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谁家小郎
刘浓心中猜想，一个小屁孩，能有如此神态，又不似本身这假身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卫夫人眯了眼，颀长的眼角直挑，仿似勾针，指着案上诗稿，说道：“有冰雪之气，有青泉之清，嗯，倒也罢了。这首诗，但是你所作？”
郭璞正斜倚在远方一株柳树下，似是在看卫合作画，实则一向便盯着他。那目光不成辩，不成言。刘浓启唇一笑，心中对这古时占卜之法，更是惊奇：这家伙，莫非真的算出甚么来了？
来人恰是身居高位的江东贺循，一干世家青年便欲前来见礼，他却挥手笑道：“本日王公登山行雅，既是雅集，何必俗礼！”
郭璞面色一凝，随后捉杯而饮，一饮而入喉，回身便走，竟连贺循都未有顾忌。庾亮紧随厥后，数翻扣问，他都只言：“不成答！”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朗朗道：“清风微徐，各位便已早候，围潭而成集，有人作画，有人吟诗，有品德饮，甚好甚好！”
郭璞既擅赋诗，岂不好酒！大喜，凑身而前。刘浓晒然一笑，再置杯盏，与他斟得一杯，奉到其面前。
郭璞笑道：“有此诗专美于前，郭璞怎敢再行提笔，正要借所擅之占，为这小郎君卜上一卦。”
恒彝身侧之人亦道：“卫夫人在此，我等岂敢弄笔啊！”说着，他又遥遥朝着卫夫人拱手道：“周伯仁，见过茂猗先生！”
舒出一口气，大赞：“虎头，此酒极妙，莫非来至九天寰宇之美酒，人间哪得此物。妙哉，妙哉，再来一盅！”
那人与王导差未几年纪，大衫飘袖，满脸的豪气，拱手笑道：“王公过誉，有卫夫人在此，恒彝岂敢言雅。”
晋时女子，职位虽低，但也有例外之人。卫夫人便是此中之一，自小才名便声传北地，长大后更是书震中原。与其从兄卫恒，曾以书法拜见过很多当时的大名士。当时，各大名士的书法，多数传承钟繇，但却分歧公认，深得钟繇书法真谛的便是卫恒与她。
刘浓的脸更红了，正欲说话，朱焘却挑着眉，满脸笑意的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才貌怎可躲藏，该当与人共赏。”
郭璞行占，脚步轻缓，非丁不八。嘴里一阵天语听之不清，随后将那盒小龟壳一扔，有伏有仰。细细一阵辩，弯身拿起龟壳，不言不语的谛视着刘浓。刘浓与其目光一触，只觉似被火灼，他却不避，反而笑着将酒杯再奉：“郭参军，请喝酒！”
之前他不奉鬼神，可现在，本身既然能到这里来，六合奇妙，谁敢一言而尽。
郭璞大摇其头，一眼却掠到问话之人，从速躬身而礼道：“郭璞见过贺翁！”
咦！
久不出声。
刘浓行到潭边，脚步便放缓，走到卫夫人面前，低声道：“长辈，你在寻我？”
“哦，竟然连你都羞提笔于前，我来看看！”
刘浓被她的眼睛瞄得脸上一红，提着袍角便是一阵疾行。山间青丛极深，高出了他的个子，只模糊见得一顶小青冠，浮在丛海当中。
“且慢！”
此中一道是郗鉴，他正含笑的看着本身，满脸的赏识之意。看得刘浓不由得缩了脖子，这目光也太勾了，真是岳丈看半子吗？你的半子应当是王羲之才对嘛。
朱焘笑道：“郭参军，再来尝尝酒！”
有人笑道：“哦，莫非景纯欲以诗换酒？”
郗鉴身边所坐之人是何人？一个小人儿，穿戴一身青袍，目光如星辉，正饶有兴趣的瞅着他。两眼一对，那青袍小郎君的卧蚕眉微微一挑，那一对蚕便活了过来，仿佛要飞出他的脸颊。神采，妙不成言。
刘浓道：“竹叶青！”
酒满七分，一样一口抿尽。她面上没有任何色彩，眼中却透出浓浓神韵，浅声道：“此酒可驰名？”
卫夫人问道：“此诗可佳？”
这多数就是王羲之了！
“你，北伧，哈哈，不与你计算……”
“小郎君先行！”
王导来了！
刘浓不答，这才调不是他的呀，是别人的。刘訚倒是笑嬉嬉的侍在身后，说道：“府君说得是，我家小郎君，就是过分自谦了。”
又回身对郭璞道：“既不是以诗换诗，莫非是以卜换酒？”
四道目光已知，他便不再四顾，尽管安然抚膝而坐。
那青袍小郎君见刘浓避走目光，反而左看右看，心中更是猎奇，忍不住的就想站起来，却为王导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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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微微一笑，正待与他再续。这是他特地让刘訚备的，只带来三小壶，便是想拿到这南山来，让好酒的世家后辈晓得。今后……
“好诗！”
“非也！”
正在皱眉细思之时，那灵敏的直觉又再次袭来，感遭到有几道目光在他身上回旋。也不作色，缓缓直起家子，略一转眼。
青袍小郎君按膝而起，指着刘浓，说道：“阿叔，那边，另有一个更小的。”
念到一半，晃觉身浸雪林，神态为之所拘，从速脱身而出，赞道：“此诗虽言辞朴实，可立意冰清若森，非是风雅之人，不能作！”
心中格登一跳，本来是他，怪不得这般气度。也罢，瞧这厮那样，就晓得他现在还不是国舅爷，咱惹不起，可躲得起。
郭璞本在观画，闻得酒香已是不耐，此时再听有好诗，就连卫夫人都不吝奖饰。再也忍不住，摇步而前，朝着卫夫人一个揖手：“郭璞，见过茂猗先生。”
郭璞眉眼沉沉，似落入诗句当中，对她之言竟未听真，反倒将那诗悄悄念出：“冰雪林中著此身……”
江东士子抖擞反击，北地世家齐声嘲笑。那士子环顾摆布，见身侧四周皆是北子，一时势孤，只得忿忿而言他。
卫夫人微一点头算是回应，郭璞晓得她性冷似冰，高慢且傲，实为女中俊彦。浑不觉得意，把那首七言绝句细细一看。
转眼而过。
方才行到潭边，一眼便见卫夫人正与朱焘在说着甚么。满潭圈围的尽是世家男人，就只要她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婢儿描红着绿。有那江东之地的士子不熟谙她，纷繁作奇，往那边指指导点。
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既然已偷作了，也只能一偷到底。刘浓只得点头。
说着，对身边的青袍小郎君笑道：“於菟，你人小，可先来。是作诗，还是从书？”
便有北地世家后辈，冷冷而笑：“唉，竟连卫夫人也不识得，果然不愧是南傒，一点见地也没有！”
贺循微怔，满场之人亦都诧异。
王导似这才发明了卫夫人，含着笑微微向卫夫人点头表示。卫夫民气中暗叹，却不得不再次欠了欠身，一礼便落座，目不斜视。
寻声而望，一行十余人，自高处而下。俩人连袂并行于前，左边的人，儒服高冠四十有许，丹眼凤目，蓄着三寸短须，是兖州刺史郗鉴。右首之人，三十多岁，四方脸孔略长，浓眉刀唇。头戴青纶巾，内着雪色单衫，外罩青纱绢袍，腰间束着一条月白玉带，是司马睿的亲信权贵王导，王茂弘。
刘浓微惊，双手把着酒壶，嘴角轻扬。卫夫人仿似未瞧见他的惊样儿，只伸出一根素长的手指，在案上扣了扣。
刘浓细视王导，见其面色呈和，对着潭身四周，团团一个作辑，又与几个状似大名士的人物谈笑东风。见得潭边有一方巨石，尚未有人入坐，便叮咛侍从在巨石上置案，携郗鉴同座。郗鉴欲坐右首，他却始终不予，非要自居在郗鉴之下。
刘浓一一而答，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大汗，巨汗：我的来源本就不明，可千万不要被这神棍，给算出些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婢女行于前，山风拂于后。前面的婢女尖船绣鞋穿得缓慢，仿佛想起了甚么，转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小郎君，盈盈一笑，避在了一侧。
王导摆布环顾，托起矮案上的酒杯，遥遥相邀，世人随饮。饮罢，他搁杯笑道：“既是雅集，便不成无雅续。本日，琴棋诗书画皆可行得，现亦有人在作画。那我便再来开个别的头。”
此时，郭璞胜利的吸引了四众目光。一时之间，眼目飞投，尽皆盯上那正襟端坐的小郎君。有人探听，有人细问，有人私语。卫氏后辈来人未几，只要卫协和另一人卫通，再有便是卫夫人。而卫协正在作画，对统统事物都充耳不闻，那卫通也跪坐于卫夫人身侧，敛眉不语。世人不敢前问，便都觉得刘浓是卫氏小郎君。
朱焘哈哈大笑，有人投目而视，他却浑不在乎。反拿眼一瞪，那人淡然一笑，缓摇麈尾，避过他的眼神，恰是庾亮。
思及卫世叔所言，此人外儒内雄，果然一言而中的。
这时，王导似瞥见了某些人，几个疾步而行，行到那些人面前，笑道：“茂伦来了，伯仁也在！有江左八达的茂伦和汝南周伯仁前来，本日雅集，定当更增辉色。一会且待茂伦与伯仁行书、咏诗！”
刘浓跪坐在她的身边，仿佛能感遭到她的感喟。是啊，在北地之时，卫氏一门，多么光荣，但是过了江东，却不得不低眉敛首，屈于琅琊王氏之下。猛地，他想起了刚才王导和那几人的对话。恒彝，周伯仁周顗，这，这真的是新亭对泣。
如此一来，我要不要……
身侧一个声音冷冷而飘：“给我，也来一盅！”
新亭对泣非是在四年后的西晋灭亡，而就是在此时。在此次集会中，周顗便会哀泣：风景依如昨，江山却已换。而王导恰是要借此次雅集机遇，奋发北地世家之心，出言：我等皆为英杰，当共戮力王室，光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浅浅为朱焘斟得一杯，朱焘迫不及待的一饮而尽。随后满脸通红，神采古怪。只见他嘴唇一阵颤抖，眼睛外突，几翻深呼吸才强压住酒气，好悬没有当众出丑。
潭边卫协仍在作画，用心一顾，也未听得那些不敬之语。
言辞灼灼，神态诚心。只是，到底还是让刘浓在他低首的一刹时，捕获到了那转眼即逝的锋芒。
最后一道，不是别人，恰是阿谁俊美的家伙，这也是最阴的一道。刘浓悄悄叫苦，只是出了个小主张，便惹人掂记，这厮也太小器了。他从朱焘口中得知，此人叫庾亮。庾亮，庾亮，庾琛！
朱焘提起酒杯，再饮，赞道：“好名字，为这名，当浮一白！”
卫夫人没有昂首看他，目光注在案上的左伯纸中，唇间犹在吟哦：“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郭璞正欲接杯，却一眼看到他的面庞，他之目光与别人分歧，别人看去都是粉成全切，俊美小郎君。他看的倒是眉眼庭峰，心中诧异，逐尔笑道：“此酒嗅之已是极妙，岂可无功而授，先不喝酒，我以一物换之！”
短短两个字，卫夫人吐得极缓，刘浓听得微寒。
王羲之！
贺循抚须倾身，细酌诗句，一翻皱眉展眉，吟哦连连。很久，方才起家，也不言诗，催促道：“快快卜卦。”
潭边一干世家之人纷繁起家，就连卫夫人也携了卫通，浅浅一个弯身。一时候，王公，郗公之声不断于耳。
刘浓心窘，便叮咛刘訚将早已备好的竹叶青拿来。小小一壶，刚一揭泥，酒香便随风四溢。惹得附近之人，纷繁转目而顾。就连那正在作画的卫协都皱了皱鼻子，在风中寻了寻，想了想，摇了点头，还是持续作画。
郭璞神采一凛，从袖中取出一物，是卜签，想了想，又放回袖中。取了一盒龟壳，上前问了刘浓几个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