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舒轩几不成见地蹙起眉峰,半闭起眼,院中静地落叶可闻,舒仪停手,不甚在乎地捋捋衣袖。他伸脱手,扯住她的衣袖,细心一看,淡萍色锈边上淡淡浮着汗水的陈迹。
舒家兄弟姐妹虽多,能被舒轩称之姐姐的,却只要一名。老管家乐呵呵道:“七蜜斯明天就到了。”见舒轩点了点头,又添上一句,“都到了,可只缺你了。”
“老头子把我们都召返来,想必是有大行动。他为人这么谨慎,又如何会做无用之事。”舒轩看着她,目光笃定,“老头子这两年态度恍惚,行事也古怪,我怕他对姐姐倒霉。”
清鸣的剑音,以银瓶乍破之势拔地而起,划破一苑的沉寂。她走到院中,舒轩正在练剑。剑气荡漾,满院残落的梨花破败一地。
舒仪续又道:“杨老最能测度圣意,如果废太子,杨老必定第一个站出来,现在他全无表示,这就申明,皇上并无废太子之心。何况……”
“千里之遥,你竟然赶返来了……”舒仪笑叹,瞥到他额际汗涔涔,伸手入袖,蓦地发明身上并没有带汗巾之类,干脆以袖为帕,胡乱抹上舒轩的脸,“他就算到了又如何,你觉得,我还是小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就会瑟瑟颤栗。”
剑入鞘,他坐到舒仪身边:“老头子顿时就要到了,我必须赶在他之前到。”
如此太子,怎会等闲被废?
舒仪转头看向院中,阐发道:“何况,最首要的一点,太子才识过人,品性更是端方,这是举国皆知之事,废太子,又如何会是这么轻易的事。”
依舒家之规,家属的主权应握在能者手中,与武林息息相干的舒家,与启陵皇室密切相干的舒家,与天下局势密不成分的舒家,到底要甚么样的能者?
“轩啊,你就是太和顺了!”衣袖抚上他的颊,她含着轻笑调侃。
“何况甚么?”
昂首看向天涯,已是快亮了,舒轩道:“你先下去吧,我去姐姐那。”管家悄悄一叹,还想张口说些甚么,舒轩却早已一跃而起,踏步无声地穿过院落,一眨眼之间,已消逝在管家视野当中。
舒轩看着舒仪如有所思的面庞,说道:“既然太子不会被废,老头子这么急把我们召返来做甚么?”
“哦?景治?”舒仪颇感兴味,“皇四子郑衍是景王,又是刘妃所出,甚得圣宠,朝中近半的大臣是当朝国舅刘家的翅膀,朝中大臣听到改年号如许的传闻,只怕都要跑到刘府去凑趣阿谀了。”
那身影顿隐处,恰是舒仪歇息的梨院方向。寥落着朵朵雪似的白,院落墙头上,彤彤的红日,隔着雾,缓缓初升。
“轩……轩少?”闻讯急赶而来的管家认出来人,笑着迎上前,“山路不好走,如何赶着天没亮就上山了,也不告诉主子们一声。”
“皇上与太子并无嫌隙,就算宠任刘氏,也不会这么冒然。何况,太子乃已故皇后所出,身份崇高,朝中自有重臣搀扶,三朝元老杨元宇是帝师,又是太子的教员,皇上夙来敬他三分。都城有了传闻,你可见杨老上书?”
万籁具寂中,她听到舞剑的声音。
“姐姐已经晓得老头子另有算计,为何还返来?”舒轩不解。
舒仪笑着拍拍廊栏,俯身就坐:“我觉得,你要过两天赋到的。”
“轩,皇上无废太子之意,老头子却早已有废我之心!”
“怕甚么?在他们眼中,我又有甚么用?行事无度,贪玩好乐……”她漾起笑,乌黑的面庞在五彩映霞下悠然自如。这些年来,舒家高低对她的摸索次数已经减少到了寥寥可数,看来他们真是放心了。
舒轩望向门内,暗沉沉的一片,只要稀稀落落几盏灯火:“姐姐呢?到了吗?”
他是清丽之极的男人,使的剑法倒是大开大阖,劈便是劈,砍便是砍,击、格、撩、点涓滴不带多余行动,古朴浑厚的剑势中夹着凌厉之风,疾趋疾退,剑身映着梨花淡白,剑光所到,寒星点点。
舒仪仰起颈,看着红日如盘,缓缓绕上树梢,雾色褪去,霞光如五彩纱绢,她懒洋洋地半眯起眼。手抚上舒轩放在廊栏上的剑鞘,紧握剑柄,腕微用力,剑回声出鞘,剑身透明,泓水似的青光流转。此剑乃当世名剑,泰阿。抚过剑身,凉意沁入心肺。
“姐姐怕么?”
“没有。”朝中风传已有几日,百官察言观色,凑趣刘家的不在少数,杨老倒是起居普通,涓滴不为所动。
“轩少,现在时候还早,都没起呢,我让下人办理办理你的院子,你先歇息下。”
舒轩沉默地点头。管家陪着他一同走进院中。一起无声,管家拿眼偷瞥舒轩,晨光之下,他目视火线,新月白的军人袍纤尘不染,就仿佛刚从花圃中信步走来普通。面上也无一丝疲惫之态,端倪如画,水漾瞳眸,清俊不成逼视,只是神态间冷冷酷淡,寒澈如雪。
风静雾薄,花吐清露。喧闹的凌晨,舒苑稀落的灯火渐灭。
“轩,我要做的,可不但是舒家的能者!”舒仪迎着阳,笑眯眯地说道。
她想了一想,答道:“皇上年龄已高,刘家又逐步强大,门阀当中,以我舒家与刘家最盛,景王如果做了天子,刘家又如何容得了舒家。老头子是毫不会支撑景王的,但是他也不会支撑太子,太子与皇上分歧,他对舒家没有好感,如果由他即位,今后舒家也讨不到好。这些日刘家放肆,老头子却视若无睹,想必是想好了对策。矩州有德王,袁州有明王,都不是碌碌之辈。皇位到底谁属,现在言之过早。”
当今天下,启陵淮帝膝下四子,太子郑信,是先皇后张氏之子,幼时聪慧过人,八岁之时,淮帝戏言问信:你看太阳与都城,哪个远?郑信随口答道:天然是太阳远,只传闻是从都城来,却从没传闻有人从太阳来,天然是太阳远。淮帝大为欣喜,第二日宴请众臣,又重问郑信这个题目,郑信想了想,又答:都城远。淮帝失容,惊问:如何与昨日分歧。郑信笑答:现在昂首只见太阳,不见都城,天然是都城远了。淮帝大喜,当即曰:此子锦心绣肠,颇似朕风。不久以后,郑信就立为太子。
厉芒大胜,剑锋透出碧寒的淡青,突然一个回身,他回身看到檐下的她,手势一顿,满院的剑气尽消。脚尖一点,一步之间,上前近十米,他站带廊外,和她面面相对:“姐姐!”
她很猎奇……
院别传来奴婢来回繁忙的声音,舒仪站起家,拿起泰阿,剑身反射霞光,刺到面前,她双手相合,剑锋入鞘,迅疾如风,摩擦出一道“嗡――”的剑音,久久不断。舒轩面色近在天涯,面色如常,涓滴不觉得许。
舒轩为她调笑似的口气所染,暴露淡淡笑容:“姐姐也以为皇上要废太子,改立景王为储?”
“姐姐,都城前几日已有传闻,皇上要改年号,改元景治。”
舒家别苑造于江陵郊野,独伫于俦山,春时多雾,云烟环绕,远观真似仙山普通。此时已是夏初,凌晨仍然薄雾霏霏,晨光现出第一道光彩,映在舒苑门外的青砖上。几个奴婢正在门外打扫,远远地望到薄雾中,一道人影缓慢地走过山间林道,不消半晌,已来到舒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