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卷】秦淮八艳之空谷幽兰
回敬以后,不由慨然:“卿卿之意,余涕零感念,他日待得展翅,定然不相负。”
若兰闻言也笑,瞪他一眼,恁的是眼波流转媚意实足:“王公子不若给若兰多添些缠头,免得若兰买不起好墨宝,偏拿了那些肮脏物来对付公子。”
也难怪这般孩子都能上书院的年事还能在金陵风月场上独领风骚。
本觉得就该这般抱憾而死,但结束到底是当年意气不减。这一日,姑苏城外当年的秦淮名艳顶风而来,只愿将昔年不敢说未曾说的情素悉数倾诉。
若兰闻言回身,但见一人:宽眉高目,穿着简朴,恰是青年之末中年之始的年事,硬挺俊朗当中却颇显郁郁,想来怕是有几分不快意。
若兰温馨听他说完,方知是京都大学士赵志皋保举他插手编修国史,金陵老友厚交者莫若本身,因而他得了信第一时候便来相告,共享心中欢乐。
自从写入银笺里,不怕风寒雨又斜。
仆人家发了话,那想着借机揩油挑逗的人那里另有留下来的脸面,当下骂了句“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便甩袖而去。
“本日恐是不能了,妈妈那厢正催若兰畴昔,想是有些急事,公子如果不弃,闲时可来我这幽兰馆略坐,当时若兰便再给您补上本日之约。”
03
口中虽是不言,但若兰心中到底郁郁,本身纵有傲骨,却毕竟是风月中人,妄论狷介孤傲,如果谈婚论嫁,便是作了小妾于旁人看来也是汲引,这般出身终归上不了台面。
自那日以后,有了若兰那句话,王生白日闲事便来幽兰馆略坐,与若兰谈书论画,好不安闲欢愉。
只是心中到底作何感触,怕是只要本身晓得。
若兰报以一笑,只道:“这有何难?”正要提笔,侍婢却前来私语几句,当下搁笔,对王生歉然一笑:
但王生却没推测若兰会这般直接直言直语,如她们这般靠着恩客过日子的人,最是长袖善舞,从不等闲获咎人,如她本日如许毫不客气,倒是可贵的脾气中人。
对于如许的女子王生到底是有些不屑的,但最后传闻,这女子本是江南繁华之家的令媛,沦落风尘很有渊源,却又生了几分兴趣,遂跟着邻桌那两位墨客结伴,同往幽兰馆去。
居屋随主心,繁华之宅不免浮华,贫苦之家不免吝啬,而如这间幽兰馆的高雅,仆人也必然是个妙人,再不济,也是一个爱兰懂兰之人。
此时风花雪月是情致,到得谈婚论嫁倒是混闹了。
“虽说光阴久了粉香减淡,但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纵今后有人发明,谁又敢说呢?何况这画经手的人多了,谁又敢说是我这个与九千岁无仇无怨的妇人所为?只怕是凑趣大人还来不及呢。”若兰不觉得意,反倒双手合十,如姑子普通道:“只是阿弥陀佛,亏了我一幅好兰。”
“本日若兰先饮三杯,一谢彼苍赐妾与郎君相知之缘,二愿郎君此行平顺安康,三盼君好马遇伯乐、明珠终除尘。”言罢连饮三杯,甚是萧洒。
王生饮罢杯中酒,无声轻嗤。
不管是因着临行前的那番豪言无颜见她,或是旁的甚么启事此断了消息,都不首要了,二人皆是垂暮,早已不如幼年时那般尽情,不去在乎世俗的目光。
满目流光君自归,莫教秋色有差池。
若兰到底不甘,也曾相隔数月半载前去姑苏看望一番,言谈之间还是是昔日茶饮书画,毕竟算是高雅,却也莫名哀思。
王生见她如许说,也不再严峻,想开初见时的景象,转了话题道:“别人等闲得了画,然我讨了好久的却还没踪迹,常日里相谈甚欢,不免忘怀,好歹本日想起,卿卿不若快快补来。”随即叮咛人筹办笔墨纸砚,罢了想起媒介,又笑:“卿卿可莫用前日里作画剩下的墨宝为我刻画。”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已知她孤洁,并不若旁的迎来送往之人,她有本身的风骨时令,但他却没法给出承诺,纵明白又如何,有些事并不如大要上那样简朴。
白日里在幽兰馆一坐便是半日,恍忽那人仍在身畔与本身笑谈,但待本身瞧去,不过一方空凳,昔日里幽雅的兰花现在瞧去也只觉黯然,跟着时节逐步萎拜的花瓣也仿佛本身普通,颓废无活力。
“都道公子写得一手好字,真草隶篆皆不在话下,若兰却只见过公子的隶书,遒古周遭大气旷达,不想这草书俯仰映带,随势就体,随体赋形,也别有一番风骨韵致。若兰今儿个倒是真真捡了宝呢!”
春去秋来,夏往冬至,这般年年事岁,眨眼便是三十载。
谈得越多,王生愈发感觉这女人妙极,顿生有相见恨晚之感,临了书了一副“空谷幽兰”四个大字赠送才子。
王生见此心中大动,这三十多载本身过得并不算顺心,现在已近四十,细心算来落魄不弃的厚交好友却没有几个,不免有些哀思。谁知这烟花柳巷的秦淮河边偏生有这般懂本身的人,实是人生一大幸事也。
王生再来已是半月以后,彼时若兰已经看开,两人皆是聪明人,不提那日之事,只如昔日普通饮茶谈书,批评诗画,如此下来这一对老友倒也相处得安和,瞧不出甚么异端来。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夕照迟;
王生这一日正兀自杯酌,却听邻桌的两位墨客闲谈:
卵石铺就的空中庞杂却精美,目之所及皆是百般兰花,不是一气摆放堆成,而是借山借时借势:圆石旁侧显幽雅,假山缝里现固执,直壁斜出露孤傲,分歧处有分歧风色,当真妙不成言。
要说这王生本是少时便名动江南的才子,也难怪在酒楼里初闻时,对那墨客口中的兰女人有些不屑,权当是沽名钓誉面上贴金之辈。但本日所见所感,却发明这若兰竟是个可贵的奇女子,见其虽落风尘,却并不陋劣,反倒傲骨铮铮又不减才华,不由多了几分顾恤。
“确是我这里讨去的。魏贼位高权重,我身若浮萍驳不得他的面子。但若说就如许让我双手奉上,却到底不甘。不说旁的,他且配不上这兰草馨芳。既躲不得,那便只好戏弄他一番罢了。”
此时王生心中不由暗叹,对本身之前妄然测度多了些许惭愧,也光荣没在茶社里将心中腹诽道出。
此中启事若兰懒得细想,到最后却也通透:将来之事未有定命,晴雨不定,便是雨骤风疾,也只怀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心便好。
王生惊诧,墨宝高雅,读书人皆重之敬之,岂料这女子却这般奸刁,固然感觉有些不当,但一想那人捧着夜香当宝贝,随即捧腹,但笑过以后却也忧心:“魏贼心小,向来睚眦必报,倘或被人发明,卿卿如何是好?”
就这般过了月余,王生一日登门倒是欣喜非常。
若兰本就心比旁人多一窍,也不点破,只搁笔笑道:“一时髦起,不由多作了一幅,权作拖欠日久的赔罪,公子包涵。”绝口不提画中意。
“公子谬赞。”若兰回礼称谢,一番扳谈下来,方知这王生原叫王生,字百谷。
这话倒让王生多了几分猎奇,想要好生瞧一瞧这兰女人到底是个甚么模样,竟在这烟花之地有这般造化。
一叶幽兰一箭花,孤傲谁惜在天涯?
彼时的若兰已是江南名艳,慕名而来者虽很多,但也不是个个都能结识,因着几分高慢的性子和那份安闲,也用不着看妈妈的脸面,也是尽情萧洒。
王生在一旁瞧得当真,也被她这般状似随便却实则详确的模样冷傲,直以扇击掌连声喝采。谁知若兰却并未有收笔之意,倒是随即在旁题了四句诗:
兰竹高雅高洁,现在却被欢场女子用来装点门面,仿佛真有那么一番贞烈纯粹的意义了。但不知表象虽洁,此中肮脏却到底难掩。
那些未曾言说的话,跟着生命的陨逝而埋入宅兆。
酒香衣袂许跟随,何事东风送客悲?
这般作想,王生走后,若兰到底不若昔日欢脱,便是新出的脂粉、热烈的灯会,乃至是新得的书画,也不如昔日能博她欢乐。
这数月打仗下来,她对王生早已芳心暗许,本日这般摸索,却未得君一言,当时再萧洒以后却没法强颜欢笑,想着闭门几日好生悄悄,也不知成心偶然,王生连着几日也将来幽兰馆。
这些年来,若兰从开端的失魂苦盼,到最后的淡然应之,看在旁人眼中只道兰女人毕竟是看开了,可到底如何,只要她本身了然。初始之时,她还心心念念盼着他的动静,费经心机多方探听,但到最后也便豁然:有些情有些人并非要必然摆在面上,由着它沉淀,也不见得不好。
五官虽精美,但在这美人如云的秦淮算不得绝对出挑,身材娇小略显荏弱,虽不如西子捧心颦蹙惹人怜,但眉如远山袅,目若清泓澈,或是爱兰之因,一袭月白暗纹织兰裙尽显高雅淡然,看不出是红楼楚馆里的妓子,周身的气质倒似书香家世的大师闺秀。
入门便是原石铺衬,几块看似混乱却很有章法的山石以后是小片修竹,竹林间开出一道曲饶小径,平增几分幽寂之感,如同进了山林小屋,涓滴没有居于烟花之侧的浑浊气味。林子不大,未几步便到了头,却又是另一番景色了:
“空谷幽兰,人如是,景如是,衬得上‘幽兰馆’三字,此行不虚。”世人三两闲走,不知何时,王生已踱至若兰身边,望着一簇兰负手开口。
往昔日日盼望的答复本日听得,若兰毕竟是脾气中人,随即赠诗以答:
02
但进得幽兰馆之时,王生却有种来错了处所的感受。
幽兰馆乃若兰本身出资所建,固然不大,却也不小,经过她的安插到处是景,惹得世人纷繁奖饰。
这般调皮聪明哪似同龄妇人,倒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女人。
若兰听他问及,明白他宦途不顺,对这些蝇营狗苟之人甚是不屑,心下有了几分了然,但见他不是埋在心中思疑揣摩本身,反倒开口相问,对这份信赖不免欢畅。当下掩唇而笑,并不否定:
调笑之际,婢子已然备好了物事,若兰略一思考,蘸墨挥笔,提点横斜数笔,挥就一幅兰图,不若凡常绘兰,乃是本身首创的一叶画法,一抹斜叶独托兰花于山石之间,清幽空灵之韵立显。
江南才子王生的七十寿宴,得若兰这个曾冷傲了全部秦淮的才女助阵,终成千古嘉话。
若非位置高千仞,不免朱门伴晚妆。
日子很快畴昔,到了王郎拜别那日,若兰敬酒三杯,道:
王生初时不觉,瞧见这首诗,却蓦地愣了愣。若兰对己叹“孤傲谁惜”,又盼“写入银笺”,这般心机他如何不懂?但他却不知如何回应,且不说王家王谢,是否允得欢场女子入家门,便是真的许了她一世,如本身这般落魄不仕之人,本身已然不知前路,又如何能拖着别人和本身一起?
04
01
世人有几分难堪,却见若兰倒是不觉得意,勾唇一笑,多是对那人的怜悯而非自菲:
“我虽善隶,但女人工致跳脱,高雅不羁,隶书不免呆板,唯有行草才衬得上这幽兰馆的精美,才气显出女人的活性。”王生搁笔,摇善一笑,心头一绕,继而道:
金陵本自繁华,虽说是园林有着江南的精美详确,却不免带着帝王之都的繁华之气,纵小处亦现瑰丽。特别是这秦淮河边的烟柳之地,更是在繁华之上多了旖旎妖娆,到处似氤氲着风烟之色,浓烈而黏稠。
“那绘兰的墨乃是用夜香所兑,加了香粉掩住气味,魏贼如果欢乐,一按不时观赏,倒似那苍蝇盯着牛粪转了。”
结识以来,王生数次透露不得志的苦闷,这番有了出头之日,瞧着他溢于言表的欢乐,若兰也替他欢畅,问好了日子定下酒菜为他送行。
只是可叹佛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分袂、求不得乃人生七苦,但是苦尽却不见得甘来。
懂或不懂,于存亡之间,都仿佛轻鸿。
路上一番扳谈,王生方知这兰女人姓马,本名守真二字,因本籍湘南,又酷喜兰花,画幅中常题若兰子,便得了若兰之名,虽在风尘中,倒是出尘人,行事向来不拘,不似旁的迎来送往一心为财的女子,反倒很有几分义气,布施过很多落魄墨客。
“处何地,言何辞。本日若兰既是邀大师赏兰而来,便是感觉诸位乃风雅君子。我本风尘,但也懂轻浮狎妓该去的是那些歌乐不竭的销红帐里,胡说浑话的该是那酒楼里的醉客,却绝非是我幽兰馆里的雅客。”
闲谈数句,待到墨迹全干,王生谨慎收了画,起家作辞。
兰女人出来的时候,王生正兀自瞧着一株兰,闻得世人骚动之音,折过身来,才瞧见她的模样:
这般调皮一语,惹得世人轰笑,刚才的不快也一扫而尽。
儒雅表面下的品性难分良莠,这年初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人很多。
“自古名流皆风骚,却不知有人照猫画虎竟学成了下贱。”
楼里妈妈瞧着她这般也说过很多,但偏就她的脾气怪,气儿一上来反开张门不见客,这些年来攒着的梯己也很多,好歹不影响平常用度。
只是,为何始终看不穿,放不下?
这下倒该若兰骇怪,再见礼道:“‘色借相君袍上紫,香分太极殿中烟’,闻说公子四岁属对,六岁可书擘窠大字,十岁即能作诗。公子才名若兰素有耳闻,不想本日竟有缘能得一见,实是幸哉。”
只是没人在乎,那一日以后,病情减轻的孤洁兰花终究开到荼蘼,低下了昂扬的头颅,萎败而坠入泥土。
只是小女人却没她如许的七窍小巧心。
待王生回过神来,若兰最后一句刚好题完。
溪路飞花偏细细,津亭垂柳故依依;
你不言,我便不语,不能如少年不知愁。
“兰女人邀客至幽兰馆赏花,孙兄可成心同往?”
王生不是善掩心机之人,统统的设法都现于面上,若兰多么聪明,也不道破,只趁着砚台中墨渍未干,又起一幅,倒是另一番景色:断崖峭壁之上,斜倚旁出一枝兰花,却非直上,反是低头向崖下,挺身直对深渊,中间亦题了四句:
世事弄人,心心念念求着的想晓得的,始终不得其法,反倒最后要放开了,却又得了动静。
若兰也不挽留,一如昔日,送至门前。
最后若兰始知王生进京一年,却还是不得重用,最后辞了差事回了姑苏故乡。
江南美人地,金陵帝王州,秦淮河岸风景好,兰舟旖旎脂粉香。莫论达官朱紫还是落魄墨客,纵景况天差,相通的是皆有红粉之心。
这一日,王生提起一件事,且问若兰,道:“几日前传闻那位九千岁办了一场赏兰大会,而那幅兰花图是出自卿卿之手。”
彼时的秦淮名艳现在犹是徐娘半老,是周身的气质神韵未曾窜改;而彼时的江南才子却已近迟暮。
就这般一日复一日的磨着,寥寂之时不免杯盏独酌,凄寂数日,梦醒以后,只觉床笫凉冷,沉着下来细细考虑,也觉不该,但若答复昔日迎来送往的日子,却更不甘。
日子一每天畴昔,连着每月一封手札,到最后也没了踪迹,若兰的心渐凉。
王生本是宦途得志,本日可贵赶上若兰如许一个脾气女子,不觉引为知己。知她不若浅显歌妓那般呼之即来,想要常见却又恐冒昧,正愁不知如何是好,听她这句,似有相邀之意,表情大好,只道女人先忙,来日再叨扰,当下便告离而去。
那位兰女人王生曾有耳闻,传闻描得一手妙兰巧竹,吟诗对句不在话下,为人也非常风雅萧洒,在金陵一带算得上是叫得着名的精美人物,只是现在已然是二十有四的老女人,想来这场邀赏,不过是晚岁的姑子夺人眼球的幌子罢了。
该懂的,自会懂,如果不懂,便是不肯懂罢了。
提到那天,全部姑苏城内的雅士无不感慨廉颇未老:坊上一曲冷傲四座,如泣如诉的歌喉令得在席世人感念涕零。
王生之言虽好,但她内心实在也明白,自古以来墨客歌妓的故事很多,毕竟双宿双栖的能有几个?不过是始乱终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罢了。王郎此语虽是拳拳,但世事难料,此时一别,怕也是永诀了。
毕竟心底那份情如何,了然不了然皆是旧事了。
只道繁华旖旎美人怀,却不知美人带刺另有毒。
“既是兰女人邀赏,如何能放过机遇,闻说幽兰馆兰花千种,山奇径幽,却可贵一见,只不知无函而至……是否会显冒昧?”
若兰瞧着这几个字当下称好:
“女人既喜好,那百谷便也腆着脸皮跟女人开口,闻说女人绘得一手好兰,只不知有没有机遇蹭得一幅。”
罢了罢了,毕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古今皆如是。
秦淮河水皆脂粉的说法,可并非空穴来风。
这边王生正暗自揣测评介,未及仔谛听那兰女人说甚么,待转过重视的时候,却听到一道娇娇俏俏却带薄怒的声音:
05
王生只是听人提起,便来一问,谁知若兰爽然承认,但听其所言又似有内幕,也来了兴趣,道:“何出此言?”
不必强求。
这歌楼妓馆林立的烟花之地,皆是迎来送往,那里有甚么洁净的人?莫说冒昧,只怕是欢畅还来不及。
峭壁绝壁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