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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搏虱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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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孝,切莫藏书,且献之共观……”

“咦!”

婢女上茶,顾和眼神灼灼,却只顾着打量刘浓,一时沉寂。

令媛之墨,求而不得!

顾和一听竟是王羲之的书法,从速把木盒揭开,但见此中卧着金丝裱卷,当即便铺展于案上细看,一边看一边悬腕作拟。

驸马都尉顾侍中,顾众,身为洛阳三俊之一的顾荣亡后,顾众便为顾氏家主,但桥然因核谱之事来拜见顾氏,不去见顾君孝却拜见顾众,怪道乎让他饮了半日风雪。

天寒雪浓,燕字回廊上升腾着簇簇火盆,顾和身着广大锦袍坐于正中,身侧环围着三五子、四六女。被雪困于家中,踏不得游,访不成友,顾和便将家中后代、子侄召在一块,讲诗经、论文义。

桥然几乎便笑出声来,顾和面相确切娟秀,但此时他的姿势却极是不雅,歪倾斜斜不说,两只手竟在怀中不断摸索,时不时摸出一只虱子来,下认识地两手拇指的指盖去挤,而他浑然不觉,目光犹自紧盯着美郎君,笑容细看。

刘浓与桥然沉默入内,落座于矮案两侧。

“哦?”

转过被雪覆盖的假山,乘车入后院。

部曲道:“郎君有言,雪日来访者,一概不见。”

部曲刀眉颤了几下,大声问道:“王逸少何人?”

刘浓瞅了瞅他顶上之柳,摇了点头,接过来福递来的木盒,大步上前,对部曲半半一拱:“华亭刘浓,拜见顾舍人,烦请通禀。”

“甚好!”

“荟蔚,且来观汝弟之字。”

甲士将木盒恭敬奉上,道:“来人持王羲之书,说是要与郎君共赏于雪下。”

桥然看向刘浓,刘浓浅笑点头,桥然心中一横,干脆也不再绕弯客气,直接将桥氏核谱一事说了,说完,身子略作前倾,眉宇稍呈不安。

顾荟蔚亦在此中,浑身大紫还是仍旧,梳着巾帼髻,青丝作笼系,桂枝为笼钩;明眸若嵌珠,流盼不需怜;三掌宽的凤帧将小水腰细细一握,满眼卓约不尽书。而此时,她正低头写字,皓腕玉指与洁白的纸一较,难分你我,更衬得纸上所书夺目之极。

王羲之!

刘浓抖落肩上一蓬雪,问道:“玉鞠兄拜见何人?”

顾荟蔚瞪了顾淳一眼,嗔道:“阿弟,休得胡言。礼行于士,岂可轻辱!”

“噗……”顾和又挤暴一虱,问道:“为何不宜赏之?”

“华亭,刘浓。”

桥然愣愣地点了点头,嚼虱仍旧,确非俗人,又想起了那卷《大人先生传》,叹道:“瞻箦待桥然之厚,桥然难觉得报……”

半晌,顾和抖了抖袍摆,将虱尸一扫,淡声道:“知也。”

当下,部曲叫住刘浓与桥然,捧着木盒快步入内。

刘浓微微一笑,不睬他,双手托着木盒,笑道:“常闻顾舍人爱字,今有王逸少所书《大人先生传》一部,本想与舍人共赏于雪下……”看了看天,渭然叹道:“唉,天不从人愿,其何如哉。”说着,摇了点头,拉起桥然便往回走。

“这,这便妥了?”桥然愣了,竟未听清刘浓后半句。

踏月洞出院内,直行至水阶下,见广大的室中坐着一人,室角四个侍婢低眉垂首,刘浓揖手道:“刘浓,见过顾舍人。”

一声微小轻响,顾和挤暴一大虱,经此声响提示,顾和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见指盖染血,顺手抹了,又翻起宽袍下摆,持续找虱子,头亦不抬地问道:“所为何来?莫非真为赏雪观字乎?”当时,世家后辈们因服散之故,皮肤细嫩、触觉灵敏,不成着紧衣新裳,只能穿宽袍旧裘,养些虱子,不敷为怪。

“美鹤来也……”

大不过十5、六岁,小不及三四岁,不一而同,但见其颜,粉妆冰雪,但闻其语,活络聪明。

刘浓边行边道:“在虎丘时,刘浓曾见过顾舍人一面,顾舍人英姿不凡、豪放通达,你我既拜见于他,自不成俗眼相加。”

桥然见刘浓也被拒之门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好笑感,面上却不敢闪现,踌躇道:“瞻箦,莫若他日再来访。”又低声私语道:“前次我来,这部曲竟充耳若不闻也。”

刘浓道:“六合犹存雪,乃大美而不言;舍民气中已印字,故而扪虱仍旧。既已存乎于天,藏乎于胸,何需再观再赏!”

“噗!”

刘浓笑道:“玉鞠勿忧,顾舍人已应下,三今后,玉鞠还是递谱,只是需内附一信,呈以祥情。想必,另有后福……”

“阿父。”顾荟蔚娇嗔。

桥然眼望着那高大的庄门,面色冰冷的保护,心中不由得一阵情怯,搓手涩然道:“瞻箦,桥然前次来拜见过,实不相瞒,足足在这株柳下候了两个时候……”

人行于此中,若无人引领,定将丢失。

顾和提起案上茶壶,婢女欲代执,他挥手摒退,自顾自斟了一盏,再将茶壶往刘浓面前悄悄一推,刘浓接壶自斟,陪饮。

“家主,有人拜见。”便在此时,甲士捧着木盒疾疾行来。

刘浓揖手道:“舍人识得此书,便归舍人。”

刘浓被他看得略有不安,便捧茶而饮,茶一入喉,于胸中环环一荡,顿时令人神清志明,迎上顾和的目光,揖手笑道:“半载不见,舍人风韵更秀。”

“桥然,见过顾舍人。”

刘浓与桥然对视一眼,刘浓道:“雪中赏字乃盛雅之事,此时,骄龙飞迹于纸,鹅羽飘铺于檐,景确适之,但是,却不宜再赏。”

青石道间,一群婢女正沉默扫雪,见得刘浓踏雪而来,俱是无声。待美郎君身影飘过,有婢悄问:“何家美子,竟与雪同。”

小顾淳却眉头一跳,将笔一搁,大声嚷道:“我不学美鹤,好不知羞,忘……”

顾和摸索着案上王羲之所书,昂首看向刘浓,但见美郎君固然面色略显惨白,气度却卓尔不群,剑眉若刀斩,眼似乱星湖海,鼻若孤峰倒悬,唇略薄,不抿已见寒。心中暗赞:半载不见,此子又美几分,如果再过两年,天下另有何人敢与其并肩?

“嗯!!!”

顾和皱眉道:“雪中不见客。”

庄外。

顾和看了儿子顾淳所书之字,颇是赞美,又命顾荟蔚一同观之,顾荟蔚俏步上前,低头一看,轻声道:“阿弟所书大有增益,只是尚需纳形入意。”

桥然丈二摸不着脑筋,只得跟着见礼退出来,见刘浓挥袖走向院外,心中委实忍不住,赶上去悄声问道:“瞻箦,此事可妥?”

桥然头亦不回隧道:“无知之辈,王氏郎君羲之知否?”

甲士话将一落,满座惊咦声。

刘浓笑道:“玉鞠无需如此,舍人乃识书之人,此书归识者,于书而言,幸甚,于人而言,幸甚!”

“然也……”顾和扶着短须浅笑,眼底精光一闪,亦不知想到甚,竟拍着儿子的头,笑道:“吾家麒麟儿当在汝,待汝长成后,需得,需得若美鹤……哈哈……”言至此处,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阿弟!”顾荟蔚又嗔。

顾淳道:“阿父,何不就在此地见美鹤。”

“两位郎君,且留步!”

满纸如雪,仅作一行婉约:‘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边角处,落下一小字:箦。皱眉想了想,再落一字:葭。刚捺完最后一笔,又想了想,握着笔把两个字都胡乱图作一团。昂首时,额间竟见细汗密布。

顾和干咳了一声,忍住笑意,说道:“请至书室。”

“快快出去。”

部曲面色一变,他不晓得华亭刘浓,但却晓得王氏王羲之,前几日还闻声郎君在感慨,恨不能一赌王羲之书法,惜乎王羲之虽是少年,但为人却极是奇特,性起之时可随兴作书、赠送田妇老农;性头上来时,司马睿命其作彰表,他却只顾低头戏鹅,爱理不睬。

“哦,阿姐所言甚是……”顾淳挑了挑眉,心中却想:‘阿姐,到得现在,你犹要护着他……’又看了看满脸笑意的阿父,暗叹:‘唉,阿父,你莫笑别人,阿姐也一样……’

刘浓与桥然静候,甲士快步而来,将两人请至庄中。多少楼台掩映于雪,一眼望去,连缀不断的屋脊仿似叠障山峦。

风韵更秀?

恰于此时,有人大步而来,人尚未至,笑声已闻……(未完待续。)

有一虱,极大,挤之不死,顾和怒,置于齿下嚼之,嚼罢,唾出虱尸,拍了鼓掌,再次细细打量刘浓,见美郎君还是面带浅笑而云淡风轻,心中极是赏识,半晌,指着案上之书,说道:“欲将此书赠我否?”

桥然正色道:“自是拜见驸马都尉顾侍中。”

甲士待顾和端倪尽放之时,问道:“郎君,可见否?”

顾和头亦不抬的问:“来者何人?”

顾和更喜,叹道:“世人皆言,华亭美鹤,当以妻之嫁之,本日一见,果然如此也。”见刘浓揖手欲谦,摆手一制,又道:“非世俗之人,何故以俗礼相待。”看了看桥然,再道:“说罢,且来何事。”言罢,怀中又痒,再度寻虱。

刘浓与桥然站在雪柳下。

刘浓揖手道:“雪中探扰,尚望舍人莫怪,劳舍人废心,尚望舍人莫恼。”言罢,长长一揖,顾和点了点头,行礼。

甲士将二人引至一栋幽院前,入内传禀,稍后回归,沉声道:“二位郎君,且进。”

借着饮茶之机,顾和斜挑刘浓,美郎君淡然一笑,仿似不闻不见。

礼毕,刘浓长身而起,退出室内。

铜木作朱漆,甲士似铁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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