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原形毕露
在刘锡鸿看来，堂堂天朝钦使，奉皇命驻跸，却向商贾小民折节下访，本就有失面子，更何况，是这些流落外洋不归“王化”的“天朝败类”！
“是啊！古之时，小民各安生业，老死不相来往，故粟、布买卖而止矣。今也不然。各国兼并，各牟利己，藉商以强国，藉兵以卫商。其缔盟立约，聘问来往，皆为互市而设。英之君臣又以商务开疆拓，辟美洲，占印度，据缅甸，通中国，皆商报酬之先导，欧洲各国，亦以互市为大径，以制造为本务。”陈廷轩说道，“西人以商为战，士、农、工为商助也；公使为商遣也，领事为商立也；兵船为商置也。我中国宜标本兼治。若遗其本而图其末，貌其形而不攻其心，学业不兴，才干不出，将见商败，而士、农、工俱败，其孰才气与争衡于强大之世耶？”
车门翻开，一名面貌清矍慈爱，留着短髯毛的身着清式高领宽袍头戴暖帽的约六十岁的白叟随即走了下来，而早已坐在茶馆门前等待着的陈廷轩见状便立即迎了上去。
“哎呀――岂敢岂敢，郭公乃天子使节，能屈尊光临舍间已是皇恩浩大，陈某已感激涕零，怎敢再有他想。”陈廷轩赶紧向郭嵩焘拜了下去。
车声粼粼，在过往行人猎奇的目光谛视下，一辆由一个一身清服的马夫赶着的外型朴拙的四轮西洋马车在尽是身着西洋式装束的行人的伦敦城主街上一起前行，出了城以后，穿过街道入口处那座古色古香的西式教堂，一起颠末覆满积雪的街道，最后在一阵车轮和空中的刺耳摩擦声中，在一座古朴的英式庄园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陈兄说的好啊！”郭嵩焘忍不住击节赞叹起来，浑没重视到中间的刘锡鸿的一张脸已经拉得如同驴普通长。
郭嵩焘和陈廷轩寒喧了几句，咀嚼了几块细点，看到郭嵩焘竟然食用起西洋糕点来，刘锡鸿的脸拉得更长了，他刚要说话，郭嵩焘却和陈廷轩扳话起来。遵循宦海的端方，上官发言的时候他不好插言，因此只能憋了一口气，闷坐在了那边。
“陈兄久在外洋，公然见地不凡，不愧为外洋商民魁首。”听到陈廷轩说出如许一番极有见地的话来，更是寂然起敬，“依陈兄所见，天朝欲致强大，当下应从那边动手？”
这位白叟，便是大清国驻伦敦第一任公使郭嵩焘。
“二位大人请随我来。”固然刘锡鸿傲不为礼，但陈廷轩并不觉得意，他言毕即起家在前带路。而郭嵩焘也仓猝跟了上去，二人一起走入了庄园内，一起颠末天井、花圃、喷泉，再穿过一座假山，最后在三层洋楼门前停了下来。
“商以贸迁有无，平物价，济急需，无益于民，无益于国，与士、农、工相互表里。士无商则格致之学不宏，农无商则莳植之类不广，工无商则制造之物不能销。是商贾具坐财之大道，而握四民之纲领也。商之义大矣哉！”郭嵩焘接着说道。
“以鄙人肤见，在商言商，这当务之急，是互市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方之基。”陈廷轩说道，“抑不知西洋之富，专在民而不在国度也。今言强大者，一视为国度本计，与百姓无与。须知焉有百姓困穷而国度自求强大之理？”
“陈兄所言极是。”郭嵩焘说道，“中国以农立国，外洋以商立国。农之利，本也；商之利，末也。此尽人而能言之也。大家视商为末节，时至本日。可知欲制西人以自强，莫如据兴商务。安得谓商务为末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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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又有一人从马车高低来，此人和郭嵩焘一样，身上穿戴高领宽袍，头戴一顶暖帽，他个子不高，身材肥大，一张长着山羊胡子的瘦脸上固然尽是疲态，但此人的架子仿佛显得比郭嵩焘还要大，他打量了陈廷轩一眼，看到陈迁轩固然穿戴清式的宽袍马褂，也戴着一顶暖帽，但脑后却并无发辫，一双小眼睛不由得闪过恚怒之色。在陈廷轩向他施礼时。他并没有象郭嵩焘一样的回礼，而只是傲然的负手站在那边，略略点了点头。
英国，伦敦。
“伦敦城到这里门路悠远，大人一起辛苦了。”陈廷轩向白叟见礼道。
郭嵩焘和陈廷轩二人走在前面，刘锡鸿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前面。他不时的打量着四周，当看清楚这里是一座典范的西式庄园时，脸上的不悦之色更浓了。
“那里那里，陈公太客气了。”白叟仓猝举手行礼，“陈公之名，郭某在大清海内已有听闻，此次出使英吉利，本该尽早登门拜访，怎奈郭某初次出使，任重事繁，故迟延至本日，还望陈公不要见怪才是。”
“是啊！中国自互市以来，未受互市之益，反受互市之害，究其启事，在于讲究商务之无人耳。推原其故，上在官司而下在商。官不能护商，而反能病商，其视贩子之赢细也，为秦人视越人之肥膺，私真虽充，利源己塞。此弊之在上者也。至于商则愚者多，而智者寡；虚者多，而实者寡；分者多，而合者寡；因者多，而创者寡；讹诈者多，而信义者寡；贪小利者多，而保全大局者寡；此疆彼界，珍域己分，厚己薄人，伎求无定，心不齐力不敷，故合伙分而股本亏，集公司而公司倒。此弊之鄙人者也。”郭嵩焘感慨道，“贩子与官积不信赖，多思疑不敢应，固不如使贩子自治之情得而理顺也。若于各府、州、县设之商务公所，由工贸易者自行推举商董，毋恃官势，毋杂绅权，以使高低之情通，官商之势合，则利无不兴，害无不革矣！”
“陈公切莫如此说，郭某不过量读了几本洋书，稍明白点儿，有限的很。蒙皇太后皇上恩宠，此次首办交际，千头万绪，陈公久在外洋，熟谙华洋情事，又为外洋侨民首级，今后仰仗之处甚多，还请陈公不吝见教才是。”
“商务之盛衰，不但关物产之多寡，尤必视工艺之巧拙。有以翼商，则拙者可巧，粗者可精。借楚材觉得晋用，去所恶而投其所好，则能够彼国物产仍渔利彼。如有商而无工，纵令地不爱宝，十八省物产日丰，徒弃己利以资彼用而己。即今力求改计，切勿薄视商工。”陈廷轩重视到了刘锡鸿那张要多丢脸有多丢脸的脸，说道，“中国不乏聪明材智之士，惜士大夫积习太深，不肯讲习技艺，深求格致，总以工商为投机之事，初不屑与之为伍。其不贪肥者，则遇事必遏抑之；惟利是图者，必借端而暗削之。因而但有困商之暴政，并无护商之良法。虽欲商务之兴，安可得哉？”
进了客堂，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茶点，刘锡鸿看到奉上来的是西式点心，耸了耸鼻子。脸上现出讨厌的神采，他没有去碰那些精美的点心，而只是取过茶杯，拿在手中看了一下，在发明茶杯竟然是代价不菲的康熙粉彩瓷器时，不由得愣在了那边半天，这才揭开茶杯盖，悄悄的刮了刮杯内水面上的茶叶。嗅了嗅茶香。
“伦敦贩子灯如明星万点，车马滚滚，气成烟雾，宫室之美，无以复加。诚不愧为西欧大国之都也。本日亲至其国，方知其国势之盛，竞至于斯。”郭嵩焘想起一起上见到的伦敦街景，不由得感慨起来，“我大清与其通市二百余年，交兵议宽款又二十余年，始终无一人告诉该国情事，熟知其说话笔墨者更是寥寥。本日得见陈公，诚幸事也。”
实在对于这一次陪着郭嵩焘来拜访陈廷轩这位在精华商魁首，刘锡鸿的内心就一向憋着一口气。
“郭大人可知，若说这英吉利国称雄七海，非仅船坚炮利，帆竿无所不到，其政教亦有过人之处。”陈廷轩说道。
“郭公此次来英。我等外洋赤子于异国他乡，又见天朝钦使威仪，无不感奋，郭公如有效得着陈某之处，当效死力。”
但是按宦海的端方，上官的话哪怕有错，也不好公开辩驳，郭陈二人的这一番恳谈已然把他憋得够呛，乃至于额头的青筋都跟着暴了起来。
“中国五千年政教，其遗留必有可观，正须与西欧相与比较，以考之其得失。”郭嵩焘说道，“西洋之入中国，诚为六合一大变，若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
这小我，便是郭嵩焘的帮手，驻英国副使刘锡鸿了。
“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养，远逊中华，然驯致强大，具有体用。育才于书院，议政于议院，君民一体，高低同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因此国势日盛。”陈廷轩用心的和郭嵩焘扳谈起来。
“那里那里，郭公言重了。”
固然刘锡鸿的行动不大，但全被陈廷轩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