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允诺
“将军言之有理，我亦信赖将军乃是君子，当不致方才发誓定约，便背信弃义，还请将军在榻上好眠。”
“敢问将军，我方才明显是约法三章，将军为何却只写了两件事，那第二件事，为何不写？”
我随即在内心摇了点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民气，才不过这么几个时候的共处，谁知他是当真改了性子，还是作戏给我看。
“看来还是得请将军把那约法三章补全了才好，免得您这么快就忘了您承诺过我的第二件事。”我不悦道。
我再次蹙眉，“将军莫非今晚也要在此处安息？”
他这话倒有几分事理，我既筹算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挂名伉俪，便冲着相敬如宾这几个字，也须在面子上把戏做足了方可。
“免得让人觉得你我伉俪反面，又想暗中肇事，到父亲面前调拨。本日敬茶，我那一众弟、妹都要来见过你这三嫂，你我越是恩爱，便越不会有人打夫人的主张。”
“你信不过我？”卫恒怒道。
“归正，若我敢不顺从，夫人只消去求父亲做主，又何惧少写上这几笔？”
因是新妇盛妆，光取下我头上所戴的簪钗玉梳，御去面上红妆便花了很多工工夫，待我好轻易洗漱结束，回到内寝，筹算安息时，却发明卫恒身着里衣，正大喇喇地半躺在榻上。
卫恒的端倪重又伸展开，好整以暇道：“这等内帷之事，还请夫人替卫某留几分颜面，你知我知便可，便不消白纸黑字的写于纸上了罢。”
半晌后，便传来他轻微的鼾声，想是已然熟睡。
第二杯合卺酒饮完，我和他各自去净室洗漱。
他到底还是承诺了我这约法三章。
看来最让我担忧的这新婚之夜，当是再不会有甚么可骇之事产生了，可我却仍旧难以成眠。
是谁说他睡惯了地铺，清楚就是用心的。
卫恒冷哼一声，命人拿来了笔墨并一卷羊皮纸，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不过半晌，便已写好。
“我只承诺不与夫人行伉俪之实，可没承诺不与夫人同床共枕。归正我如有何孟浪之举，夫人去找父亲做主便是，又何惧之有？”
“如果丞相在日，我自是不怕将军不守承诺的，可他日丞相百年以后，将军再无顾忌，只怕……”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我才沉入梦境，一夜无梦，直至天明，竟是可贵的好眠。幸亏未曾误了回丞相府给舅氏和姑氏敬茶问安。
我方说了一个字，卫恒的食指已悄悄按在我的唇上。
卫恒面不改色，抬高了声音道：“想是昨夜没有睡好，扭到了腰，乘不得马。”
我淡淡一笑，并不作答，昨夜虽睡得有些迟，但可贵一觉好眠，那里就如她所说，甚是蕉萃了？
我说完，从柜中找出一张毡毯铺到喜案边上，再走到床尾，去取另一床锦被。
“你――”
“至于父亲百年以后，夫人当时必定已做好筹算，要去归隐山林，就不消怕卫某会冒昧夫人了？”他持续讽刺道。
我却表情大好，将那纸护身符藏于怀中，笑吟吟道：“将军若再说下去，只怕又要为妾身温酒了。”
他虽没写我要求的第二件事，却将他承诺的“只须我放心做他老婆”这一条非常慎重地给加了出来，还补了八个字，“一世相守，不离不弃”。
“古来礼俗，这合卺酒只需饮一次便好，将军莫非还想酒过三巡不成？”
四少夫人何氏也凑过来，正想搭腔，已有宦者通报：“大王与王后驾到！”
不知怎地，我俄然想到宿世我和他始终未曾共饮的合卺酒，沉默半晌，重又坐回喜案边，悄悄地看他温酒。
“并非不信将军，而是信不过民气。这世上，自来民气易变，妾身不得不防，还请公子勿怪。”我安然道。
“我……”卫恒眼中竟然有半晌茫然，“我也不知怎地，就是想再和夫人多饮一杯，还请夫人务必成全！”
他到底不甘受我勒迫，立时便将我方才所言回敬了返来。
我推开半扇车窗，佯作观景，并不想理他。
“既然将军自傲不会失期于我，那又何惧再多写上这几笔？”
我抱起被子，回身方走了一步，俄然腰上一紧，已被卫恒拦腰抱起，将我稳稳地放到榻上。跟着，一道黑影落到我身上，他已用我手中的锦被将我裹了个严实。
他将床榻让给我，本身去睡地铺也就罢了，但凡是个君子，皆会如此。
“将军既允了妾身所请，自本日起，妾身自当尽到一个老婆的本分，替将军摒挡中馈，绝计不让内宅之事让将军烦忧。”
他说罢，抱起他那床锦被，走到毡毯处躺好，道了句，“夫人尽管放心高卧，好生安息，明日一早，你我还要去给父亲问安。”
我正欲反唇相讥，他却收起方才的锋芒，话锋一转道：“如果你我新婚之夜就分房而居，就不怕令姨母担忧于你吗？”
就当是……补上他宿世欠我的那杯合卺酒吧。
若非他本身将这个把柄送到我手上，我又怎敢跟他约法三章，最多不过以死相胁，不准他婚后碰我罢了。
“夫人这是何意？”
卫恒微一怔愣，随即也端起匏瓜，同我手中匏瓜悄悄一碰。
可谁知我方进到马车里，就见车门开处，一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低首，也钻了出去，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身形一僵，“将军这是何意？”
我跟着世人一道朝他和姨母躬身施礼，这才发明，不知何时，卫恒竟从他一堆兄弟中走了过来，挤在我们一堆女眷当中，正立在我身边。
因卫畴和我姨母尚未到来，金乡郡主在跟我道完喜后，便故作惊奇道：“三嫂昨夜大喜，可如何我瞧着三嫂神采反倒蕉萃得很，莫不是昨夜没有睡好？”
想不到这一次的新婚之夜，竟和宿世全然分歧。虽我和他还是未行敦伦之礼，但以往和我相对时，老是覆盖在他身周的冰冷冷酷，现在竟似是溶解了大半……
“夫人请过目。”
迟延了这很多时候，我同他到底是共饮了这一杯合卺酒。
想不到贰心中对此怨念颇深，逮到机遇便要借机刺我两句。怕是他现在肠子早悔青了，不该送了一个天大的把柄到我手上。
“妾身不惯与男人同睡，彻夜，便打个地铺先姑息一晚。”
“夫人勿怕！地上潮湿，女子如何睡得？倒是卫某在军中，这地铺早睡得惯了。”
他冲我展眉一笑，“彻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如此良宵，我怎舍得夫人独守空房？”
见这婚仪最后一礼已成，我放下匏瓜，便欲起家去洗漱安息，哪知卫恒长臂一展，拿过一边的羹斗，又往那两片匏瓜中倒起酒来。
公然，当卫恒亲身扶我下车，一起携着我手步入内堂，在世人前秀足了恩爱时，仍然有人在打我的主张。
他却得寸近尺，又挤过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卫某只是想提示夫人一句，在我们府上，夫人如何唤我都无妨，但到了相府，还请夫人唤我一声――夫君。”
许是我多心，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如何听如何别扭。难不成他的意义是，若我和他越是恩爱，金乡郡主她们便不会找上我吗？
这也未免太想当然了吧？
我只得朝车壁处挪让，忍不住调侃道：“不过这么短短一段路，将军亦要如女子普通，躲在这车里吗？”
我不闪不避，迎着他骇人的目光，安然与他对视，未曾摆荡分毫。
“吾愿再为夫人温酒，还请夫人与我，再共饮一杯？”
卫畴虽已是齐王，却甚少穿他的齐王衮服，平常在府里还是一身常服，但再平常的服饰也掩不住他通身不怒自威的霸气。
他抬起眼，眸中透出一点希翼的神采来。
我微微一笑，也朝他暴露相逢后的第一个笑容，“固然将军允了妾身所请，但为了放心起见，还请将军将允我的这三件事，亲笔写于羊皮纸上，也好异日做个见证。”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会细心到，没将榻上他盖过的那床锦被直接盖到我身上，而是替我盖了一床新的锦被。
“夜色已深，何不共饮此杯？”我端起匏瓜，朝他举手表示。
想不到他竟会有这般体贴入微的举止，这是怕我会嫌弃他用过的东西吗？
卫恒的五官中郎将府和丞相府相距并不甚远，乘马车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他连续发了四个端庄毒誓，而非甚么天打五雷轰之类的无稽毒誓，可见并不是对付于我，只不过――
“砰”的一声，卫恒再次怒到拍案，咬牙切齿道：“如夫人所愿，这三条，卫某全都允了！”
卫恒脸黑如墨，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在压抑几欲喷薄而出的肝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想要看到我内心去。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羊皮纸一瞧，只见上面写道：“吾卫恒于大婚之日同夫人甄氏商定以下……，男儿一言既出，自当发誓取信，如有违此约，则人神共愤、所求不得、众叛亲离、短折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