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藏器于身
西亭，十几个郎君环围落座。
“然也……”
“然也，妙也！”
纵观在坐者，无人面呈畅快，尽皆焦眉苦脸，更有甚者如座针毯、拔耳搔腮却只能徒呼何如。
“果子……”
刘浓徐行踏入亭中，摆布一瞅，随便落座于一方空案，悄悄一拂袍摆，淡然掠过四周，无有熟谙者。
“啪！”
自那老儒唱名，亭中世人的目光便一向随其法度而起伏。若在半月前，会稽之地，也许甚少有人得知华亭在何！但现在，另有何人不知华亭有美鹤？！
谢裒眉头微皱，举至嘴边的酒杯拿起又搁下；纪瞻面色还是不改，缓缓的捋着银须，目光投在亭角；王侃面色微惊，虞楚此举将本身对《周易》的体味剖析尽显无疑，但竟将世家郎君们激至这般地步，委实有伤风雅。不过，亦难言其纠，玄谈辩论本就如此：如果据理，当仁不让矣！
刘浓将手掌摊开，掌白若玉，中有一枚青果，两相一衬，各作其辉。
“嗯……便是如此，他为何不作一言？”
虞楚将黄毛麈掖在腋下，脸上盛满笑意，朝着世人渐渐一个揖手：“各位。觉得然否？”
王侃微微侧身，稍作阖首，低声道：“回，道畿，依王侃观之度之，西亭世人已呈颓势，唯虞楚势气正虹，若无差池，此子定当拔筹！”
西亭中，有人皱眉沉吟，有人面面相窥，亦有人跃跃欲试，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不敢等闲尝试；更有人将目光投向刘浓。
虞楚身子擦着亭柱软软下沉，嘴里喃喃自语：此何论矣，道之一体乎？
小谢安猛力咬了一口青果，乌黑的牙齿在果面上挖出一条糟，明灭着眼睛，闷声闷气隧道：“我自未忘，恐美鹤忘矣！”
场面刹时一静！
转眼间，溃败世人纷繁将目光直刺刘浓，道不悟则不透，理不辩则不明，若惧乾坤之高远、天然之通俗，便畏足不前，乃高雅之士所不齿矣！
“然在然也！”
便在此时，左边有人将手中麈悄悄一扫，踏案而出，徐步行至正中心。朝着四方一个团揖，笑道：“余姚虞楚，见过各位郎君！”
“痴妄了！”
秋风漫过兰亭之颠，三方朱亭中衣冠簇簇。
“故！”
谢真石宛尔一笑，捏着团扇轻拍其头。
顷刻间，西亭当中冠带激涌，一个个的郎君愤然起家，与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轮番争夺。但无一例外，皆被其一一驳斥，竟无人能锁端！
出亭七步！
踏前三步，抓住其言语中的缝隙便是一阵穷追猛打，直至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失魂落魄之时，方才挥着黄毛麈，慢悠悠的问上一句：“各位，觉得然否？”
夏侯弘面白唇红，年约二十七八，头顶高冠，身披宽袍，蓄着三寸短须，度量一柄乌毛麈。其与琅琊王氏交好，自其胜出迈至王氏后辈之案时，王羲之等人纷繁起家恭贺，言称师兄。而其人竟淡然以对，缓缓抱麈落座，目光则慢悠悠的环掠四野。
赞声、掌声四起。
小谢安愣愣的看着美郎君行来，手中果核坠落，在案上蹦了两下，跳入草丛中；回过神来，目光顺案垂流，沾缚于丛中果核，眨了眨，喃道：“果子？果子！果子入腹也！”
世人见他迈出来，面各色异。虞楚家学渊源精通《周易》，会稽学馆的教诲老儒虞喜便是其族叔；他来开启谈端，必是择《周易》而述。然老、庄四类当中。《周易》最是隐晦难懂！固然汉时郑玄有《易论》，西晋大名士王弼亦有《周易注》能够作考，但清谈辩论旨在新、奇、正，三者合一。如果须生常谈之言，难道令所从诸君昏昏∷∷，欲睡乎！有人暗悔：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应当抢先一步，以儒作论，再引老庄……
谢裒沉声道：“若再无人能行锁端之举，西亭将由此子论胜而出。”
“哈哈……”
虞楚环顾亭中，折麈在手，揽着双手再度一揖。朗声道：“此道，乃窜改之道！道转乾坤，互化阴阳，方能得正其命，各落其盘；是无末而逐本。是本生立性，是性从太和，是以利也。贤人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天然！故，道生于窜改之有也！天但是本也！各位觉得然否？”
世人皆迷，世人皆醉。
“美鹤……”
少倾。
“非也，此乃窃道也，吾不敢苟同矣！”
纪瞻笑道：“然也！”
屏风内传出一句话：“依三位之见，西亭将由何人拔筹？”
</br>
“非也！”
刘浓安坐于亭角，把着盏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抬开端来，环眼一掠，见世人皆避得远远的，深怕与他坐得近了，感染小人之气！唇左微裂，捉着茶盏缓缓续饮，对身侧诸般责言置若罔闻。而此景，恰若怒海孤舟，倾刻间便有淹没之险，然其飘来荡去，恁是不沉。
当即有人拍案而起，朝着四方一个团揖，面呈镇静之色，随即口若悬河滚滚不断，将虞楚之论驳得体无完肤。殊不知，此举恰合虞楚之意！开端已成，且将谈端漫开，非聚一点，非事一言；如此一来，恰好合他精通《周易》全局的上风。
“然也……”
稍徐。
有人瘫坐于席，魂犹在外，不知口中吐言也！
小谢安嘟嚷道：“略。略有不及！”
五斗米道……
“道畿！”
闻赞，美郎君脚下未停，头亦不回的向左一个揖手，行经刘璠之侧时看亦未看，缓缓点头；直直踏至来时之案，缓缓落座，侧首笑道：“青果，安在？”
道之一体……
北亭、东亭皆已有人侃侃作言，唯有西亭犹自寂静。
此时，亭内世人除刘浓外，皆已与其比武过，非是无人锁端，实是无人可将其端锁住；清谈辩论时。此等景象并非未有先例，此为主客两边差异甚盛之由也！而愈是难以锁端，世人愈是心焦难耐，尽皆暗叹：唉，学不如人，教竖子得以正名……
“哼！你才痴妄了！”
美郎君微微一笑，沉默团揖，而后一撩袍摆，跨步而出。
“妙哉！”
中亭。
纪瞻将手中酒杯缓缓一搁，侧首笑道：“纪瞻尚未言止，若无人能锁端，西亭自是此子论胜；然侧，纪瞻敢断言，其必败也！”
短短两字，恰若利剑横空统统，一半浮天，一半落地，世人面面相窥，落差太大，不知何意。
一时候。世人虽纷繁起家行礼，但却尽皆暗自防备。
果是《周易》！世民气下一沉，反倒静下心神，且看他如何论端。
虞楚悄悄吐出胸中之气，沉声问道：“然在……”
“哼！”、“碰！”
斯须之间，各色指责众说纷繁、杂沓来往，尽皆扑向刘浓。
语声锵锵，顿挫顿挫；其人时尔望天深问，倏尔垂首自释；间或上指朗乾、下询幽坤。弹指间，但有所闻者，皆为其声、形、势所携，无人不从！
各种目光纷至沓来，心羡者有之，觊觎者有之，不成一一尽述。
一对多，得有人开启谈端，而开启谈端者犹为首要，需引经据典左证本身的论调。此时，谈坐者便会根据各自对其谈端的了解停止驳论、深论。谈端开启的越妙，清谈答辩便越是狠恶；辩到深处，令所从之人畅快淋漓，天然可博得合座华彩；反之则味同嚼蜡，令人恨不得扫席而去！是以，开启谈端者皆是晓得《老》、《庄》、《周》、《儒》之辈，不然谁敢妄为？
“噗！”
“谢过！”
核心，观聆者甚众。
美郎君仿若未见，只顾提壶续盏，悠然饮茶。
见得世人面色，虞楚神情颇是洋洋，缓缓挥着黄毛麈，略略一顿，干放了一声嗓子，胜利将世民气神提起，而后淡淡笑道：“易言：乾道窜改。各君子命，保合太和。乃利贞！”言至此处，再顿。
虞楚见刘浓神情平静、举止间旁若无人，眉心微微一皱，暗吸一口气，将黄毛麈往左一打，左足踏出半步，微昂着首，渐渐笑道：“刘郎君好定力！看来定是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也！现在……”
满场皆怔，便是东、北二亭亦有很多人将目光投向狼籍的西亭中。刘璠坐于西亭外侧，见得此景，嘴角微微一裂，提起酒壶，浅浅斟得七分，举杯缓缓作饮。
虞楚几番忐忑插言，皆被美郎君以滚滚之洪，刹时淹没于水沟当中。
有人酒洒满襟而不觉，缓缓抚掌，深怕声音过大，惊走此道也！
“妙哉！！”
小谢安捏着双拳重重擂案，震得案上三枚青果乱蹦乱跳，目光狠狠的刺了一眼刘浓，撇着嘴巴，侧首问道：“阿姐，那美鹤莫非痴妄了，一向愣着不出声，怎生博得？”
东、北二亭决出拔筹者，东亭乃谢尚，北亭为夏侯弘；谢尚神态懒懒，从东亭渐渐摇出来时，未见涓滴忧色，目光一向绕着林间边沿。
“咔嗤！”
稍稍一顿，美郎君神情渐尔归复，双眼则如星投静湖，令人不成逼视；渐渐，尽敛于眼底，淡淡揖手道：“诸君……觉得，然否？”
半炷香后。
“哦？”
刘浓视若无睹，面上神情云淡风轻，懒懒的靠着亭柱，微眯着眼睛，静待辩玄开端。
闻言，三人齐齐一顿。
闻言，谢真石神情微微一滞，缓缓侧身，谛视西亭。沉默凝睇半晌，心道：唉。然也，恐美鹤身在局中，未能脱身得窥其迹，忘矣……
清风浸来，很有几分仙姿。
刘浓双眼微眯，冷锋暗聚，缓缓将茶碗一搁，阖目沉神。(未完待续。)uw
“安弟！”
“然也！”
恰在此时，刘浓三指悄悄一拂盘着的袍摆，按膝而起，顶着各色目光，缓缓踏入中心，朝着虞楚半半一揖，淡声道：“然也！”
稍徐。
然也……
“嗯！！”
美郎君剑眉飞扬，环指世人，一字“故”，犹若天外飞来，于世民气海轰然炸响，继尔，朗声滚雷若啸：“故，道生于有，道生于无，皆窜改尔！此有，非彼无！此窜改，即为道之一体矣！”
有人拍案而起，挥袖寒面，冷声道：“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匿形于角，莫非欲行利而忘义乎？”
亭中虽有声，然，寂静致极！
三人皆疑，纪瞻缓笑不语。
有人终是按捺不住，皱眉沉声问道：“君惜于言，何故列席于此？”
屏中人一声轻笑，裂缝处隐见白毛麈挥扬：“如果如此，道畿便与三位作博约……”
“噗！”
“何故？”
谢真石再刮了一下小谢安的鼻子，见其神情颇是委曲，悄悄塞畴昔一枚青果，拉在身侧，软声笑道：“华亭美鹤擅咏、擅鸣；其咏之诗，澈不见物；其鸣之琴，足至天听；其之辩识，你亦自问莫及！其为何敛言旁观？阿姐经常教诲与你：事若不挂怀。便可洞悉其迹！莫非你皆忘了？”
刘浓侧踏一步，朝着亭外红日重重一个揖手，而后向着四方观围者一个团揖，唇左笑启，朗声道：“然在然也！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也！此器，形而上，为道也！此时，神而明，乃窜改也！周知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此乃乾坤之正也！贤人有言：六合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此美为何矣？此理为何矣？贤人再言：美之为美也……”
“此论，可开章也！”
需得再撩一把浪！
“唉，美鹤此举，实不成取……”
“我另有一枚！”
“见过……”
“噗嗤！”
便在此时，虞楚目光悄悄飞出亭中，与东侧刘璠目光一对，相互微作点头，而后撤回，漫不经心的一掠，在刘浓身上倏然必然，神情恍似惊诧致极，踏前一步，轻呼：“咦，原是华亭美鹤矣！”说着，擒麈揖道：“刚才虞楚一心致理明知，竟不知美鹤列席在此也，莫怪，莫怪！”
西亭。
屏中人再问：“纪俊、幼儒先生，认同否？”
谢真石一声娇嗔。伸手悄悄刮了一下小谢安的鼻子，眸子斜斜扫进亭中，略作打量，声音悠幽：“安弟，若言辩谈，汝可及得刘郎君否？”
“然也，美鹤亦在此，为何不作言？”
一语震惊四座！然此惊非彼惊，而属哗然！
“见过，虞郎君……”
“你我皆战，美鹤不前，此乃畏难小人行动……”
“非也……”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