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番外
我摇了点头,“不过做了个不如何好的梦,才没有睡好,并不要紧的。”
汝南程家高傲雍建国以来,便是驰名的士族朱门。程熙之高祖父程安,为大雍司徒,以下四世居三公之位,弟子故吏遍于四海, 由是势倾天下。
“自来摄生需养心,只要夫人能心境平和,勿为外事扰动,过喜过忧、多思多虑,此症便不会发作。”
早在舅翁程劭中风之时,我的姑氏刘夫人便痛骂我是扫帚星,及至厥后程家屡失州县,刘夫人更是日日叱骂于我,说我是不祥之人,都是我的进门才给程家带来了这类种厄运。
但我却没有想到,这桩姻缘于我是无可何如的委曲责备,于程熙倒是辛苦求得的终遂所愿。
他在信中言明短长,兖州为翼州之流派,如果为董焯所夺,则翼州亦危矣,并愿以女妻之程家公子,求结两姓之好,共御劲敌。
当时, 大雍王朝鼎祚已连绵四百余年,垂垂气数将尽,连续四任幼主临朝,内政不修、寺人乱政, 朝政日趋败北, 加上天灾不竭,民不聊生之下,揭竿而起者此起彼伏, 家家思乱,大家自危。
因着他待我的这一番密意厚意,我自是对他感念不已。打动之余,我心中却又经常惭愧不已。
十四岁那年,我对他一见钟情,但是在贰内心,却视我如敝屐,连草介都不如。他是那样的仇恨于我,又怎会如梦中那样,将我从程熙身边抢走呢?
因为现在的情境,的确和梦中一模一样,我和程熙都是一身大红喜服,手捧系着红线的匏瓜……
“阿洛、阿洛,你如何了?来人,快来人!”耳畔是程熙焦心的连声呼喊。
“阿洛,”他喃喃地唤着我的乳名,“你这乳名,如何这般好听,我只听了一次,便牢服膺在内心,每日里总要在心头念上几遍。现在,我终究能够对着心上之人,喊出你的名字,阿洛,我的阿洛!”
而我同他的婚姻之约、两姓之好,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婚罢了。
也是阿谁时候,我才晓得, 本来不过是幼年时的寥寥几面, 他便已对我动了求娶之念。
“我定会对你好的!”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七个字,不知怎的,甫入我耳中,便如睛空轰隆普通,震得我心口一阵巨痛,面前发黑、脚下一软,再也站立不住。
我没心机理睬他的打趣,就在方才晕眩的那一瞬,我的脑中仿佛闪过一个班驳的画面。
是以在我八岁时,程公受命出任为翼州牧时,曾特地携家眷,绕道到长兄的任所洛城小住几日,特地祭拜亡父。
建兴十八年,我十四岁那年,洛城为黑山贼所陷,长兄为守城力战而死,幸赖其部将及城中百姓搏命相护,才保我甄家老弱妇孺逃得一命。
莫非我方才对程熙提及的似曾了解之感,便是因为昨晚曾梦到的这个画面吗?
同他和卫恒见过礼后,仓公便要为我诊脉。
是以,我在程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阿洛,不怕你笑我,当年在洛城初见你,我这内心便满是你的影子,当时我便在心中发誓,娶妻当娶甄阿洛。你当时固然年幼,却已美得不似凡人,现在更是出落得更加……更加姿貌绝伦、清丽难言……”
姑氏如此待我,程家其别人天然待我亦甚是冷酷。这三年来,若不是有程熙一力相护,始终待我和顺体贴,庇护备至,只怕我早就被扫地出门,休回了卫家,乃至是性命不保。
即使我心中不肯,可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只得换了一身大红的嫁衣,仓促登上送嫁的婚车,星夜兼程,到了这翼州邺城。
方才我心神剧震之时,面前俄然闪过一个画面:我和程熙正要饮下合卺酒之时,俄然那人走来,一把抢过程熙手中的半片匏瓜,沉声道:“邺城已破,汝安敢夺吾之喜酒?”
为何如许一名翩翩佳公子,不管边幅、品德、家世,均是上乘人物,又待我这般痴情体贴,可我却始终没法对他生出涓滴倾慕之意,乃至还但愿能被姑氏遣回许都,重回卫家府邸。
听我如许说,程熙俄然笑道,“想必我们上辈子就是伉俪,也是如许饮过合卺酒,那这辈子我就更要与你白头偕老。阿洛,你放心,我定会对你好的!”
他安抚我道:“不过一个梦罢了,当不得真的,再说了,梦都是反的,越是梦得不好,便是有丧事临门,你瞧今晚不就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吗?想来定是因为昨晚我不在你枕畔,让你孤枕难眠,这才没有睡好,彻夜,不对,应当说从今今后,有我陪你,定会让我家阿洛睡个好觉!”
他忽又再次概叹道:“我竟不敢信赖这是真的,竟终能得偿所愿,阿洛,你终究如果我的了……”
那一天,他固然对我说了这很多情话,我们却并没有圆房,因为就在我们停止昏礼的那一晚,礼尚未成,他的父亲程劭俄然中风倒地,第二天便与世长辞。
他扶我到榻边坐下,用心道:“怎的没睡好,但是想着今晚你我洞房花烛,镇静的难以入眠不成?”
没了粮草,即使卫畴另有兵马七八万,也难抵挡董焯的二十万西凉兵马。因卫畴与程劭亦有同窗之谊,只得修书一封,向坐拥翼、幽、青、并四州之地的程家借粮。
不想才过了一年,被卫畴和程熙联手赶出长安的逆臣董焯,趁卫畴南下征讨淮南严术和荆州刘玄时,领西凉二十万兵马,偷袭厥火线,连破卫畴治下兖州十余城,将府库存粮尽皆焚毁殆尽。
其父程劭, 能折节下士, 交游广漠, 同我父亲甄懿乃是同窗老友,曾一同拜在京都大儒乔玄名下习学三坟五典。
为程劭守孝的这三年间,程家的四州之地,已渐失其三。幽州、青州别离为公孙赞、刘德所夺,程熙的长兄程潭不忿程劭立排行最末的程熙为世子,担当家业,借着攻打公孙赞夺回青州为名,反出程家,占了并州,自主为王,结合了卫畴来攻打翼州。
“阿洛,你如何了?如何只顾瞧着这合卺酒入迷,快些饮了它,我们……好做伉俪!”
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我自知决然不会实现,所胡想出来的梦。
但是我又为何会梦到那小我?还梦到他抢走程熙手中的合卺酒?莫非在我内心,始终是不肯嫁给程熙,盼着能有人来阻了我和程熙的这场姻缘。
“夫人确是思虑过分,心脉有些弱。至于中郎将所言肉痛晕厥之症,发作无定时,偶一发之,多数非身材有疾,乃是一时情志荡漾,血脉逆乱,才会悸痛头昏。”
程劭的归天于程氏家属而言天然是一个庞大的打击。四方盘据权势,一众门阀豪强无不对程家治下的翼、幽、青、并四州之地虎视眈眈,欺负程熙方才弱冠、年青识浅,想将他程家的基业尽数朋分了去。
“阿洛,你可知,我求了父亲整整一天,才说动他答允借粮给卫家,只求那卫畴能将你许嫁于我。”
见他说着说着,便有些按捺不住,想要低头亲我,我忙提示他道:“合卺酒还未喝。”一边起家往放着匏瓜的喜案走去。
或许是因为这世上我仅剩的几位亲人都在许都,又或许是……我心底真正恋慕之人,也在那边。
他将我六脉一一号过,所说的和淳于先生的相差无几。
他将手抚上我的额头,“你的神采如何这么惨白,的确一点儿赤色都没有,不可,还是得喊医工来给你瞧瞧。”
程家终究答允了借粮,但却不要他卫畴的长女,而是指名要我甄弗做他程家的新妇。
程熙见我很久沉默不语,再次体贴肠问我,想把医官招来给我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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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跟了过来,合法我二人各执半边匏瓜,要饮这合卺酒时,俄然门外响起一个焦心的传报声:“报――!主公,大事不好主公,城门失守,被那卫军攻出去了!”
那似是我昨晚做的一个恶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但是当我醒过来时,却全然记不得在梦里都梦到了些甚么,但是梦里那种感受,那种令人堵塞而绝望的感受,却如何也挥之不去,缭绕心头。
我看着匏瓜中微微闲逛的碧色酒液,不觉喃喃道:“我也有些不敢信赖这是真的,但是又感觉这统统都似曾了解,仿佛在那里见过似的。”
“季光,”我唤他的字道,“我真的没事,不过是……昨晚没睡好,是以一时有些头晕,安息一会儿便好了,这么晚了,不必再轰动旁人了。”
我有种感受,阿谁梦对我非常首要,关乎我平生的运气,可任我如何回想,却如何也忆不起丁点昨夜的梦境,直到方才――
程熙乃至,当卫畴派他的侄子夏候尚领五万卫军兵临城下时,仍对峙不肯休弃于我,反要同我补行那日未完的昏礼,共饮合卺之酒,而后做真正的伉俪。
一时各地士族豪强、州牧郡守无不拥兵自重, 虽明面上仍奉雍天子为君,实则已成四方盘据之势。
我忙止住他,婆母已然对我诸般不喜,近些光阴,更因卫畴派兵助程潭攻打邺城,每逢我去存候时,连院门都不准我入。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又惹出些口舌来。
可为何梦中的那人,不是别人,恰好是卫恒呢?他但是最不成能来坏我和程熙姻缘之人。
我正欲向仓公伸谢,卫恒已抢先开口,“多谢仓公为内人诊脉,虽无大碍,还请仓公为内人开副摄生方剂,调度一二。”
我勉强稳住心神,悄悄推开他的度量,强笑道,“我没事,不必喊人来了。”
又幸恰当朝司空卫畴遣人来迎,将我们接到许都城中,看在我姨母杜氏的情面上,留我们在卫府住下。
当时初见程熙的我,毫不会想到,在七年后,我竟会披上嫁衣,成为他的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