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赖
那封面上的笔迹端端方正，说不上好说不上坏……但杨钊看过宗卷，顿时便认出这恰是杜五郎的笔迹。
“回觑帘前月，鸳鸯帐里灯，清楚照见负心人。问道些须苦衷，点头道未曾。”
杨钊心中不甘，往中堂方向看去，问道：“本日何人在此设席？”
她唱得颇动情，肩上的披帛滑落，显出一片白腻。
出了右相府，杨钊牵马而行，脑中犹在几次揣磨李林甫如何掌控圣民气机，心道：“如有朝一日我亦有这份本领，何愁不能繁华？”
薛白却下认识脸一板，眼中浮起不容侵犯的威仪来。
“娘子，阿郎又去吃喝嫖赌了！”
“那浪荡子又不见人了？”裴柔嗔了一句，笑道：“天冷，我们到内里说吧。”
他还是叩门，不一会儿，小婢女芍儿开了门，探头见是他，不由笑道：“郎君但是来吃酒？”
此时院别传来马匹嘶昂声，想必是那客人要走了。
火线不远便是南曲小驰名誉的歌伎王怜怜住处，名为惜香小筑。
裴柔底子就没重视到，笑问道：“小郎子本年多大了？既已有了调派，想必有十六了？生得好生白嫩，若得闲，教教姐姐可好？”
“悔嫁风骚婿，风骚无准凭，攀花折柳得人憎。夜夜返来沈醉，千声唤不该。”
薛白恍若未见，只在心揣摩着杨钊娶妓女为正妻之事，问道：“大娘子可知他去了那边？”
“这般大胆？在长安城放火但是大罪呢。”
杨钊一把扒开假母的手，道：“这两日我便会运三车红绡过来，到时定要捅了王怜怜，不然我平了你这院子！”
“办差？”薛白问道：“若杨参军未在办差，最能够去了那边？”
杨钊排闼看去，公然见王怜怜正在送客，那客人须发皆白，年事颇高，有车马来接，必是身份不凡。
“还能去那边？必是又去了那青楼酒坊了，此时不知在谁的红粉帐里欢愉呢！”裴柔嘤嘤作泣。
杨钊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一排闼便皱了皱眉，自语道：“这鸡舌，允老子的三车红绡还不送来。”
“别煮了。”杨钊道：“没耐烦吃你的酒，我要吃王怜怜的嘴。”
这院子虽不算大，但一起上花木高雅，亭台错落，曲径通幽。
杨钊心头一热，又赶了几步，翻身上马，仓促系了马匹上前，却见到门边挂着的木牌翻了个面，贴耳到门缝一听，听得丝竹之声传来，里头正在待客。
此处离敦义坊不远，都属于长安县中地段不太好的位置。
杨钊不由气味一滞。
他才赶到门口，正见三车红绡运到。
“还要答复上差，就此告别了。”薛白指了指案上的信道：“对了，大娘子可与杨参军说，其间有一场泼天繁华赠他。”
“狗屁！说得好风雅，还不是一双势利眼、只看权势名誉。老子在你这使了二十万钱，连手也不给摸，嫌我无权否？”杨钊愈说愈怒，喝道：“再说一遍，我但是当朝贵妃的兄长！”
裴柔一愣，赶紧拦他，拨弄着头发道：“小郎子喝杯酒再走如何？瞧奴家，一向抱怨，惹得小郎子烦了吧？”
不知是大唐民风开放，还是杨家娘子开放。
也不说要捅王怜怜之事，而是花了一万钱只让王怜怜陪本身喝一巡酒。
“放你娘的屁！休觉得我不知，她又不是没和旁人睡过。”
等她再回过神来，薛白已分开这个小院。
正在此时，后院有人大声喊道：“娘，我饿了！想吃炙驼峰配酒！”
杨钊奥秘兮兮地笑了笑，道：“柳勣此人你亦传闻过，他书房中有太子交构大臣的罪证，案发后却被人烧了，放火者我还在清查，正犯可还在逃哩。”
“你且看这封信，有一小郎子送来的，说要送你场泼天繁华。”
更首要的是，她来往的都是权贵，她若不肯，他还真不敢用强。
杨钊眉头一挑，尽是惊奇，厥后猛地问道：“人呢？！”
他赶紧扯开信封。
跟着女婢一声喊，有盛妆妇人从后院赶了出来，彩裙飘摇，人未到而香风至，看似三旬年纪，生得非常鲜艳，眼角有些细纹，仿佛带着些许风尘之意。
燕国夫人乃当今贤人之姨母，且贤人自幼丧母，乃燕国夫人一手扶养长大。
“嘁。他呀，就一恶棍汉，败落户。”裴柔说哭就哭，抹着眼，自怜道：“奴家本是西川风头无两的花魁娘子，积累了很多积储，本筹算自赎，偏却碰到了这恶棍。”
“郎君莫恼，这是大唐，她倾慕些才子墨客，老身也管不住。”
而他真就情愿费钱要她坐陪，花得钱多了，仿佛他也成了这长安权贵中的一人。
“走了。”
薛白应道：“我与杨参军并不了解，乃上差命我来寻他。”
“不至于，杨参军非平常人。”
面前是个简朴的二进院，前院乱七八糟地摆着很多箱子，想必是因为杨家搬到长安今后懒得清算，或迎来送往的礼品多。
见得此人，杨钊愈发认识到本身一介小小参军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还真不算甚么人物。
哭到厥后，她愈显凄苦，抹着泪，轻声唱起歌来。
裴柔先是略略绝望，厥后眼中却出现别样的光彩来，目光高低打量他，嘴里应道：“说甚皇亲国戚？在这长安城，随便丢块石头便能砸到一个皇亲国戚。且不说贵妃与他本无友情，便是凑趣上了，谁又知贤人能宠贵妃多久？”
“哦？”
“哦？何事？”
那女婢“哼”了一声，倒是侧过身，道：“小郎君且出去讲。”
未时，日昳。
杨钊看呆了。
“还未满十四。”薛白随口乱答，四下扫了一眼，道：“杨参军皇亲国戚，昔日穿着华贵，想不到家中如此简朴？”
假母方才不肯答，此次却笑道：“张公名讳不好提，只须知他乃燕国夫人之子。”
她单名一个柔字，说话腔调也柔。
“杨国舅亲启，某等手握东宫罪证，本欲会晤右相，唯恐让国舅担待拿人倒霉之责。故于日铺之时，邀国舅于青门康家酒楼一叙，杜五郎拜上。”
“恶棍。”裴柔骂道：“还想骗我？早便知你不在办差！”
几杯酒下肚，杨钊有些微醺，目光落在王怜怜裙底显出的罗袜上，伸手又想去摸。
他偏还不忘交友权贵，道：“哎，方才走的那位张公，何日引见我与他了解？家母亦姓张，或许与他有些亲戚。”
薛白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案上，拿起一个空酒壶压住一角，道：“若杨参军返来，烦请让他过目，鄙人这便告别了。”
裴柔不由娇笑一下，随口应道：“奴家倒是想留他。”
才问出口，他眸子一转，却已想到了此中枢纽，遂笑道：“张公但是盯上了太子后妃之位？劝说他莫沾东宫为好，此次的大案可还没完。”
他咽了咽口水，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空中。
走进堂，却见裴柔坐在那，正看着案上的酒壶发楞。
裴柔大怒，赶紧让女婢去让儿子闭嘴。
“说来也怪，那些做皮肉买卖的，我看着便嫌弃。但一见到怜怜你啊，连你的脚指我都想吮一吮。”
杨钊见了，不由大笑道：“恰好，跟老子将它们运到南曲，哈哈，老子本日财路滚滚！”
王怜怜这里的酒钱贵，就贵在出身、才艺，以及这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韵上。
到了西厢，她号召着给杨钊煮酒。
他顿时态度一软，没了方才那份张狂。
“教你那肥嘟嘟的假母吃我也好。”
……
“郎君也知我家怜怜卖艺不卖身。”
“忙了一整夜直到晌午，右相特留我在他府上用过午膳，多喝了两杯。”杨钊笑道，“娘子怎像狗看骨头一样看它，但是馋酒了？”
院内一名中年妇人笑喊着迎上来，说话间，她引着杨钊往西边一间配房去，殷勤为他扫着身上的雪。
杨钊伸手便想摸她，嘴里不干不净，道：“来让你家娘子吃我。”
换言之，方才出去那老者便是贤人之表亲，银青光禄大夫、少府监、太仆卿、上柱国张去逸。
一间浅显宅院前，薛白走下台阶，叩响了门环。
裴柔听得最后一句，停了行动，僵了一僵。
街角处，有人正坐在汤饼摊子里看着这一幕，安闲放下了汤碗，会帐，起家，跟上那些马车。
薛白感到手背上一阵光滑，竟是被她径直拉住了手，还摸了两下才引他往里，进了正堂。
“却不知张公为何问此事？”杨钊反问道。
“自是千真万确。”杨钊点头骂道：“东宫那位，真真负心薄幸。”
“老子要捅就得捅好的！”
他听不懂这些，只看到一滴泪水从王怜怜的美目流出来，划过她白晳细致的脸颊，凝鄙人巴处。再往下，是光滑无瑕的颈。
“郎君若要泄火，往北曲去寻色妓罢了，何必能人所难？”
一条束带勒在她胸前最饱满之处……
芍儿避开，脸上笑容却更甜，点头道：“郎君无诗，休想此时见我家娘子，倒可见见我家假母。”
王怜怜破涕为笑，明眸一转，嗔了他一眼，道：“我来往都是高雅人，只你最是恶棍。呸，浪荡子！”
说到这里，裴柔泪眼昏黄，凝睇着薛白，红唇稍稍一抿，将娇媚与不幸融会得恰到好处，模糊还透出一股浪荡之态。
杨钊只觉骨头都酥了几分，身下硬梆梆。
王怜怜道：“那好，转头奴家便这般答张公，太子负心薄幸。”
王怜怜倒是缩了脚，别过甚去，显出不悦之态，抱怨道：“郎君毕竟还是轻贱奴家。”
杨钊早看厌了她的媚态，自考虑了会，大步往外赶去。
“说来也巧。”王怜怜笑道：“张公与奴家探听一事，或许郎君也晓得。”
“敢问，杨参军可在？”
到了近前，她美目深深凝睇了薛白一眼，眼中的焦恼之意却垂垂化成了笑意，盈盈一拜，道：“妾身裴柔，乃杨钊正妻，敢问小郎子但是我家夫君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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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曲解。唉，真是女大不由娘，若让我选，我也感觉郎君你好，边幅、气度好……想必活也好。”
“咦？”王怜怜不由猎奇，靠近了些，目含秋波，问道：“如何说？”
杨钊此时才看到那酒壶下压着的信，一把抄过。
“听闻太子与杜良娣和离了，但是真的？”
“我如何会轻贱你呢？”杨钊笑道：“你来往的都是红袍，我来往的都是兵痞，我恐怕你轻贱了我哩。”
虽是碰不了她，却比在浅显妓家更加镇静。
杨钊哈哈大笑，道：“大半时候都在办差。我得去睡会，夜里还得捕贼，这小官当得好不安闲。”
“一场酒会罢了。”假母含笑而答。
说着，杨钊排闼挤了出来，作势要扑，芍儿提着裙子便跑。
“他嗜酒好赌，一事无成，哪个女子愿嫁他？这般一个浪荡子，偏是奴家瞎了眼，被他花言巧语利用了，初了解时捧着奴家、疼着奴家，成了亲却拿着奴家的积储高低办理，到现在却又厌了奴家……呜呜呜……自往长安以来，他一年多未碰过奴家呢。”
“不会，我很喜好听杨参军这些逸闻。”
“我家阿郎昨夜办差至今未归呢。”
待他回过神来，才发明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三曲。
长安，长安县，宣义坊。
借着拉扯披帛，她回眸深深看了薛白一眼，那份心热之意皆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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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谁？”
“那不如在此等他返来？”
“郎君莫闹了，大冷的天，快到里间坐下喝杯热酒。”
过了一会儿门才被翻开，有个女婢探出头来，细心打量了他一眼，笑问道：“小郎君来我家何事？”
薛白的手已伸入袖子，拿着一封手札要留下，闻言微微惊奇，规矩一笑，跟进门内。
杨钊笑了笑，捡了些案子里的趣事与王怜怜说着，道：“京兆府审判以后，据一小婢招认，放火者除了杜家几人，另有一少年名为薛白，便是太子派去的人了。本日右相亲身拜托于我，拿下此贼……”
说着，她眼中浮出悲意，叹道：“太原王氏以后嗣，清河公之旧族。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精华；笔墨为机杼，构造成其斑斓。毕竟是，流落风尘，命比纸薄……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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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不留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