜舞干戚而服三苗，现在本王用中土之乐教养你们这些塞外蛮夷，大可比美先贤，成绩一段嘉话。”

道衍点头道：“都城一别，仙踪渺渺。”

“这个好说！”燕王笑了笑，“你既未被杀，也未被擒，而是心甘甘心肠听我号令。”

朱高煦痛叫一声，捂着伤口叫道：“干吗打我？”

宁王一提真气，小腹绞痛如裂，不由蹙眉咬牙，额头上盗汗迸出。道衍笑道：“王爷若不运气，痛苦自会少些！”

“这个……”朱鉴额头见汗，“先帝常说，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宁王文采丰茂，一封奏章写得诚心动听，自发足以打动朱允炆，使其逃脱削藩大网。而后又写一封手札送给李景隆，陈述燕王愿降，劝其暂缓打击北平。

大宁守军，既有北方汉军，也有朵颜三卫。三卫出自辽东蒙古诸部，本来跟随蒙元大汗，后因蓝玉北伐，击破蒙元汗庭，诸部无所归依，为朱元璋收伏，以夷制夷，拱卫大宁。多少年下来，反而成抗击蒙元的樊篱。

朱微闭上双眼，涩然道：“不必了……”

朱鉴惊奇道：“这个，王爷你为燕王挟持……”（未完待续）

“哥哥！”朱微相隔比来，燕王俄然发难，她看得一清二楚，正要纵身上前，冷不防后心一痛，“至阳”穴已被人拿住，扭头一看，恰是道衍，和尚感喟道：“公主获咎……”

宁霸道：“先帝法眼如炬。临阵决胜，燕王高我一筹，至于谋算深长，本王略胜三分。燕王真要对我倒霉，当初就该纵兵来攻，何必单人匹马将我妹子送来，他就不怕我当场翻脸，将他扣下押送朝廷？”

次日道衍等人到达大宁，宁王派人恭迎，并在王府设席拂尘。朱微、燕王与道衍同门之谊，也都前来与会。

“是啊，做戏！”燕王大笑，楼头的人都笑了起来。朱高煦也笑，笑了两声，牵涉伤口，痛得倒吸寒气，冲着张玉怨怪道：“老张，你就不能轻一点儿？哎，痛死老子了！”

来到王府门前，鞭声传来，清脆刺耳。出门一瞧，朱高煦跪在街边，四人摁住他的手脚，张玉挥动马鞭用力抽落，皮鞭所及，绸衫破裂，皮开肉绽。街上百姓多多，围成一圈，笑嘻嘻大瞧热烈，另有多少闲散军汉，抄着双手冷眼旁观。

宁王神采阴沉，嘴角透出嘲笑。朱棣面皮涨紫，抓起酒壶猛地掷出，正中朱高煦额角，顿时酒壶粉碎，血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