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英雄气概美人风
他发愤画十万梅花，每成一画，必自题一诗，无一近似。“豪杰气势美人风，铁骨冰心有谁同？”即出于他的一首咏梅诗，算是他最得意的诗句之一。只是这些诗作，彭玉麟向来只自浇胸中块垒，少公之于同好，更未发行，想不到轩郡王竟然晓得！
被彭雪琴引为知己，天然是要脸上放光的；但同时，又被当作后辈不大客气地经验了一番，这个闭门羹，吃得实在很有味道。赵景贤本在扬州督办盐务，为了号召彭玉麟，提早赶回上海，却也只好苦笑而返。
落座上茶以后，关卓凡浅笑说道：“雪翁，先给你说个笑话儿――恽次山写信给我，抱怨你来着。”
“王爷请！”
“伯夷、柳下惠算‘贤人’？”关卓凡放声大笑，“论起为国为民，至情至性，他们两个，究竟哪一点比得上雪翁？”
“豪杰气势美人风，铁骨冰心有谁同？”关卓凡握着彭玉麟的手，慨然说道，“雪翁，敬慕已久，终得识荆，真正大慰平生！”
第二天一大早，彭玉麟整肃衣冠，打轿往清雅街而来。
关卓凡在上海要见的人很多，此中最紧急的一个，也是他第一个要见的，是彭玉麟。
彭玉麟看了廷寄，沉吟说道：“次翁美意可感。不过，旨意是要我到上海，面禀轩郡王，听取进止。王爷的路程是定好了的，我这儿不能拖，不然就迟误闲事儿了。嗯，我……后天就上路。”
“豪杰铁骨”天然是他彭雪琴，“美人冰心”天然是他的竹宾，他的梅姑。但是，晓得他的苦衷的人不在少数，但在他面前，有哪个敢、有哪个会拿这个说事？
“王爷过分誉了。”彭玉麟按耐住激越的表情，以尽量安静的声音说道，“孟子这几句话，说的是伯夷、柳下惠――都是贤人，孟子推许备至，许为‘百世之师’，彭玉麟再傲慢，也不敢比肩的。”
彭玉麟仅比关卓凡早两日达到上海。到埠以后，传闻关卓凡已自天津浮海南下，便回绝统统酬酢，闭门静候。连署督两江的赵景贤登门拜访，都被挡了归去，只给了句话：“神交既久，忝属知己，无效俗辈之态。”
彭玉麟心头火烫，连眼眶都微微的热了。
很好，如此说来，就这么一小会儿，我们俩就成了“知己”啦。
恽世临接到了钦命彭玉麟“巡阅长江海军”的廷寄，他恐怕彭玉麟不肯出山，本身既然做着湖南巡抚，彭玉麟就是本身的“部民”，如果彭玉麟和朝廷僵住了，本身这个“老公祖”，免不了要蒙受池鱼之殃――“上头”必然抱怨本身不会办事。
顿了一顿，说道：“王爷礼遇，彭某心感，我就走出来好了，肩舆是不管如何不能走中门的――要不然。就搁在外墙的墙根罢。”
彭玉麟本来是要次日亲至清雅街投贴的，万没想到关卓凡行动如此之快，竟抢在了本身的前头。这固然是礼遇的表示，但他奉诏而来，按朝廷体制，自应主动求见上官，现在倒了过来，不由心下非常不安。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该说甚么好，滞了一滞，说道：“白首如新，倾盖仍旧！玉麟有幸！玉麟有愧！”
“雪翁，‘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鼓起也’！这两句诗，百世之下，有人吟咏起来，必还是荡气回肠！”
这当然是谎话。
进了二门，远远地便瞥见关卓凡轻袍缓带，在二堂滴水檐下含笑立候。
恽世临大喜：早晓得你这么痛快，我费这老鼻子的劲儿干吗？
张顺一边走，内心一边嘀咕：甚么“虽王爵亦不得轻擅”，这但是连王爷也扫出来啦，这个彭玉麟，嘿嘿，还真是名不虚传。
“忸捏，鄙陋之作，有污王爷耳目。”
好家伙，这傲视伯夷、柳下惠之余，连孟子都刺了一下子，且硬把彭玉麟往“贤人”的位子上按，彭玉麟确切“再傲慢”，也不能认的。
当然不敢硬催。恽世临扮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雪翁，朝廷也太能支令人了！你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唉，又得鞍马劳累，出没风波了！不过，你若不急于成行，非论上头如何催，都归我去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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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之间，看得清楚，这彭玉麟，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面庞清癯，剑眉星目，眼中神光闪动，炯炯逼人。关卓凡禁不住内心暗喝一声彩：好个美女人！衬得起他缠绵千古的那段情素！
那如何能够？张顺只好叫人开了右边门，将肩舆抬了出来。
是以，他特地跑到衡阳来“请驾”。
恽次山，名世临，字季咸，号次山，时任湖南巡抚。
彭玉麟目光霍的一跳。
彭玉麟微微一怔。
关卓凡伸手肃客：“雪翁请！”
“赐金放还”以后，彭玉麟一向住在客籍衡阳，清闲林下，读书戏墨，优哉游哉。恽世临由省会长沙，跑到衡阳，满面东风，说是“特地过来看望雪翁”。
彭玉麟正色说道：“这不是客气。烦贵法纪回禀王爷，国度体制，虽王爵亦不得轻擅，玉麟何人哉？敢僭越逾格至此？”
彭玉麟便由张顺陪着，由中门走进了清雅苑。
彭玉麟又是大大一怔。摇了点头。说道：“这个可千万当不起！”
到了清雅苑，帖子递了出来，过未几时，中门缓缓翻开，彭玉麟心中大大一跳：开中门？竟礼遇至此？
离湘之前，彭玉麟方才跟恽世临打过一次交道。
张顺笑着说道：“王爷就是这么叮咛的。彭大人不必客气。”
关卓凡安然受了他这一礼，然后伸出双手。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彭玉麟实在是世上第一等至情至性之人，这段蚀心刻骨的悲情，深埋心底数十年，除了一幅又一幅的梅花，再无可资排解之道。中夜萦心，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咬碎银牙，泪湿衣衿。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先打了个千儿：“给彭大人存候！”
数十年来，当了他的面、大声奖饰这段情素的，关卓凡是第一人。彭玉麟听在耳中，那种痛快，无可言喻，真恰是直抉心底！
关卓凡一俟抵沪，便派图林持了本身的名刺和事前备好的帖子，到彭玉麟下榻的第宅，请彭玉麟次日过府相见。
彭玉麟快步走下台阶。下跪施礼。
直起家来，说道：“王爷叮咛，彭大人的肩舆，请由中门一起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