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石敢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跨步出去,稠密的妖血腥臭随之而至。
眼瞧着自家大人第二次转头朝他乞助,宋洵节制再节制,好歹没笑太夸大,咧着嘴朝楼似玉拱手:“掌柜的既然都有瞒天符,这世上有没有妖怪,您天然是内心清楚。大人身上另有伤,掌柜的就饶他这一回罢。”
中午已过,街上规复了人来人往,掌灯堆栈里世人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李小二一边把人往客房里扛,一边抱怨:“这都如何回事啊?喝这么多。”
“大人之前还说怪力乱神都是无稽之谈,怎的现在又说那破石头是邪物?”楼似玉撇嘴,“这世上不是早没妖怪了嘛?”
奔腾而至的妖气,一点也不比刚才三个大妖的低。
左行右动都有宋洵拦在前头,宋立言愤怒地把獬豸剑往他怀里一塞,拂袖坐去那方桌前。
“责便责了,奴家不过是个没依没靠的女儿家,有甚么打紧?”楼似玉哽咽说着,眼睛倒是更红,“可大人倒是说个事理来,奴家做错了甚么?”
剑面磕地后的金鸣声回荡开去,听得人脑袋发晕,可也只一会儿,那声音就消逝了。
宋立言:“……”
宋立言平生从未见过女子哭,或者说他从小在上清司长大,就没如何跟女人打过交道,最多宴席上遇见些,也都是端庄风雅带着笑意的,哪儿会有人跟他哭?
他不记得上清司教过这类咒术啊!
“大人!”背面的宋洵赶紧上来拦住他,急声相劝,“这掌柜的非妖且无罪,您三思!”
“咳,掌柜的,大人也是一时情急错怪了人。”宋洵正色道,“您别往内心去。”
这个掌柜的晓得很多东西,但现在,她明显不肯意奉告他。
宋洵头皮发麻,忍不住问:“大人,这是甚么?”
这说哭就哭的本领,整条街楼似玉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那小嘴唇一咬,眼泪就跟珠子似的往下滚。偏生她那双凤眼熟很多情,微红起来楚楚动听,像是把全天下的委曲都盛在了里头。
宋立言没答复他,眼神从巨石上头收回来,又望向西侧。
楼似玉背对着门口站着,打着扇儿笑:“我这是立招牌的酒,能不好喝吗?你们也别废话了,把人安设好了就去歇息。”
他是在杀到第三拨妖怪的时候才发明是那石敢当有题目,可详细那里有题目他又发觉不到,只是那些个妖怪宁肯吃他獬豸剑也要扑石敢当,那这石头里定是有甚么令妖怪趋之若鹜的东西。
楼似玉一颤,怔愣地看了他两眼,小嘴儿一扁就涌出泪花来:“大人这是干甚么呀……”
“石敢当向来是弹压邪祟之物,奴家那里晓得它会变成邪物?”她捏着小手绢一点一点地揩掉眼泪,全部背影都透着无辜,“大人明察秋毫,可不能冤枉了人。”
“……那石敢当是邪物,放在门口会招致大祸害,方才环境实在危急,本官也偶然迁怒于你,还请掌柜的包涵。”
但现在楼掌柜说这个石敢当跟她没干系,宋立言看着她的背影,想信赖,又总感觉不能全信。
“是。”般春应下,又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酒味儿这么重,掌柜的要不要开门透透气?”
另有硬仗要打。
“掌柜的请吧。”宋洵收了剑,从速朝她使眼色——剑都放了,大人便不会再脱手。
“大人!”宋洵神采发白,急喝一声。
楼似玉二话不说,立马从帐本里抽出隔壁街商贩给的收据,来往明细俱在,收讫清楚。
宋洵急得冲了上去,可就远近而言,他压根来不及。目之所望,只见六合动动,黄沙四起,三妖大步猛冲,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宋立言。
宋立言沉默。
一抹红绽放在竹青的锦料上,倒是不测有些都雅,只是宋立言的神采实在不佳,阴沉沉的,像乌云下见不着光的山峦。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乌黑的眸子就定在了她身上。
未时末,喝醉的人都被塞进了客房,般春和李小二也已经里里外外清算安妥下去歇息了。
楼似玉抱着帐本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摸着桌角战战兢兢地蹭着长凳边儿坐下。
向来行事胸有成竹的人,头一回朝他乞助,宋洵惊诧,看看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掌柜,又看看自家大人那略微慌乱的眼神,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掌柜的?”
就这说话的一瞬,三妖都没了逃窜的能够,巨石一块块封死退路,砸没蛇妖和犬妖,蛊雕惶恐驰驱,还想说甚么,一转头却也被巨石藏匿。
宋立言生硬地侧身,看向背面的宋洵。
面前的巨石堆一点点收缩,浊气四溢,人耳都能闻声那种骨头被碾碎磋磨的声音。
“是啊。”楼似玉眨眼,“卖那玩意儿的人说放在门口招财,奴家便买了。”
大堂里只剩了楼似玉一小我,她没再站在门前,倒是闲散地倚在了柜台边,若无其事地翻起账册。
“本官没有指责你的意义。”
“大……大人?”
宋立言没看手臂上的伤口,脸上也没甚么镇静的神采,持剑而立,任凭三只大妖朝他冲来,玄衣长立,岿然不动。
“错怪了?”楼似玉一顿,看向宋立言,那眼神哀怨得像个守了一千年寡的弃妇,也未几言,就扁嘴望着。
宋立言嘲笑,提着剑反手横上她咽喉,眼里赤色翻涌:“你找死。”
“……”
“你还抵赖?”剑刃更近一寸,宋立言怒不成遏,反手就要去抓她。但是宋洵硬是横着身子来挡,楼似玉也抱着帐本溜得缓慢,眨眼就绕去了方桌背面,委委曲屈地哭,“开堂问审好歹还要列罪证,难不成在大人手里,无缘无端便可杀人吗?”
“门口的石敢当,是你弄来的?”
“大人在说甚么?”楼似玉眼睫一合,滚烫的泪水就砸在他的剑身上,“奴产业真是听不明白,奴家好端端的开门做买卖,怎的就关键了全镇的人了?”
楼似玉抬步又想跑,但是还没来得及迈步,就闻声宋立言沉声道:“坐下。”
冲在最前头的蛊雕刚伸开嘴,行动快速一僵,四周白光乍出,将他们化为剪影,三步以外,宋立言任凭伤口血雾澎湃而出,眼里半分慈悲也没有,沉声念:“吾为六合师,摈除万鬼堂。吾含六合炁,咒毒杀妖方——”
般春也感觉奇特,左看看右看看:“我们堆栈的酒,有那么好喝吗?”
“无罪?”宋立言捏着剑的指节都发青,“若不是我在,本日全部烟霞镇的人都要被她害死,你说她无罪?”
更可骇的是,这楼掌柜哭得也太委曲了,任是铁石心肠的人,多看两眼也会心生怜悯。
氛围里的血雾与飞起的黄沙搅合一处,砂砾碰到血滴,俄然融会。
“那石敢当从那边买的?”宋立言问。
“啊,不消。”回过神来,楼似玉垂眸,“外头风大。”
楼似玉昂首,像是甚么也不晓得普通,惊奇地看向来人:“大人这是如何了?”
他以符咒临时封了那石头,后续没妖气再现,更证他所猜。
他在这里,那能冲石敢当来的定都是周遭十里以内的大妖怪,方才一役想来也不会太轻松。楼似玉斜眼瞥了瞥宋立言胳膊上的伤口,到底是把哭腔咽了下去,撇撇嘴,扭头去柜台背面翻出瓶金创药递给宋洵。
方字落音,溶血黄沙顿时化丈方巨石,带着咒文破空砸地。蛊雕变了神采,蛇妖却还想用尾力将石头击碎,犬妖狠拉她一把,大喝:“快跑!”
“哪儿有甚么非常呀?”楼似玉捏着小手绢擦眼泪,“不就是块破石头么?奴家实在不晓得大报酬何发怒,奴家……嘤!”
风大不是恰好吗?般春天然是不明白掌柜的在说甚么,在她眼里统统普通,没有白光,也没有冲天妖气,只要她家掌柜的那略微紧绷的小身板,像是在忍耐甚么似的,死死抵着堆栈大门。
宋立言噎了噎,眼里的赤色到底是褪下去了,略微有些不安闲地问:“你买返来的时候,没有非常?”
宋立言:“?”
像是应她这句话似的,楼似玉感到到背后白光破天,透过门扇照出去,将她的发丝都照成了黄褐色。她没有转头,只抬起下巴,瞳孔跟着一缩。
绿褐色的血从石头下蜿蜒而出,结界里满是三妖的凄厉吼怒,震惊令宋洵跑都跑不稳,踉跄几步才走到自家大人身边。
妖怪最喜人血,浅显人血带铁腥,可宋立言的血是甜美的,此等引诱,完整不输背面那石敢当里的东西。蛊雕贪婪地伸舌舔了舔本身的爪尖,喉咙里收回干枯的吸气声:“你上清司后辈固然废料,但倒是甘旨得很。”
杀妖宋立言在行,可对于楼似玉如许的人,他实在不太善于,迎着她这目光,他只感觉头皮发麻,内心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子古怪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