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平沙落雁
今上刚入承乾宫，只见皇后设案于一棵虬松之下，只要女官与宫女数人在一旁侍驾，此中春滨、秋澈二人提着小小香炉，凝香一旁泡茶，彤飞设一小案，跪地手书。
皇后领命续弹，今上大哀之下，取过纸，在上头写起诗来：
既是家传，也必是显赫人家。显赫人家之女流落妓籍，要么就是犯了甚么大罪恶，女子充妓。皇后内心已有几分考虑，可因皇上昨日驾幸，内心那种欢畅还挥之不去，没有再细想下去。
宛徽乃是先皇后名讳，把郑端好生一吓，忙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宫里。”
琴袖一听这话气红了脸道：“你这又说的甚么话，我嫌弃你甚么！就问一句，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说罢只要哭，秦拂雪这才悄悄拍着琴袖的背报歉：“好mm，我一时说得过分了，对你不起，你别往内心去。”
皇后弹罢，世人大赞：“娘娘弹得真好，就是宫里琴师也没有如许好的。”
舒可至走后，琴袖正在宾厅和秦拂雪、广济王一块儿赶围棋。琴袖先对上秦拂雪，二人斗了半天不分胜负。陈氏也来陪在一边，却因为看不懂，一刻钟的工夫就打起哈欠，午后犯困，陈氏就告身而去。
彤飞忙笑道：“启禀陛下，奴婢大胆发起，可在庭中摆上一席，但置薄酒数杯，生果少量，夜里风起了今后，清风徐来，光照摆布。皇上听娘娘之琴，再叫几个懂诗之人，于月下作诗吟唱，岂不风雅？”
皇后笑道：“亏你还说它好呢！也不晓得，这把灰胎用的纯是鹿角霜，我那把是八宝灰的，杂了别的东西。不懂就别瞎扯，待我调准了音，你们听听。”
这边她在迷惑，那边皇后也在思忖。
舒可至一听这话，难堪地笑笑道：“女人，别的都好说，就是进宫去，倒不是难为你，是你难为我们娘娘了。我们娘娘不是不照顾着你，就是宫里凡事儿都有个端方。您送琴来，要多少银子，我们也能给。就是进宫嘛……嘿嘿……”
郑端瞥见今上泪眼昏黄，倒也不怕，悄悄递上一块梅花公开的帕子，今上却不接，只是一味细细地听。
因而左顾郑端：“这是《平沙落雁》啊，好久没听了。你们不晓得，《平沙落雁》朕最重的是内里大猱退复之技，你们听这猱吟之声刚柔相济，弹得甚好。”
因而就想回绝，叵耐萧承徽、广济王在场，他也不得不想个别例说得和软一些。
此是日落之景，把皇上说得哀思不已，用袖子不竭揩拭眼泪道：“宛徽在，也常与宫女操琴论王维诗。”
这时候，陈琼从外头笑呵呵出去，给今上、皇后磕过甚，今上看了一眼陈琼，冷冷地问：“如何了？”
秦拂雪俄然把棋盘一推，凛然一笑：“哼，这事儿你不必问我，我自有我的事理。你如果嫌我借你的手攀龙附凤，我们趁早断了来往，我也不奇怪！”
皇后端坐案前，手中琴声一迭接着一迭，彤飞书毕，跟着皇后琴声，悠悠念叨：“反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今上道：“哦，我倒忘了。”
琴袖不经意间落了一子，便问秦拂雪：“你为何想见皇后？”
皇后道：“臣妾喜好《良宵引》。”
琴袖想起她本日变态的话，蓦地想起此女本是前朝宰相秦嘉至以后，显弘还不晓得这层，以是看不懂她的傲气、也猜不透她的心机。
广济王暗想：她可真是奇特，琴袖也不过随口一问，她内心急甚么？因此有些思疑。未几时，琴袖好了些，又送走了秦拂雪，广济王便对琴袖私语道：“秦拂雪必定有甚么事儿，我们不晓得。”
皇后笑道：“你听出甚么来了？”
舒可至虽不懂甚么，但也晓得保重，谨慎翼翼收在一个长匣中，拜谢再三方才告别去了。
两句写毕，悲不矜持，再也写不下去了。皇后又停了琴，悄悄递给今上一面帕子，今上取过拭泪道：“皇后如何本日有闲心操琴？”
秦拂雪不看他，朝身后服侍的胜仙道：“你叫人归去一趟，把我那把琴拿来，记得找几个心细手巧的，仔细心细送过来，磕了碰了一点儿，我先揭了他们的皮！”
次一日，今上早朝毕，正要到东宫去，圣驾刚到了乾清宫东边的道上，就闻声一道悠悠古音，浮于两道之间。皇上举手，辇驾骤停。
琴袖掩面尽管哭，广济王才伸手号召秦拂雪，秦拂雪又安抚她几句就被广济王拉到一边去。显弘遂道：“她自从掉了孩子以后，有点儿小事就很爱哭，连我的王妃都不太招她，你倒招起她来了。”
“哎呀，真是把好琴啊。”凝香看着入迷，皇后乃笑：“你又懂琴了？”
今上笑：“这个恰好！彻夜如果月明，朕就到你宫里来听你弹《良宵引》。”
秦拂雪看他游移无话，笑道：“你必是嫌我没有身份，也罢，今儿不见，迟早有日子会晤的。”
莫非她想见皇后，有甚么非常要紧的事么？
此时琴声已渐高向之势，好似孤鸿振飞，翼荡卷云。今上泪已不止，轻拍腿股，喟然叹曰：“宛徽啊，朕的宛徽！”
凝香道：“就是没有娘娘的‘春峻’都雅，上头金灿灿洒了金粉一样，这把就黑黑的。”
皇后叹道：“臣妾病了，传闻琴能养人，以是我才操琴自娱的。”
因而悠悠就是一曲《流水》，方奏毕，琴声不止。连舒可至、周若中如许不太听琴的人，都从外头伸出脖子来往里探，听得发痴。
落雁平沙空宛上，吾生只见几金徽①……
皇后笑道：“你明天送些东西给她，一份给萧承徽，一份就给阿谁女人。”皇火线才说完不由心中奇特：戋戋一个娼女如何会有这么好的琴呢？
世人都说好，皇后便细细把调子准了，玉指悄悄一划，一道长长的咏叹顿时从指间涌了出来，穿透了几层殿阁，满殿以内仿佛一道空山流水飞泻直下，把人汗毛都听得竖起来了。
郑端一看今上欢畅，忙道：“皇上，老奴彻夜不笼班，但听姑姑建议，内心也痒痒，皇上可否恩准老奴从旁摆布，吹吹冷风。”
陈琼又笑：“纯妃娘娘特地摆了一大席，今儿早晨请皇上畴昔坐坐。”
陈琼笑道：“纯妃娘娘宫里的韦秀士今儿个是生日……”
本来下午的时候，舒可至已把“冷泉”送到皇背工中。皇后看这琴通身流水的断纹就晓得是把了不得的古琴，四周的宫人都跑来旁观，赞叹连连。
今上听后，瞥了陈琼一眼，只说了两个字。
秦拂雪叹道：“我也是一时情急讲错了，王爷恕罪。”
因而走近数步，皇后仓猝止琴叩拜，今上忙道：“皇后请起，朕只是来听你操琴，你别停了下来。”
舒可至道：“娘娘有所不知，当时广济王府上有个都城名妓，姓秦的，正巧在那边做客，传闻娘娘要好琴，就把这琴交出来了。”
鲁尚宫正在回味余音，皇后一问才反应过来道：“奴婢听得入迷了，只感觉如同春季山里一道飞落的泉水。”
皇后笑道：“此乃清秋飞瀑，你们都说得很好。”因而轻举玉指，左手似秋鹗凌风，摆正在琴面之上，一指下去，清波泛动。
今上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想起了故交，皇后不必自责。你换一曲，也许我听着内心好些。”
莫非是家传？
只听这声音虽幽，但似九秋清风，声声相迭，击在今上的心上。恰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动摇承乾宫中松柏之树，树叶之间摩挲轻响，今上嘴里微微一动，眼泪就从脸上滑下来了。
香秩既然说了先皇后喜好弹《平沙落雁》，皇后也少不得试一试。
皇后点头：“是有这个意义，这叫空山斫木。鲁尚宫说说看，声音像甚么。”
凝香道：“我的菩萨，这琴怪吓人的。”
胜仙应后即去，当日就把琴送到舒可至手中。
今上忙道：“我要见皇后！”郑端便喝：“摆驾承乾宫！”
今上更笑：“不必操心找人，你就是个懂诗的，就你来。”
今上点着他笑道：“瞧瞧他！行了！你也来，朕就要你在朕身边。”
“不去。”
今上点头道：“好啊，真是好琴声。朕此后不时来这里听你弹吧！”皇后笑道：“皇上想听，妾如何不作陪？就是妾看皇上方才听琴时，心中哀伤，妾不忍皇上再如许哀伤。国事劳累，每叫皇上落泪，妾深感不安。”
舒可至听她如许说，暗想：这竟成了甚么事儿了？皇后娘娘现在本就被人多说几句，倒是更加不如了，甚么娼妇粉头也配去见娘娘，那天底下谁说一声儿就能往坤宁宫跑了。
凝香道：“我就感觉有个樵夫在山里砍木头。”
皇后浅笑罢了，号召舒可至过来问道：“这把琴是那里来的？萧承徽如何一日以内就找到如许好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