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赴死
可不管这碗鸩药到底是谁送来的,我都已筹算喝下它,只不过在喝下它之前……
莫非我还是错看了民气,对男人而言,这一世再深的伉俪情浓也抵不过心中那条名为妒忌的毒蛇的啃噬。
她们擦了擦泪道:“娘娘固然叮咛!”
我重又将那碧玉碗放回几案,同温媪道:“既是陛下之命,我自是不敢违背,既然要奔赴鬼域,可否在上路之前容我重整妆容,换一身衣裳,再来饮下这御赐的鸩药。”
温媪泣不成声道:“娘……娘娘……请便……”
待她们走后,我复又翻开妆台,从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来,那边藏着一枚丸药同一块状如蜂巢的物事。
我压下心底的绝望,问道:“陛下看了我的手书,可说了甚么没有?”
想见君色彩,感结悲伤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之前一向悬在心上的巨石,真到了它砸下来的时候,我反而出奇的安静,心内没甚么太大的颠簸,乃至模糊另有一种它终究来了,我能够就此松口气的感受。
我又看向跪在一旁,仍在浑身颤抖的温媪。
我替她们擦去眼中的泪,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陛下当不会迁怒于你们二人!”
温媪将头埋的更低,哽咽道:“陛下他竟然说……说是……若要他信赖娘娘是无辜的,除非娘娘用性命来证明本身的明净!”
温媪抖动手揭开食盒,从中端出一个托盘来,上放着一盏极是小巧的碧玉碗。因为温媪实是手抖的短长,碗中褐色的药汁洒了很多到那托盘里,等摆到我面前时,已经只余一小半了。
也是时候,该我为他写一首诗了。
我强自平静的心忍不住发沉,莫非我这般情真意切的辨白都不能打动他吗?
我展开一方素绢, 细心铺得平坦, 将玉笔在砚台里蘸了蘸, 想也不想, 便在那方素绢上一挥而就, 仿佛这一首诗早已在我心底等候多时,只等着我将它们写出来。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我看向温媪带来的阿谁上绘着龙纹的红木食盒,这等形制的食盒,当是九龙殿里的御用之物。
我翻开妆台,那边面堆满了卫恒送给我的各种奇珍奇宝,或许男人的爱便是如此,爱你时奉若珍宝,可一旦触到了他们的逆鳞,便会立时翻脸无情,不念半点旧情。
我欣喜地笑了笑,待她们替我打扮好后,只说我想再单独待上半晌,让她们先出去。
明显昨日卫恒见我将他觉得的孽种护在身后,那般暴怒,也还是没有杀我,却不知温媪口中的那奏报里又写了些甚么,竟激得他到底还是动了杀心,如宿世普通要赐我一盏鸩药?
我俄然想起那一年卫恒尚是五官中郎将时, 曾在府邸里停止过一次诗会,由我批评前三甲,不想我挑中的前三皆是出侵占恒之手,且这三首诗全都是他写给我的含情表意之作。
曾经,我觉得这个匣子里所备下的东西或许不会有效到的一天,可想不到,我竟是没有白白筹办它们。
何况我幼时曾救过温媪的家人,她为了酬谢我还曾暗中示警,让我躲过卫华的毒枣,救过我一命。
温媪游移半晌,才道:“恕老奴大胆问一句,除了在椒房殿里翻出来的用来行谩骂之术的偶人外,娘娘和陛下之间是否另有甚么别的曲解?”
但是温媪为何会想要置我于死地?吴家兄妹便是再神通泛博,暗中拉拢了些人手,竟连始终居于深宫,已是无亲无端的温媪也能拉拢不成?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分袂。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她二人听我如许说,非常慎重点了点头,“婢子定不负娘娘所托。”
我寂然坐倒在榻上,有力地问道:“那份奏报里都说了些甚么?”
从毒酒换成了鸩药,看来这一世还是和宿世有些不一样之处,固然都是被赐死。只是不知宿世是否也是温媪替他送来那杯毒酒。
而后, 内室当中,他更是为我写了更多的诗作。每写一首出来, 便要同我抱怨一次, 感觉他都为我写了这很多的诗出来, 却不见我甚么时候也为他写上一首暗诉衷情的诗作来。
过了约有半个多时候,温媪便仓促回转,手上还拎了一个食盒返来,但是却仍旧不见卫恒的影子。
我抬高了声音,“待我饮下那毒酒以后,我想你二人能守在我身边,不管日夜,寸步不离,直到我被大殓入棺,就当是送我最后一程。”
跟着便是那毒酒入喉,冰冷如刀的痛感。
一个久居深宫,无亲无端,同宫外之人没有任何干系的良善老妇,竟然有胆量假传圣旨想要鸩死她的仇人皇后,仿佛如何看,她都没有来由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出亦复何必,入亦复何愁。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我便走到书案前,也不要采绿帮我, 一边亲身研墨, 一边暗自思忖我当在这尺素之上写些甚么才好。
我怒道:“不准胡说!性命是多么贵重,我不准你们因为我而做出甚么傻事来。即便我真去了,可只要这世另有人念着我、想着我,我便仍活在这世上,只是以另一种体例,如果有朝一日,这世上再也无人会念着我,那我才是真的去了……”
对我这要求, 温媪游移半晌, 才点了点头, “娘娘曾对老奴有大恩,若您有效得着老奴之处,老奴自当酬谢娘娘。”
温媪摇了点头,艰巨地吐出几个字来,“不是毒酒,是……是一碗鸩药。”
“这……陛下并未曾说出口,老奴也不晓得,只怕又是些诽谤娘娘的东西。”
我端起那碗鸩药,缓缓送至唇边。
她二人也已经晓得了卫恒要将我赐死的动静,一进到阁房,便哭着道:“娘娘,陛下如何会这么狠心,竟要赐死娘娘?”
温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陛下看了娘娘您的信,甚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坐在那儿,一副如有所思的模样。老奴等了半晌,见陛下终究似是要开口同老奴说些甚么,哪知正在这时,有一名内侍又给陛下呈上了一份奏报,陛下一看,立即神采乌青,勃然大怒,将娘娘您那一方手书撕得粉碎……”
她二人抹着泪道:“不管娘娘您是生是死,婢子都会跟随娘娘,毫不会分开您的。您如果真去了,婢子们也毫不独活!”
“陛下他说甚么?”似是已经有所预感,我不疾不徐地问道。
“承诺我,”我缓缓道:“不管如何样,都要好好活下去,并且我另有一件事想奉求你们。”
我乃至轻笑道:“陛下但是让你送了毒酒过来,又要赐我一死?”
直接将我因宿世的各种而心生的恐忧落笔于尺素之上, 天然是有些不当的,倒不如……
“陛下当时看了那奏报后的神采真是可骇得吓人,老奴还从没见过陛下这般气愤到失态的模样,说句大不敬的话,的确像是失了神智普通,状若癫狂,嘴里不住的说娘娘是在骗他,任老奴如何替娘娘辩白,陛下都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边反复这一句话,老奴看陛下景象不对,便想辞职,哪知陛下却俄然把老奴叫住,竟然说……”
又或者――我脑中俄然冒出一个有些怪诞的设法――该不会是温媪从中作梗、假传圣旨,想要让我死。
我并没有再请温媪替我带话说我想要见他,我统统思君不见君的忧愁与焦灼,已尽数饱含在这几句诗当中,他如果我的知音人,看了便自当明白。
可惜我始终想不起宿世时是谁替卫恒送来那一杯毒酒给我,我只在梦里听到卫恒恨声对我道:“朕这就命人赐你药酒一杯,你欠朕的,只要拿命来偿!”
温媪既然救我,又会何会要杀我,还是在卫恒眼皮子底下弄鬼?若真是她假传圣旨要我死,就不怕我身后卫恒清查到她头上,她亦逃不过一个死字?
倒是帝心难测的天子陛下,因思疑本身的老婆叛变了本身而痛下杀手,更能叫人佩服一些。
我便唤了采蓝和采绿两人随我一并进到阁房,让她们帮净面打扮、挽发换衣。
我淡淡隧道:“那就请温媪将陛下所赐的鸩药呈给我吧。”
温媪低垂着头,似是无颜见我,俄然跪伏于地,朝我叩首施礼道:“都是老奴没用,有负娘娘所托!”
“陛下他……都说了些甚么?”
“这些东西皆是陛下所赐,我做不了主,但我这些年的私房就赠于你二人,你们一人一半,不管是仍待在宫里,还是出宫,也能多些倚仗。”
待得素绢上的墨迹干透以后,我将它折成个方胜之形,递到温媪手中,请她替我交给卫恒。
待写完后,我又细看了一遍,方在那右首空出来之处补上我这一首遗言的名字――《塘上行》*。
“那陛下……最后可曾说了甚么?”我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