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禅院红劫(3)
我也仓猝转头,只见月光下站着一名老衲人,描述干枯,面色暗澹,长眉长须,衣衫褴褛,唯独一双眼睛精光灿然,闪闪发亮。
我们溜到经籍房,见匾上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八个大字:统统佛经,都是狗屁!
叔父又道:“现在这贼秃——你别怪我说话刺耳,我不是说你——这贼秃我已经带到你面前了,既然是你的门徒,如何措置,就随你!”
“老衲人,我不是来听你说道的。”叔父不耐烦道:“你如何不在方丈室住?又如何发明我们的?”
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那股托举我的平和力道顿时消逝,我心中更对这天然禅师佩服,说道:“大师真短长!可为甚么听任这好好的寺院被毁成这个模样?”
千山和尚越来越严峻,早出了一额头的盗汗,贪恐怕死至此境地,也实在叫人瞧不上。
饭罢,叔父把碗一推,道:“走吧!”
叔父“嘿嘿”嘲笑,道:“不错!你跟我侄子几次刺探,都没问出甚么来,我现在就明大明的奉告你,我们两个就是麻衣陈家的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陈汉琪是也!”
千山和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师父,徒儿是千山啊!”
本来是一群门生兵要破坏佛像,却心中惊骇,商讨到半夜,唱歌来相互鼓励。
千山和尚惊道:“方丈室也给门生兵抢了,看来我师父不在这里住了,我们快快下山去吧!”
院中寂静,却一派狼籍——大殿前的香炉被推倒了,香灰洒了一地,桌椅破坏,香案残破,石碑断裂,各个不成模样。
叔父“哈哈”笑道:“老衲人公然奸刁!道儿,来拜见大师!”
“就是你们这些陈腐的人太多,他们才更可爱!”叔父不屑道:“就算是上辈子作歹,跟这辈子有甚么干系?凭甚么上辈子不刻苦,这辈子反而遭劫?”
“长辈拜见天然禅师!”我俯身拜倒。双膝还未着地,那天然禅师便伸手来扶,手掌方才挨到我的胳膊,我便觉一股平和的力道自双臂而下,伸展周身,竟是跪不下去了。
叔父喝道:“闭嘴!”
我心头一震,那天然禅师已经说道:“小友请起,不成多礼。”
真是让人又悲又气又好笑。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合上双眼,嘴唇微动,冷静念诵,也听不见他念叨的是甚么,但想来应当是在超度百川吧。
未几时,天然禅师又展开双眼,道:“这千山是我的第四个门徒,几个月前,被区里朱主任带走,说是犯了甚么罪,要枪毙,今后不知所踪……但是贫僧晓得,这小门徒最夺目,是死不了的。千山,你做了甚么事情,犯到陈相尊的手中了?”
叔父也松了一口气,道:“老衲人,好久不见了!”
千山和尚吓得猛一颤抖,我这也才觉悟,叔父明显认得天然禅师,天然也晓得大宝禅寺在那里,却恰好要千山和尚带路,本来只是为了查明他究竟是不是天然禅师的弟子。
又有人说道:“老刘,别唱了!你们不敢,我敢,明天我就把那观音像给砸了,我就不信会遭甚么报应!”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道:“相尊,你和令贤侄是如何跟我这劣徒走到一起的?”
叔父道:“门生兵不过是抢了方丈室住,天然禅师一定就不在寺中!你给我老诚恳实的找,不然……”
“夜深人静时,贫僧也几次忏悔,思来想去,定是宿世作歹太多,乃至于当代遭劫。”天然禅师点头道:“这辈子,贫僧刻苦受难都是应有的业果。佛说,我不入天国,谁入天国?阿弥陀佛……”
“老衲人,你的轰隆手腕呢!?”叔父道:“你天大的本领,竟甘心受困于阿猫阿狗手里?任由那些肮脏肮脏下贱货把这一派六合搅个浑沌不堪?!”
我心中也是惊奇。
“不敢,不敢……”千山和尚脑门上盗汗直流,连连点头。
我们三个拾级而上,未几时便到一座禅院的庙门口,昂首瞥见一块大匾,上面却糊了一张大纸,遮住了本来匾上的字,想是“大宝禅寺”四个字。
千山和尚又吃了一惊:“相脉阎罗!”
“唉……”天然禅师感喟一声,道:“现在尘凡多灾害,方外之人也多陷此中,既不能救人,也不能救己。”“唉……”天然禅师又感喟一声:“阿弥陀佛!”
那天然禅师不睬会千山和尚,而是细心瞧了瞧叔父,又瞧了瞧我,眼中俄然悲喜交集,道:“阿弥陀佛。本来是故交来访!”
本来他就是天然禅师!
“你说的不错。”天然禅师失落道:“贫僧的门徒确切是一个不如一个。大门徒一叶资质聪明,却好勇斗狠,多年前出家参了军;二门徒十戒本领最好,却生性好色,看上了上香的女客,与人私奔;三门徒百川脑筋浑沌,最轻易受人勾引,交友了宁波袁家的袁重渡,半个月前不知所踪……”
叔父冷冷道:“要不要我先把你的爪子给掰折了?”
庙门紧闭,我们三人不去拍门,而是翻墙跃入。
再摸到方丈室四周,却闻声屋里有人唱歌:“下定决计,不怕捐躯,解除万难,去争夺胜利……”
天然禅师道:“大家所修德行不一,所造之业分歧。德行高者,造业少者,平生即便是偶有灾害,也会瞬息消解。德行浅者,造业多者,一辈子刻苦受难消障不了,天然扳连后代……”
叔父自小就修炼孺子功,用餐虽多,口味却都平淡的很,不吃肉,也不喝酒,饮食风俗上恰好跟老爹相反,老爹向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断的抽烟。娘固然常常抱怨他,说如许对身材不好,可老爹却常常不听,还说“人生对劲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又说甚么“古来圣贤皆孤单,唯有饮者留其名”,还说如果事事都讲究,就算是活三百岁又有甚么兴趣?娘徒生闲气,也管不住老爹。
叔父一握天然禅师的手,道:“老衲人,我们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你现在落魄到这类境地!”
千山和尚便不敢再吭声了。
正说之际,叔父俄然开口,猛地扭头,低声喝道:“谁!?”
我惊诧失声道:“百川大师也是您的弟子?”
途中,千山和尚被叔父逼迫,不敢稍有逗留,是以我们三人脚程又快,走到半夜,便瞧见一处山——在故乡时,去金鸡岭、轩辕岭、石人山,另有郑州的嵩山,安阳的太行,济源的王屋,洛阳的老君山,焦作的云台山,都是山势宏伟峻峭,海拔也高,此次来江南,所见之山,多漂亮小巧,也不见多高。
天然禅师微微一笑,道:“相尊走的是令叔的门路,自小练就的孺子功,不娶妻,不立室,哪来的儿子?这少年却又与你脸孔类似,手腕相承,举手投足间显见耳濡目染已久,以年事论,多数是侄子了。”
“是啊。”天然禅师道:“小友熟谙他?”
千山和尚只好前面带路,口中却嘟嘟囔囔道:“那些门生兵短长的很,手里是有枪的……”
“就是我!”叔父指指我,道:“他是我大哥的宗子,陈弘道。你如果想报仇,大能够冲着我们叔侄来。”
我从小跟叔父长大,习性多数学了叔父,也不喝酒,也不抽烟,只是年青食量大,能吃肉。
天然和尚道:“相尊功力更胜往昔,令侄仪表不俗,神采奕奕,可喜可贺,贫僧倒是糟糕透顶,大不如前了。”
千山和尚说:“小僧先把锅碗瓢盆刷了吧。”
“他,他已经圆寂了。”我感喟道:“就是死在了袁重渡的手中。不过袁重渡也遭了报应,死了!”
天然禅师道:“方才老衲在入定当中,闻声院内有夜行人的脚步声,甚是轻巧,情知是来了两位高人,便出了屋子,悄悄跟定,不料一打眼,倒是三人,相尊的脚步声贫僧是听不见了……稍稍跟的近了些,就被相尊给听出了动静,佩服佩服。相尊的本领,多数已不在令尊、令叔之下了。麻衣陈产业真是名不虚传啊……”
叔父笑道:“老衲人如何晓得他是我侄子?”
叔父道:“老衲人,说句不入耳的话,你的本领和为人我都是非常佩服的,但是你收门徒的目光倒是太差了!我非常的不平气!跪在你面前的这个千山,就是实足的贼秃!先前他说他是你的门徒,我还不信,以是叫他带着我上山来找你,我事前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是冒充的,我便把他掳进深山杀了!”
跪在地上一向低头不起的千山和尚俄然抬起脑袋,惊诧道:“麻衣陈家?!”
倒是那千山和尚,甚是海量,连续喝了六瓶的绍兴黄,也不见醉,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