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美名润浸
刘浓淡然浅笑，将外衫披在身上，顺手把澡豆囊往怀里一揣，阵阵芥香味直扑入鼻，清心、静神！沿着水廊缓缓而行，初夏冷风拂着背后乌发，清微若仙。
来福晓得小朗君重礼念情，开朗应得一声，便欲命人去备琉璃，却见碎湖引着两名白袍穿月洞而来，而白袍手中捧着的恰是琉璃木盒。
刘浓愣得半晌，随即洒但是笑，比来这段光阴碎湖掌管表里事，效果颇是明显；只是她弦绷得太紧，深怕做得不敷好，是以到处皆显谨慎，这亦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遂笑道：“田籍之事，可有制定好？”
乌桃案摆着细米粥，金丝黄，嫩野菜，另有一碟小胡瓜（黄瓜）。墨璃侍于案侧，这些皆是碎湖叮咛过的，小郎君喜吃凉拌胡瓜，每与粥伴，食粥亦能多食两碗。正欲替小郎君再盛碗粥时，来福由前院而来，其腰间重剑拍着铁扣，锵锵作响。
一剑正中，震得木桩嘎嘎作响。
清风晚来，凉意成阵，略作萧萧。
“刘氏，哪个刘氏？”软糯的声音传出，绵得民气生酥麻。
“不消了！”
碎湖微微一顿，见墨已浅浸三分，遂将墨块轻搁于砚角，冉身至其右边跪坐，这才抬首笑道：“回禀小郎君，墨璃刺绣好，主母唤她描样去了。”
……
“好勒！”
浑身作白的小女郎视线浅阖，幽幽喃道：“不必了，尚需赶回。阿弟身子不好，阿兄前去太滆寺求佛，我来此求三官大帝。本已心贪念杂，如果……”
便说那义阳朱氏，西蛮校尉朱焘现拜处置中郎，便是校尉又是中郎，想来不需几年便会晋升益州刺史。其前次路过华亭时，尚遣人至县府，前来的部曲只作一言：朱中郎拜访刘郎君路过此地！
李催干咳一声，面色微窘。心道：现下全部华亭刘氏皆知小郎君待女儿分歧，表里大管事那但是半个女主的报酬啊。然，他们到底至甚境地谁亦不知。如果……那我便不能与其同车。
若综上皆非论，单论那小郎君六年来所作所为，便足以教丁暗淡中惴惴而嗟叹：其从无至有，起于微芒。六年里，纳千顷良田建庄园，纵养豪士蓄精刀，商事亦中转建康，更斩周勰于刀下！
别庄不大，前后拢得百倾方园，还是白墙黑瓦。
门前侍从得名刺后不敢怠慢，沿着廊角一阵疾行，待至内院深处时闻得有嘤咛私声，面色便有些踌躇，随跋文起投名刺之人身份，只得朝着鹤纸窗内，低声道：“家主，刘氏投帖！”
碎湖止住话头，忽觉唇有些干，舌尖沿唇一掠，犹渴，想找水喝，愣不地歪头见香已燃烬。眼神一凝，随后偷瞧一眼小郎君，见他正笑意盎然的看着本身，唰的一下脸上全红了，垂首涩然道：“小郎君，碎湖，碎湖说完了……”声音越来越低，低至最末弱不成闻。
“然也！”
室内杂声顿止，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响起，软糯声音嗔道：“家主，天时髦早着呢！不若……”
碎湖挑开半张帘，李催面显踌躇想坐后车，却听女儿嗔道：“阿爹！！”
……
“碎湖？”
丁晦一起疾行，心机数转既乱且杂，细数近些年来关于这刘小郎君的各种传闻，不由汗染背心而不知；恰逢一缕晨风拂绕，恍觉背后幽凉渗渗。
“咳！”
言下之意，明矣！
侍从答道：“华亭刘氏，刘郎君！”
丁晦怒道：“胡涂，怎可让华亭美鹤候于门前！”言罢，挥着大袖，疾步而去。
“不必，有风自干！”
“是，小郎君！”
李催踌躇道：“庄中赋税，能补？”
夕照眷洒官道，两辆牛车缓行。
女婢见小女郎神采忧愁，从速出言欣喜，随后虔诚祈福：“三官大帝，我家小娘子几乎连命亦没了，求您们感念小娘子心诚致极，必然得保佑小郎君早日安康……”
突地，似想起甚，渐渐垂首敛眉，细声道：“小郎君，要梳头束冠吗？”
侍从道：“在院前等待！”
现在之江东吴郡，那个不晓华亭美鹤与白袍！
“啪！”
李催深觉得然的点头，续道：“嗯，丁府君本日亦模糊提及此事，按例官田每年定品，私田则为每五年核品；如果检点，我们的千顷次等田，在去岁便应核为中等田。只是丁府君顾念两家交谊，仍以次等田相待。此类事情在各郡各县皆不鲜见，是以世家私田大多皆以初授而定品。如果进得品级，便会平白多缴数千石粮。唉……”
“嗯！”
由不得其不怒，自六年前初见刘浓，他便晓得这刘小郎君的隽誉：八岁之龄得名于建康新亭，郗公赞言其珠联生辉，与王氏小郎君并论；不但得侨居江东之义阳朱氏看中，更与累世巨阀卫氏、王氏互有来往。王氏、卫氏不消论，那是天下门阀庭柱，等闲士族运营百年亦难望其项背。
碎湖待阿爹神采安稳下来，问道：“阿爹，丁府君可有说甚？”
“不会的。”
淡淡的声音自阁房响起，随后便是哗哗的水声；少倾，声响渐弱，随后烛影一摇，绝美郎君只着中衣行出。留颜正弯身搁袍，被那暖风一熏，心中怦的一跳，缓缓昂首悄眼一溜，暗赞：我们小郎君，可真都雅！
竖日凌晨，露滚青竹叶，泛香作淡清。
“瞻箦！”
委实让人难决！
闻其所言，刘浓时尔点头，时尔深思，最后满脸染尽笑意，暗中畅怀不已，心道：自小便知碎湖聪明好学，殊不知竟如此善于理事，庄中表里事件有她看顾甚好！嗯，再得刘訚摒挡商事，罗环蓄养部曲，若诸事皆顺，我便可用心致外矣……
身份有别矣！
碎湖轻声笑道：“阿爹自是有分寸的，那余杭丁氏是庶族豪门，丁府君想与我们结通宜不敷为奇，统统当由小郎君决计。不过阿爹，田籍一事，我们尚得拿出个章程来。”
稍愣，侧身一看，碎湖正在身后嫣然笑着。
周勰？
来福摸着脑袋傻笑，面上神采尽是扭捏，皆因克日巧思待他和顺很多也，用力的想了想，讪然道：“小朗君，我亦不知……”
三刻后！
嗯？！
言至此处，其一声长叹，若不进品，终是欠人之情；若进品，则交纳之粮又过量。
白袍扬鞭而走。
“嘿！”
“阿爹，上车再说。”
半晌后，室内踏出个年约六十高低的老者，面色红润着儒服高冠，身后则跟着个二十来岁的艳婢。这老者恰是由拳县府君，丁晦。
“嗯？”
言至此处，似想起甚，回身道：“再备一套琉璃！”
来福笑道：“小郎君，李叔备了三坛酒，我们是去丁府，尚是至县府？”
“唰！”
李催侧目看向女儿。
刘浓转头，见得晨雾净白，月洞口飘来一束桃花，巧笑俏兮，明丽如初雪。心中愉悦，竟起了打趣来福的心机，笑道：“来福，你怎地能辩清碎湖与巧思？”
……
碎湖笑道：“稍事节流便能补上，何况，建康酒坊再过些光阴便可完工，刘訚兄长欲增涨产量，小郎君亦已答应，我们何必为八千石而伏下隐患！”
刘浓淡但是笑，小黄瓜加得朱萸粉，味呈酸辣挺合胃口，却不肯来福久候，便以丝帕抹净嘴角，拂袍而起，待行至门口，掠一眼天时。
李催渭然一叹，初闻小郎君任女儿为大管事，其不见忧色反极是忐忑，深怕小郎君仓促作决，更怕女儿难当此任；其心中实在早作决定本年上报中等田，为摸索女儿才用心提及世家暗例，焉知女儿竟一点亦不比本身差，且方方面面辩晰的头头是道。心道：女儿长大了，心机细致，到处皆顾，且晓得轻重分寸！尚是小郎君能识人哪……
碎湖睫毛再眨，抬眼时撞见小郎君浅笑的目光，心中莫名慌乱，端于腰间的双手忍不住的互绞，弱声喃道：“小郎君，碎湖错了！小郎君说已身不正，何故君子……”
“嗯！”
碎湖微微一笑，持续道：“阿爹，暗例的确如此，但我华亭刘氏乃新晋士族，在此之前亦无任何根底，虽无人敢行以明欺，可这暗例我们却无所依凭。小郎君再有两年便要及冠，统统应以小郎君名誉为重，切不成因皮失里。是以女儿感觉，我们本年应报中等田，乃至可将去岁所欠亦予补上。”
大步向前，笑道：“碎湖，等久咯……”
刘浓身着月色箭袍，手持阔剑于古槐下练剑，但见剑光如雪、月袍腾挪，趁着回旋时双足猛地在树杆上借力一蹬，腾空回身疾刺。
静！
“啪！”
丁晦问道：“瞻箦安在？”
言及此事，碎湖的眼睛逐步放光，晶亮如星，娓娓将本身的所思所虑一一道来。说着说着，竟绕离田籍言及庄中诸般事件，有些是刘浓未曾在乎，有些则是尚未顾及之事。
丁府君客籍余杭，任职由拳近十五年，由小史熬至府君，这对其庶族出身而言，已然算是有所成绩。是以便在由拳置得别庄，位于县城东郊。
李催自县府迈出，昂首眺望天涯，只见红日正在极西处迟缓闭眼，摇了点头疾步沿院墙而行。将将转过墙角，便见在两株富强的梧桐树下，停靠着两辆牛车，四个白袍肃立环围。
刘浓笑道：“数年得丁府君照拂，便是再送一套又有何妨！”
“嘿嘿！”
来福歪身一瞅，见小郎君尚在早食，便按着剑侍在门口。
留颜捧着月色单袍，转过月光回廊，悄悄迈进浴室，朝着烟雾阁房浅身万福，低声道：“小郎君，主母说天时渐热，需得着单衫。命婢子用芥草做了澡豆囊，是拿出来，尚是搁内里？”
“嗯！”
刘浓稍稍侧身转眼，见她睫毛轻眨，心中不由得好笑，说道：“你立的端方甚好，很合我情意。现下，你是管事，不必再行婢女之事。”
“吱！”
“啪，啪！”
江东陆氏！又是一个犹似通途浩壑的朱门哪……
墨璃见晨光尚早，柔声道：“小郎君，再添一碗否？”
“嗡！”
近身女婢低声问道：“小娘子，天气已晚，我们真不进由拳吗？”
半晌，碎湖默作策画，缓缓说道：“若田进中品，每年便需增纳八千石。如阿爹所言，世家大族皆以初授而定品，此已成暗例。”
“唉！”
来福拍掌赞道：“小郎君，你的剑术越来越强了！”
李催听得眉稍拔锋，挥手笑道：“你阿爹怎会如此胡涂，事关我刘氏名誉，岂敢肆意替小郎君作主。这事，我们还得归去禀报小郎君。”
由拳县城。
来福道：“李叔说昨日送过一套……”
“搁着吧，我就出来！”
日眼尚未尽开，黄莺鸣于树梢，嘤声脆嫩。
“小郎君，田籍……碎湖看来……”
将将行至室前，便见室口透光，悄映俏影。有人正于室中磨墨，芥香已浮案左。踏进室内，撩袍跪坐案后，见《平复帖》亦摆好，狼毫亦润得恰到好处，笑问：“碎湖怎是你在研墨，墨璃呢？”
夏至有蝉！
多么人物也，吴兴周氏，江东累世豪强矣！其说斩便斩了，竟然不见周氏抨击！虽说占着大义名份，然若已身没有分量，周氏动根手指便可摒挡矣！
少倾，穿衣声持续，此中夹带轻微呜嘤，室内有人怒道：“哭甚，快替我束冠，莫怠慢了瞻箦！”
“阿爹……”
由拳城东，丁府。
……
碎湖心机聪明，怎会不知阿爹在想甚，心中有些恼，面呈桃红羞染；突地想起小郎君教诲，暗中平埋头神，淡声道：“阿爹，女儿需得与你商讨田籍一事，怎可分歧车而行？”
碎湖慢声回应，稍稍作想，柔声问道：“阿爹，可有承诺甚？”
唉，此等人物实乃天纵英材！
绣帘内。
刘浓踩着木屐，挥着宽袖，边行边道：“我们既是拜访，理应前去庄府，岂有去县府之理；如果丁府君不在，亦可先投名刺，以示尊敬。”
笑道：“小郎君，碎湖来了。”
由拳刘氏酒庄，后院。
闻言，李催眉间微凝，说道：“我们备的酒倒是收了，只是其言语似有未尽，说是想与小郎君会唔一面。我推断着，其年事已大即将离职，怕是想于离职前与我刘氏结通家情宜。”
刘浓曲指弹剑，闻得剑吟清越如鸣，心中亦是甚喜，笑道：“苦炼不辍，自会有所精益！”顺手接过身侧递来的丝帕，抹得一把脸，问：“碎湖尚未归？”
“小郎君，我在！”
刘浓拇指轻扣食指，心胸镇静，朗声笑道：“甚好，明日，拜访丁府君！”
听闻，前些日子郗公虽与其暗解婚约，然其并未见涓滴荒颓，竟作啸于虎丘、奋而振翅、鸣啼长空，尽折一干世家后辈于袍前，名誉名誉不减反增。据闻，刚至陆氏庄园探友而归……
……
浴室轻烟，燎燎满盈。
李催见女儿神采果断的看向本身，其双手端在腰间，竟似模糊带着些世家大管事的淡然，只得惴惴跨上车。上车后，忍不住再瞅女儿一眼，稍稍向车壁靠坐。
碎湖一声轻唤，却见阿爹犹自发楞未醒，不由得略略减轻声音，再唤：“阿爹！！”
李催回过神来，漫视着女儿斑斓的容颜，面前却仿若闪现她小时梳着总角的模样，心中极是顾恤而慰怀，略作正色正身，沉声礼道：“李催，见过大管事！”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