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双鹤入帘
刘浓笑道：“妙在见形而知意，妙在觉意已逼真！”话语出口，却蓦地想起另一幅画来，心道：亦不知这画作成，可否与那画比拟。嗯，画风虽有分歧，然画心应是相差仿佛矣……
这，他……
“真的？”
陆舒窈正在定形，刘浓精通几分画技，见她用的竟然是埃墨，心中甚惊：定形埃墨最难，却亦最易着彩。但见其笔尖轻吐，柔而不断、慢而稳定。不见勾撩，只作浅染，只得半个时候畴昔，便已初初定形。刘浓作画亦行浓淡推染之法，却绝对做不到她这般的互推有致，墨迹尚未干，初形已呈层叠之势。画为全景，着墨倒是远景，模糊可辩得柳下人、潭中鹤，正正起舞。
冷静无声。
方才踏出室外，陆纳便在劈面赞道，随后细细打量着，再道：“这衫子似胡衫而非，仿若先秦期间的裁剪款式，嗯，是我汉家衣冠，瞻箦几时觅得图样的，借我作两套穿穿。”
陆舒窈小梳子唰了两唰，心中几番踌躇，终是抚膝而起，伸手搭着抹勺的肩，淡声道：“天气尚好，西园的幼鹤想必洗羽了，去看看……”
啊？！
前次在虎丘，他答我话时也抹左手，现在又抹！他在制甚么呢？唉，即便是落水了，他还是这般都雅……但是亦真教人难以捉摸……
闻声，刘浓和陆舒窈齐惊！
“唉！”
再往上抬，定眼。
小郎君道：“我尚未说完呢，厥后七哥也跳下去了！”
陆舒窈稍愣，偏着头看向左，的确是抹勺，而抹勺的神采非常奇特，似笑又不敢笑，整张脸都揉成了一团。突地觉悟，向右一看。
陆舒窈宛尔一笑，羞意悄去，朝着刘浓微微浅了浅身子，轻声道：“刘郎君，若不嫌舒窈画力陋劣，待画作成时，愿请作题。”
“小娘子，我在这儿……”
刘浓笑道：“图样在家，他日给祖言稍来，不过现成的衫子却有。只是穿这衣衫，断不成服散！兄要牢记！”说着，便要命来福去取衫袍。
“二十八？静言！”
取何景？
半晌，陆舒窈浅笑道：“刘郎君，我们亦回吧……”话将出口，便顿住了声，刘浓亦愣了愣。她偷偷瞧了一眼，低低的喃道：“顺道罢了。”
小郎君微微向后仰着脑袋，眉色古怪的笑道：“阿姐，你不是说凡事若明便无趣吗？哦……看来，阿姐也有不明之处啊。唉，他们如果淹死了，那就不是趣事，而是丧事了，我的好阿姐！！”
陆舒窈眼睛一弯，嘴角亦随之而翘，悄悄一推窗棱，借力直起家子，朝着室外款款迎去。人尚未及帘，有人挑帘进室，随风扑入一片梨花香。
转，转转！
言罢，陆纳跟着家随大步而去。
陆氏庄园分东南西北四园，各园风景皆分歧，二人偶然途中风景直驱东园鹤潭。潭有十顷，沿潭遍栽垂柳，青草绿水各作一半；此光阴渐往西，洒得天涯一片赤红，落入水中即出现鳞波如晕辉。
“哦……”
刘浓道：“嗯，顺道！”
陆舒窈心机刹时数转，向陆纳道：“七哥，快去把衫袍换了吧，谨慎着凉！”
这刘郎君到底是多么样的人呢？昔日在虎丘，其据心而不言，形神却脱任，不似作伪；若真说其言不由心，岂能做出这般妙诗？可若说其……
“祖言，休得讽刺！”
“再而后？”
这时，一名陆氏家随疾步行来，低声道：“七郎君，大郎君请你去一趟。”
陆纳背靠柳树喝酒作陪相候，面上已染三分晕红，举着酒壶笑道：“瞻箦，美人如玉，双鹤共舞，该当入画矣！走，看画去！”
陆舒窈眯眼细细一阵打量，越看越对劲，微微翘起嘴角，眼睛亦跟着挑起来，像极两弯新月儿。突地似记起甚么，顺手又从身边的人手上接过笔，埋头一阵疾撩，便见画上再多小半景，此中有个少年郎君正背靠柳树喝酒。如此加景，整幅画形更显活泼，再无所缺，她对劲致极，把笔一递，绷着十指缓缓伸展，唤道：“抹勺，愣着干吗呢，收画吧。”
刘浓心道：此等定形法更易突神，真若春蚕吐丝也！
陆舒窈缓缓点头，心道：七哥视他为存亡之交也！
陆纳微微一愣，随即挥手而制，笑道：“返来再换，莫要错太小妹染墨！”
服散乃世家后辈流行之事，其名五食散，又唤寒食散。原是汉时张仲景治伤寒病所用药方，其五石为：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央、赤石脂。
一听此言，陆舒窈心中竟有些闷闷不乐，不出声色的问道：“而后呢……”
刘浓忍不住的眨了眨眼，这尚是其初次近间隔细看。昔日虎丘，满心满腔皆在别物，是以并未感觉如何，本日始知这陆氏女郎竟生得如此斑斓，缓缓放出那口气，稍一抹拂，揖手道：“刘浓，见过陆小娘子。”
刘浓见陆纳眉间神采颇是踌躇，知其所为何来，便笑道：“祖言但去无妨，天已将黑，我亦要回室中练字，待兄返来，再行夜谈！”
抹勺奇道：“东园？小郎君，我们不是去西园么？”
“呀，我就画这个！”
刘浓窘但是笑，穿戴布履练剑更加轻盈，现在便未着屐，个头恰好与陆纳齐平。两人并肩而行，一个风神如玉，一个神采飞扬，看得几个女婢尽皆神醉。
庞大哩！为何又仿佛一眼可见耶，怪焉……
“就你嘴笨！”
“哦？”
“静言，你干啥了？怎地渴成这般？难不成又捉鸟儿去了！”陆舒窈对其极是爱好，见其贪水样儿敬爱之极，顺手替其摘掉头上的两片梨花、一片竹叶。
“嗯，不错……”
陆舒窈懵了，但见得刘浓正立其右边，手中捧着画笔，胸前则染着一团黑墨。方才刘浓看得当真，她递笔过来竟一时没留意，笔尖朝着他，恰好，涂一朵。
半晌，幽幽一叹，倦倦起家，满头乌雪顺着细腰泻洒！
小郎君大声道：“去瞧瞧美鹤落水美不美……”
将将定好形，陆舒窈缓缓疏出一口气，将手中画笔随便一递，然后伸出两只玉白的手，在画纸的上方悄悄的扇动着，仿似如许便能加快墨干似的。
“美哉！”
小郎君撇着嘴巴，抹洁净嘴角水渍，一屁股坐在席上，随背工撑在背后，眼睛一转，笑道：“阿姐，我刚才瞥见个趣事！要不要听？关于阿谁醉月玉仙哦……”
陆舒窈大吃一惊，疾疾的问道：“再而后呢？”
“呀！”
小郎君正了正色，漫声道：“这而后嘛，美鹤不受，那张迈便要他饮美人酒；其不允，俩小我便拉拉扯扯一起掉进了水潭里。呜呼哀哉，落水美鹤，风趣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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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身子便再次软软的倚着窗，歪着头，瞅着屋外梨花飞，心机悠悠不成返。正深思着，室外几个近婢齐声道：“小娘子，小郎君来了。”
陆纳大笑，刘浓亦笑。
“捉鸟？阿姐当我是三岁孩童乎？”
流行之源则是号称正始之音的大名士何晏，服这散后，其意熏熏、其思缥缈、几欲追仙；是以各大世家无不追捧，有令媛难买一好散之说。然，是药三分毒，服散以后需得饮温酒，食冷食、冷浴、漫步；再因服散后皮肤敏感胜婴儿，需得穿薄旧衣，乃至袒胸露腹方可；如此各种又为行散、发散。
“我也去！”
说着，不由分辩的拉着刘浓吃紧向院子行去，边行边道：“小妹画鹤，便是阿父亦赞不断口的；瞻箦，我们不成错过！”
屋外候着七个近婢，有四个属于小郎君，其一声呼喊，众婢跟从，一群莺燕将将行至竹林口，尚未跨上牛车，一阵开朗的笑声便远远传来，随后便见两小我谈笑行来。
小郎君才不肯等他们，大声叫道：“我和阿姐先去，你们自去东园？”
刘浓行礼道：“固所愿尔，不敢请矣。”
多情么？无情是残红……
小郎君噌的一下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越前而行。
见天气趋昏，刘浓深思着稍后返来尚需得练剑，便换了套箭袍穿上。这套箭袍是碎湖的手工，杨少柳的绣纹，华而不彰，线条笔挺，衬得其人另作一翻风采。
陆纳眉尖一挑，问道：“何事？”
“我也回了，把它给炖了！”小郎君用根草绳系了那只螃蟹，竟晃闲逛悠的提着去了，身后则跟着四个捂着嘴偷笑的小女婢。
陆纳抹了一把脸，见抹勺和蕴幺手里捧着画纸与画墨，便笑道：“小妹，但是要去园子里画幼鹤？如果，稍待我和瞻箦，同去！”
嗯？！
说话时，二人已行至近前，刘浓正在低头拧袍摆，是以并未见到她们，陆纳见了笑道：“小妹，小二十八，你们要去哪？”
说至此处，小郎君再次饮水润喉，吧哒着嘴，古灵精怪的眼睛乱闪。
“哈哈！”
“阿姐，我来讨口水喝！”小郎君踏进室内，疾疾的向阿姐行了个礼，随后绕过屏风，拿起矮案上的茶碗便饮：咕噜咕噜……
陆舒窈眯着眼睛，胜利被其勾起了猎奇，嘴上却淡然笑道：“常听人言，事若透则非奇，眼若明则无怪，定是你自发风趣尔。”
抹勺道：“小娘子，要作画吗……”
一个不幸兮兮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香，暖暖的，绕鼻。
小郎君不平，大声辩道：“刚才大兄带着一群人逛西园，他们在潭边吃美人酒；恰逢七哥带着那只美鹤路过，那张迈不知何故，非要把本身的美婢送给他呢。”
小郎翻着白眼，不屑隧道：“呸，笨丫头，西园一大堆鸡啊鸭的，去做甚？”
呀！
“刘，刘郎君……”
抹勺稍想，再道：“小娘子，要不，我们听鹤鸣？”
刘浓玩得正得趣，闻得声音心中一惊，手指转慢一分，被幼鹤衔了个正着。难堪的抖了两下，将那幼鹤抖掉，回顾见抹勺提着裙角跑来，叫道：“刘郎君，小娘子要画你，你持续逗鹤，稍后就好。”
“不要。”
双鹤对戏？不当……
陆舒窈并未坐牛车，刘浓亦仿似健忘了。回家的路，很冗长……
“花褪残红青杏小……笑声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陆舒窈懒懒的伏在窗口，眨着那对标致的小梳子，眼眸敞亮，声音低若蚊蝇。
画案摆在柳树下，陆舒窈跪坐案后，眯着眼睛打量着青草丛中闲游的幼鹤，明显正在取景。作画取景，在乎于心、眼灵敏；切莫藐视这取境，表情若高，画境则不低，反之亦同。
突地，陆舒窈一声惊呼，伸手指着远处的刘浓，眼晴晶亮胜雪。抹勺知意，满脸洋着笑，边奔边叫：“刘郎君，刘郎君……”
刘浓淡然笑着，将手中画笔递给身侧女婢，见陆舒窈羞红着脸不敢看本身，成心解开这难堪，遂笑道：“陆小娘子的丹青技法，确切独妙，待画作成时，可否借刘浓一观？”
此非简画，一日不成作完。
君归院，绿竹斜斜。
家随答道：“不知，只说有要事！”
刘浓缓缓抬眼，斑斓的小仙子渐渐的一点点闪现，富丽的襦裙作淡黄，浅露金丝履；十指叠在腰间巧倚一丛绿竹，俏生生；未梳髻，飘带松松系着，半缕乌雪绕在胸，尚余一半在背后，极长，垂至腿间。
刘浓淡然一笑，随其向东园而去，心中则道：祖言多数服亦散矣，得寻个机遇好生劝劝，那物什，可不是甚灵药妙方啊……
唇润如樱红，一点；鼻似初藕，脆危；眉则若烟，细薄；最是那眼，仿若投星入墨湖，星光灿烂尽皆乱闪；突地，浩大的银河一暗，原是梳子轻剪，再度一裁，稍敛。
……
醉月玉仙，他……
小郎君回过甚，正欲再出言逼问，却听身侧陆纳叫道：“小二十八，鱼中计了！”
“无妨！”
一个声音脆中带软：“陆舒窈，见过刘郎君。”
抹左手……
“才不是呢……”
小郎君猛地转头一看，仿佛鱼线真鄙人沉，心中大喜，自其直钩行钓以来，尚是初次有鱼中计呢。冒死扯鱼杆，焉知用力过猛，啪的一声，有物远远的落在火线，飞奔至落地处一看，面色顿疑，随后沉沉若水。
一只螃蟹！
陆舒窈遥遥的一撇，只见七哥和刘浓皆是浑身湿透，袍角尚在滴水。心中莫名的松了口气，低声奇道：“静言，你不是说掉水的是他和张迈吗？怎地七哥也……”
一人一鹤足足转得有小半个时候，陆舒窈才取景结束；刘浓不由得哂然一笑，心中却轻巧非常，伸指轻弹一下那尚想再转的幼鹤脑袋，慢悠悠的直起家向陆纳行去。
“独妙，妙在何矣？”小郎君蹲在潭边石头上，不知何时，竟扯了条渔杆垂钓，头亦不回的问道。
莫若群鹤共舞？嗯，亦不尽美……
“哦……”
偏着脑袋瞄来瞄去，终是拿不定主张，一颗心乱乱的，竟有些浮澡。便在此时，有人自潭边曲道而来，头顶青冠，身着月色窄袍，身形颀长似直玉，出色豪气直扑视线；恰遇风起，其袍摆下角被风撩作纹展，更平增得多少仙气。他走到潭边，似被那半潭的幼鹤震惊，缓缓坐在一株柳树下，伸手拔水戏着面前一只幼鹤。那鹤为其所撩，竟伸长着脖子去衔他的手指；手指打转，幼鹤亦跟着打转……
美人酒？送婢！
小轩窗。
星湖低低不见。
“瞻箦先归，我稍后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