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骄英再聚
闻言，桥游思微微一愣，幽幽的叹了口气。
风，灌出去。
祖盛从侧翻的车厢中爬出来，额角见血，狼狈不堪。
桥游思展开眼，将边帘挑开，此时车队已停，停在冰林雪阵当中，而在遥遥的高处，有一亭似雪帽，亭中有人正操琴。青冠、鹤氅，俊朗的眉眼，模糊可见。
桥游思轻声道：“阿兄，于礼于情，游思都应当去华亭拜见刘氏主母，何来劳累一说。倒是年事载近，宋小娘子待桥氏交谊稠密，我们切不成忘，应呈之以礼。”
想到刘浓现在申明之鼎盛，祖盛本来果断不移的心略见松动，情不自禁的将袖子拢得更紧了一些，好似如许便能使本身更加笃定。他此番前去见瞻箦，初心只为驰念好友，待见过瞻箦后，便欲前赴广州以应陶侃相召，但临走时与阿父的一席深谈，让祖盛心生不愉却无可何如。
闻听此言，帘外的桥然眼神蓦地一凝，面前仿佛有一缕绿纱飘漾，嘴角不知不觉的扬起来，笑上的笑容越放越盛。
由娄县至华亭的官道上，一辆牛车正独行于此中。
不尽之思，不绵之愁，仿佛都在其间化作云烟，就此飘散。
山梁上，琴音骤停，亭中之人奔到亭侧，挥动手，哈哈笑道：“茂荫！”
晴焉泪眼迷蒙。一叠连声，紧紧的拽着小娘子冰冷而颤抖的手。她晓得小娘子身材有异，是感受不出来气闷的，小娘子自小便心善如明镜，路遇蚂蚁不忍踩，逢得饥鸟必赐粟，对待下人也暖和微颜，小娘子幼时，因下人不对，坠于湖中几乎溺亡。大郎君晓得后大怒，将下人捆绑于柱，欲庭杖杀之。小娘子趁着夜，瞒着大郎君将那下人放了，并将本身的步摇送给下人做川资。
白皑之野，突闻一声长啸。
“郎君！”侍从浑身一颤，双手按地，额抵雪泥。
下人并未带着家人逃离，反而在次日凌晨跪于庄前，持着一截断手求见大郎君。
“若被拒之于外，又当何如？”
祖盛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挥手笑道：“无它，滚落泥潭三次，摔至田垅五番，故而如此。”
桥然神采豁然一松，哈哈笑道：“不过，来得恰好，正恐寻不着路。”
“哦。”
祖盛心中一惊，上前一看，但见雪地中殷红一滩。牛的脖子下插着一截断枝，而牛正扑扇着视线、泪珠顺着眼窝往下掉。
突听一声长笑，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郎君大步从帘外颠末，那人笑毕，大声叫道：“瞻箦，祖盛来也！可有好酒乎？”
“茂荫，当今华亭美鹤之名尽播四野，目睹指日将起，怎会再识得汝？”
桥然蓦地一个激淋回过神来，神采畅然若失，半晌，说道：“小妹提示的是，阿兄定不敢忘矣！”说着，突听一阵马蹄声，闻声而寻，目光却刹时一滞，随后喜声叫道：“来者但是华亭白袍？”
“阿兄……”桥游思摇着头微微一笑，悄悄放下了绣帘。
瞻箦……
便在此时，青牛俄然失蹄。踏中了滑冰，拉着车厢向前疾疾滑出数丈，车夫大惊之下，冒死制牛，拉得牛脖子往右回弯，而右方，看似浮雪实乃一坑。
“嗯？！”
桥然心中大定，转念却又担忧起小妹的身子，朝着帘内深深一个揖手，涩然道：“小妹，且恕阿兄无能，如此风雪尚要教劳累小妹，阿兄心中愧煞。”
桥然叹道：“小妹所言甚是，何如离月尾独一十余日，谱谍司若……”言至此处，稍稍一顿，又问道：“小妹，可感觉冷？”
一语长长，如绵似水。
骑士皱眉，看着桥然不言。
娄县祖氏虽是庶族豪门，但却根茂枝密，一门足有五支。现在的家主恰是祖盛之父，其父坐镇祖氏已有二十年。
“无妨。”
桥然再次叫道：“但是华亭白袍？”
“吁……”
“希律律……”
桥游思微微一笑：“傻晴焉，帘闭得如许紧，风是灌不出去的。”
桥然问道：“意欲何往？”
骑士神情顿时大喜，挽着马快步上前，按着腰刀，沉沉一个阖首，大声道：“回禀桥郎君、桥小娘子，李宽奉刘郎君之命，正欲前去吴县聘请二位。”顿了一顿，又道：“小郎君不知桥郎君与小娘子已至，不然定会切身相迎。”
“我知瞻箦，瞻箦知我，雪驾而至乃祖盛心愿所寄，莫论瞻箦是否扫雪迎榻，亦或净水相待，祖盛皆食之甘饴矣！”
浓眉大眼的郎君昂仰着胸膛，按刀徐行，虽是衣衫不整，但却浑身犹若乘风，法度轻巧似燕。北风裂起袍衫，惊起额角披发。
“瞻箦，可有好酒乎？”
堕马髻微微一歪，柔声道：“阿兄勿需担忧，刘郎君绝非食言之人。”
侍从自雪泥中挣扎着站起家，瞅了一眼卧在雪地中的牛。心下快速一沉，来不及向祖盛请罪，急仓促的奔向悲鸣着的牛，细心一阵查探。随前面色一黯，回身道：“郎君，牛，不成了。”
当时，雪漫天。
“哐啷……”
琴音未绝，犹自泼墨山川。
祸不但行，风波起……
“阿兄……”
这时。牛帘别传来桥然的声音。
雪尚未融尽，一半是雪一半作冰，车轱轳辗过收回轻微的嘎吱声，辕上的车夫谨慎翼翼的控着牛，行得极慢，不敢催太急，深怕一个不谨慎翻到田壑里。
三个少年郎君半载未见，却犹若****抵膝，不见半分开阂，尽是浓浓的畅怀。也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而后三双手，六只掌，叠在了一起。
想着，想着，桥游思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捧着《名姬帖》与小手炉贴于心口。晴焉再度虚拥着小娘子，以体暖和之，小娘子是仙子普通的人物，她不敢实抱，怕轻渎，更怕这么一抱下去，小娘子会俄然没了，当这个动机钻进晴焉的内心时，她更谨慎了。
桥游思怕冷，手里捧着小手炉，阵阵暖意经过十指漫遍满身，缓缓展开眼睛，嘴角微微弯起来，轻声笑道：“把帘敞一些吧。”
彼苍、茫阔。
“小娘子，恕罪。”晴焉久随桥游思，晓得小娘子现下定是冷极，咬着嘴唇想了想，挪到小娘子身后，伸出双手，闭着眼睛，虚虚环着小娘子的腰。
“嘎吱吱……”
哄然大笑。
“蹄它，蹄它……”渐行渐近，马背上的骑士披着白袍，袍角飞展于风中。
“唉……”
三十步外，听到叫声的骑士猛勒缰绳，健马人立而起，飞扬着前蹄，抖起蹄上蓬雪。
桥游思缩在车内，捧着卫夫人的《名姬帖》，明洁不似物的眼睛轻眨、轻眨，心想：亦不知他的棋弈如何了？他的字，是否依如昨昔那般丑呢……
清风作驹，白云相伴。
雾阳清冷。
似龙吟，清越。
而此时，桥游思已挑开了绣帘，探首而出，看了一眼自家阿兄，细眉微微一皱，随后对着骑士细声喊道：“我们正欲前去华亭刘氏，此乃刘郎君老友，吴县桥氏桥然。”
而那下人，便是晴焉之父。
祖盛看了看天，笑道：“勿要担忧，不过三十里路程尔。”
与此同时，在吴县至华亭的雪道中，一队牛车蜿蜒蒲伏。
“瞻箦……可知祖盛乎？可会骄易视之乎？”
晴焉轻声道：“小娘子，并非梦。”
“阿父，瞻箦乃浑玉君子也，怎可言语辱之！”
祖昌大步走向华亭，声音朗传于风中：“我心念友，岂可因风雪而止！”
半晌，侍从沉沉地跪在雪泥中，沉声道：“郎君，牛已亡，不能再行路。莫若回转娄县，以待他日再来访刘郎君？”
侍从道：“郎君，风雪将起……”
祖盛披着厚厚的冬袄，双手拢在广大的袖中，靠着车壁假寐，眼皮却不时的悄悄颤抖，他在想来时阿父所言。
不断。
刀，扎进牛脖。
行路难，道途唯艰。
又是一声欢叫，阿兄从帘外奔过，迎着两人而去。
听着听着，桥游思细眉尽放，喃道：“此乃梦乎，若真乃梦，唯愿一梦而不醒也。”
而这统统，皆被桥游思捕入眼中，歪着脑袋，微浅笑着……(未完待续。)
祖盛心中不忍，朝着侍从点了点头，侍从抽出腰刀，看了一眼牛的眼睛，伸出左手遮住牛眼，而后暗一咬牙，“嘶啦”一声。
“吱！！！”
“仙嗡……”
刘浓奔下了山岗，看着披头披发，浑身污水的祖盛，笑道：“茂荫，何故如此狼狈？”
祖盛一声长叹，浓长的黑眉紧皱作川，嫌车中气闷，便挑起边帘通风，殊不知俄然一阵冷风扑来，浸得他浑身打了个颤抖。
骑士按抚马脖，待马平复下来，见是一个郎君在问，便翻身落马，阖首道：“恰是。”
小娘子，是天下间最仁慈、最洁净的小娘子。晴焉眨着眼睛。如是想。
桥游思略作一思，笑道：“游思身子尚好，阿兄勿忧，谱谍司三年一核谱，三年前我桥氏已然降过，按晋律，如果今胜于昔，则不成速降，再待三年以留察。现在，阿兄得大将军参军挚瞻看中，来年便将前去豫章；再得与华亭刘氏结为通宜，刘郎君佳誉名传江左，固然门楣亦浅，但想必不日便会振翅青云；诸此各种，阿兄，且宽解以待。”
祖盛瞅了瞅华亭的方向，再看看本身现下的模样，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豪情，对侍从笑道：“把刀给我！”接过侍从的刀，挎在腰上，又道：“你自回娄县，奉告阿父遣人来取牛，而牛，乃我所杀，与汝无关！”
桥游思正欲揭帘，便听自家阿兄在帘外大声道：“小妹切莫开帘，阿兄，阿兄只是有些心烦。”
侍在一旁的小婢点头道：“小娘子，婢子不闷。”说着，眨了眨眼睛，缓移身子挡在帘口，仿似如许便能替小娘子遮住酷寒。
当下，李宽骑着马遥领在前，车队再度缓缓起行。
晴焉伸手探了探帘，绣帘极重，无缝可入风，但是她仍然担忧的看着小娘子，一至夏季，小娘子便似潭中之莲经不得寒。
“小妹！”
少倾。
桥游思浑身作雪，精锦雪裙、雪狐深裘，挽着堕马髻，发髻两端各插一柄雪莲步摇；肌肤胜雪，本就小巧的脸被狐毛一夹，盈盈不及掌；细眉若远山之黛，仿似巧巧的别着两缕缥缈云烟；眼极净，吵嘴清楚，洁过玉，赛过漆；鼻梁俏挺，似蝉薄翼；小唇一点，色略淡……
风雪起了，一起迎雪，浅浅沙沙。
桥然表情大好，挑着边帘打量野景，冷风灌脸也不感觉冷，心想：瞻箦果如小妹所言，实乃诚信君子也，我竟以小人之心度之，宁不愧煞乎……
亦不知过很多久，桥游思在梦入耳到一缕琴音，这琴音不暖不寒，似娓絮在天涯飘飘零荡、不着半分陈迹。渐尔，那琴音由然一变，若空谷绽幽兰，芳华乍显；便在此时，琴音微微上扬，直入彼苍，携的人的心神亦跟着缓缓冉冉。
这时，桥然也迎上来。
半炷香后，经得晴焉虚抱以体温相暖，桥游思总算缓过劲来，唇间的色采也渐浓，将小手炉紧紧的贴着心窝。转头看了一眼晴焉，烟眉微微一皱，伸脱手将边帘挑开些许。
桥游思浑身悄悄一颤。但素白如玉的手却果断的撑着帘，便是晴焉惊呼出声也未停止，待得暗觉车内的气已通透后，方才漫不经心的浅笑道：“我也感觉气闷呢。”
而此时，她将本身缩成了一团，小小的，俏俏的，惹人怜。
“但是，如许冷的天，小娘子为何要去甚华亭呢？”晴焉紧紧的阖着小娘子的手，竟忍不住的将内心的话喃了出来。
此地离华亭刘氏庄园，另有三十里路程。
“小娘子，好小娘子……”
祖盛缓缓的展开眼，自六月踏游一别，与瞻箦已有半年未见，而这半年里，瞻箦前去会稽肄业便若凤啼鹤唳于长空，一光阴辉无俩，不说别地，便是偏僻的娄县也传遍了瞻箦之名，世人都道：醉月玉仙嫡游寰尘，作仙咏寄赋月姿，言雅音傲辩群英，行天籁遨游青冥……
小娘子管庄甚少动用科罚，但说来也怪，下人们常常犯了错。被小娘子轻柔的一看，浑身高低都不安闲，随后便一个个的自领惩罚。
二十年前。其父因才调出众，被杨州大中正定为七品，成为娄县的主薄。按理，二十年来。以其父之才至不济亦能做到府君，若再好生教诲子侄，指不定祖氏数十年来的念想便会成真。何如，事不从人愿，其父受人架空。在主薄的位置上二十年未有变动，晋升已然有望，而现下即将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