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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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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纵声道:“再欲月否,或……”

陆晔微顿,目光与郗鉴一触,已知其意,这恐是他最后一次助这华亭刘浓了,何不顺水推舟?遂笑道:“第三首最好,第一初次之,第二首再次!若论立意,第三首可堪一品,文风亦可当得!”

突听有人娇咏:“窃雪作魂悄悄饰,游丝绽絮嫌花迟;若与东风借得媚,两分秋色对作痴!”

周稚揖手道:“恭喜刘郎君,遥祝百年……”

其间数度起落,有人咏诗有人行文。

妙哉!

问诗?!

刘浓深吸一口气,略一正冠,迈前一步,朝着水源处的几人一个揖首,再团团向着四方各一作揖,随后目不斜视,朗声道:“华亭刘浓,见过诸位!”

一品!

刘浓沉默以待,一一品其诗文,心中亦是暗赞:世人皆言吴郡姿色过于水秀,所出之诗文娟秀不足、内气不敷,此乃大谬矣!刚才有两首诗,立意甚雄,模糊竟能听闻金戈!唉,世家后辈,亦不皆是迷恋安闲之辈啊!诗文养心、铸意,若胸无丘壑,怎可发之?

“华亭刘浓?”

周札次子,周稚俄然问道:“小郎君才情如泉涌,怎地不留下姓名?”

如此,可谓为次等士族之最也!

“妙哉!”

世人跟着郗鉴的目光投向第九转,柳丛深深,只模糊能见月袍浮动。少倾,有人踏丛而出,单手持盏,徐行行来。青草撩着他的衣袍,柳叶垂过青冠,有阳光一向铺着,随其同业。

得郗鉴含笑表示,回身就着满场目光,将酒缓缓饮尽,正欲放声而咏,却听一人漫声道:“且慢!”

郗璇仿似未见,微阖着首在案上录诗文。

另有?

郗鉴读出其眼中的挣扎,暗悔不已:璇儿性子刚烈,本想借此机遇让刘浓以才折她,不料她却软硬不吃,竟这般一闹。此事已无任何回璇余地,若璇儿服软,尚可化惊为喜;可刚才以眼扣问,璇儿虽神采略凄,却还是决然。六年前,我一眼相中刘浓,以兰玉而赠;六年间,刘浓亦从未让我绝望,次次手札来往的考核,亦都表白其刻苦勤奋。璞玉已然浑金,现在却……

郗璇反手指向身后,说道:“请以此树言诗!”

罢!

渐近,玉暖生辉。

刹时间,曲水八转之处皆响惊言,就连泉源处的陆玩、陆晔、顾和等人亦是微微变色,脸孔相窥。

郗鉴亦抚须笑道:“可贵,气势初具。若论立意,可为三品,再言文风,亦可当得。”

初次泊岸,竟是顾淳得了,按膝而起,没有半晌停歇,纵声便咏:“去岁三逢三,祓禊峨峨间;目前春归迟,浮冠朝云颠!”

这是上巳节中的重头戏,自水源措置放杯盏盛美酒顺水而下,若滞于谁前便需喝酒。喝酒之人需得临场咏诗、解论、作画、亦可行漫笔等,若皆不能便需吃得罚酒三杯。这诸多的世家庶族聚在此地,便是待这曲水流觞,亦好一展所长。一则可获美人美目盼兮;二则可在吴郡大中正面前混个眼熟,待正式定品时亦有所助。

朵朵兰盏随水而流。

他答得极快,郗璇根本来不及细思,横着心,道:“再题月!”

沉!

刘浓深深一个揖首,竟不知该以何种称呼相待。

有人拍案而赞,是陆纳。

“他,他和郗公……”

刘浓身形猛顿、滞足!还是避不过啊,我若报名,世人便会晓得此中情由;如此一来,郗伯父颜面尴尬,而我亦将置身风口浪尖。可我若不报,世人岂不会妄加猜想?报与不报,皆因将才那翻问诗而再无退路……

……

“瞻箦!”

心中气恼,干脆不管,踏前一步,直逼水渊,负手于背,郎声道:“请汝提景!”

刘浓拇指微扣食指,冷声道:“落花成心随流水,流水无情葬落花;我本将心向明月,何如明月照水沟!”

郗鉴、陆晔捉杯在手,放眼四望,但见冠袍、蛾黛聚作一堂,心中甚畅。陆晔起首诗作罢,便安然将杯盏置于兰花木中。郗鉴持杯在人群中寻觅刘浓,半晌尚未见,心中正奇,却见女儿郗璇挑着眉望着一处方向,随其而逐,只见刘浓居于末处,浅浅暴露月袍正随风而荡。柳丛模糊,若不细看还觉得无人!

与此同时,刘浓再踏一步,逼视周稚,喝道:“并无百年……”

来福以竹竿取酒,刘浓持盏在手,便欲咏诗,却听郗鉴在远方大声道:“何不前来?”

闻言,刘浓面不见骄,不徐不急的朝着陆晔揖手道:“谢过陆大中正!”再退后三步,向身前的郗鉴揖首:“谢过郗公!”

“瞻箦!”

回顾一眼而怔,是郗璇。

“嗯!”

郗鉴突道:“稍待,流觞尚未绝也!”

杯在手,不尽礼!

“哦……”

句吐一半,恍然回神,我这是所为何来?再把四下一掠,统统人皆惊奇的看着他,而郗鉴则面红似朱染。思及他拳拳相护,待本身恩厚如山。岂可只顾逞一时痛快,而违了初志矣!罢了,尚须给郗伯父留些颜面!定神,朝着郗璇揖手道:“小娘子,我思已竭,再不能续,我自罚三杯!”

静,静至极也!

陆玩执笔而录。

刘浓震惊,忍不住长身而起,朝着远处望去,只见在极临水源之境,有一个小小女郎正自水边缓缓退回,鹅黄对襟襦裙衬得身材苗条似曲婉。许是女子敏觉,在将至案后时微微侧首。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再道:“题月!”

祖盛严峻的盯着缓缓浮来的兰花酒盏,既盼望它能搁在已岸,又觉再待一轮或许更好,心中冲突而踌躇。见得酒盏斜斜的定在刘浓面前,竟情不自禁的吐出一口气,笑道:“瞻箦,你先来!”

“开口,还不退下!”周札心中亦恼,将面红耳赤的周稚斥退。

“刘,瞻箦?”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心。

刘浓心寒,胸中却如火灼,放声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刘浓懒得理她,持续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盘桓,我舞影庞杂;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离;永结无情游,相结邈云汉!”

咏罢,侧目见阿姐顾荟蔚略略阖首,心中极喜,一口闷尽杯中酒,换酒而下盏。

杯盏复兴!

心一向沉着,刘浓自不会以为郗璇是看上本身,她这般做只要一个目标,心中苦笑:郗璇啊郗璇,你恋你的王羲之,我行我的临水桥,何必必然要纠我至此!非得如此行事来将你我抛清么?为何不待我博了申明,再来做个了断呢?几日也等不得么?

再近,绝美矣!

郗璇咬着唇双肩颤抖,这诗字字皆似箭,箭箭往她内心钻,真觉惭愧满怀。

祖盛猛地拍案,昂身道:“正如瞻箦所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惧它何为!何况,我们离得如此远,一时半会轮不至矣……”

“郗,郗……”

世人目光不自主的随其而迈,身子有前倾者,亦有后昂者,神态各不不异,但皆震于当时。刘浓踩着青石,踏行至水源尽处,双手持盏举至额,由上至下,缓拉。

祖盛来讨,不知何故他竟不肯给,揣在袖中,笑道:“稍后另有!”

说着,命来福取酒,连饮三杯后,回身便走。

这回,陆纳没有逗她,笑道:“华亭刘瞻箦!”

水声亦默,落针可闻!

一眼相触!

郗鉴笑道:“士华兄,若论诗,这三首诗,将作何论?”

问诗乃上巳节古礼,有对结之意(近似答辩,需得以诗而答);若无爱便生恨,平常毫不成等闲行之;普通皆在流觞后,闲聚之时方可。陆纳锁眉,陆舒窈眯眼不解;郗鉴本想喝止,转念想起问诗正曲直水流觞中女郎们的特权,只得一声苦叹,难堪的抚着须,作不得声。

刘浓一手捉着一个鸡蛋,定定的看着:那描着花藤的,伎俩极绝,虽只是粗粗勾画,可亦见其笔风矣;那点着绛紫的,亦只一点,却让人看着便喜,神韵深然。

“妙哉!”

哗然,随后声消。

周札喝道:“稚儿,不得……”

“这……”

她谛视着刘浓,不避不闪,扬声道:“应景之制皆可作得,首轮最后一转,岂可再窜珠玉而锦绵。我欲行问诗,可否?”

祖盛皱着眉等了半天也无,上游再飘来一堆堆红枣,他干脆蹲在水边,抓起一把塞了满嘴,笑道:“位置偏僻亦有好处,起码有物可食!”

唉!

回身行向第九转!

刘浓出口放言:“客岁本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去,桃花还是笑东风!”

世人点评,分歧以为:其年纪尚幼便能作出这首极其应景的诗,实属不易。当下,陆晔笑道:“顾氏幼麟,当在汝!”

世人皆在咀嚼,方才对诗太急,并不觉有奇;此时细心一思,那第三首诗立意绝佳,可堪为近年所闻之最。何况,其轮作三首,非论是旧作还是新作,皆可佩服世人于面前也!如果以人定品,天下世家无人可居一品,因为一品乃贤人居之;以刘浓的家世,最高亦只能定作四品。可陆晔所言只论诗品,非是论人定品。

祖盛回至席间,正襟端坐,面色颇显忐忑,踌躇道:“瞻箦,你说,稍后如果轮至我,我是咏诗还是行文,或是待人答辩?”

陆纳见小妹歪着头的模样敬爱之极,知她没听过,便减轻语气笑道:“珠、联、生、辉!”

方才他们相互通过字讳,祖盛字为茂荫!

“叮咚!”

一树桃花,映得芳红勺勺!

世人皆惊,随后嗡响如蚁,相互探听刘浓是谁,为何惹得郗家女郎问诗,莫非郗氏女郎看上他了?可如果看上,理应在曲水流觞后再行啊,现在会影响评品呢。

“珠联生辉……”

刘浓甚喜其气势不作,见他还未临雅,便已略显惶恐,晓得此次雅集对他来讲极是关头,庶族豪门要想谋个较好的乡品,难若登天。遂正色道:“心无挂牵,自能随心所欲;诗文皆是心发,不羁方可请安!茂荫且放宽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声暗叹,郗鉴低声道:“去吧,让人晓得你华亭刘瞻箦之名!”

咏絮?!难不成是谢道韫?

陆舒窈俏俏落座,一眼瞥见陆纳还在朝那人挥手,心中一惊,问道:“七哥,那人是谁?”

郗鉴道:“玉辉,何必惧流言!”

郗璇唰的脸红透,这是隐言她移情别恋啊!她心机聪明,自见了刘浓在此,阿爹方才亦很有深意,便悄悄笃定:“我要将计就计,就在本日将以往告终!不成再拖,以免节外生枝!”

明光可鉴,软玉浅辉。刘浓缓缓收回目光,却见陆纳正冲他笑着扬手,微一揖手行礼,心道:应是陆氏小女郎,不愧是累世门阀矣!

郗璇道:“非月!”

“郗伯父!”

一声脆鼓响起。来了,曲水流觞!

陆舒窈长长的哦了一声,缓缓转头,瞥向斜对岸的郗璇,内心则道:“是个美郎君,若真是他操的琴,倒和女中笔仙挺班配!”

正欲行第二轮。

曲水九绕,待绕至八转时,因隔着一方丛柳,世人皆不见,有些则是见而不见,坐得那么远,不是怯场又是甚么?

心中一松,将盏一搁。

有人在身后唤,回回身,郗鉴迈步出案,向他行来。郗鉴面色答复如常,神情辩不出喜怒,行至近前,定定的看着他。

郗鉴挥袖而至,越前一步,眯着眼睛看向白须飘飘的周札,拱手沉声道:“周太守!!”

这一声宏亮之极,似呼似唤,又似等候已久。

他此翻前来本只想一探刘浓深浅,不料,周稚却发觉出刘、郗之间的奥妙,并不着陈迹的将其揭开,他亦并未予以制止。世家自有世家的法则,经此以后,郗鉴亦不成能不顾颜面,再对刘浓提携。毕竟刚才大师皆心中稀有,虽无正式订婚,亦心照不宣,可俱知是郗氏悔约!既目标已至,又何必再行挑逗,恁地恶了郗鉴。

行于曲畔,水澈似人;有风拂摆,皱冉纹展;身姿苗条,临凛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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