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铜樽见证的人生。
“我要在院里打口深井。”张水生捧着陶罐坐过来，水面上浮着几根草茎，“能咕咚咕咚往外冒水的那种。到时候你来担水，我不收钱。”
十年后惊蛰那日，李大山骑着枣红大马回村，马蹄在黄土路上扬起三丈高的烟尘。八抬大轿里坐着新娶的姨太太，背面跟着二十辆骡车，车辙压进地里足有半尺深。
“别白搭劲了！”李大山扯着嗓子喊，顺手把吃剩的半个烧饼揣回怀里，“打春到现在就没下过雨，河龙王都搬场了，还能给你刨出水来？”
话音被惊雷劈碎。张水生攥着最后五个铜板冲向米铺，泥水灌进草鞋。粮价牌上的数字又涨了，老板娘嗑着瓜子嘲笑：“就这点钱？买把麸皮都不敷。”
李大山嗤笑着踹他一脚，羊群俄然骚动起来。领头的公羊像是受了惊，在原地乱转，蹄子刨起黄土。两个少年跳起来摈除羊群，却发明羊蹄下暴露个生锈的铜环。
张水生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他让人给李大山拿来洁净衣服和热粥，安排他在粥棚帮手。
“让开！都他妈瞎了眼？”管家抡起马鞭抽飞个挑粪的老夫。李大山眯眼瞧着自家新起的宅院，五脊六兽的屋顶在日头下泛着青光。十年前从那土里挖出的青铜器，他在当铺里当了六百两雪花银。
张水生直起腰，沾满泥巴的手在额头上抹出几道印子。他举起个豁口的陶罐，里头闲逛着浑浊的水：“昨夜里我梦见河底冒泉眼了，指不定......”
河滩上的羊群像散落的棉絮，李大山枕着胳膊躺在土坡下。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他眯眼看着对岸张水生的身影——那小子正撅着屁股在河床里刨坑，粗布褂子后襟洇出深色的汗渍。
仆人们轰笑起来。张水生佝偻着背，手指深深抠进门框裂缝。十年前他们一起挖出的青铜酒樽，现在正供在李家祠堂，烛火映着贪吃纹里凝固的绿锈。
张水生咬咬牙，回身去船埠找活计。他每天天不亮就去扛包，肩膀磨得血肉恍惚，可他从不抱怨。偶尔间，他结识了一名常来船埠送货的贩子。贩子见他为人结壮、做事勤奋，便邀他一起跑买卖。张水生抓住这个机遇，跟着贩子四周驰驱，从最根本的货色盘点、搬运学起，逐步摸清了买卖场上的门道。几年下来，他省吃俭用，堆集了些本钱，便开端本身做小买卖。仰仗着诚信运营和对商机的灵敏捕获，他的买卖越做越大，只用了短短十年，就成为了本地驰名的商贾，还创办了济民粥棚，经常布施贫苦百姓。
破庙神像底座埋没铭文，记录着青铜酒樽的实在来源，本来这酒樽是先人用来警告先人休咎相依的宝贝，并非能带来无尽财产的神器。经历了这统统，李大山和张水生都明白了，真正的财产不是款项和宝贝，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驯良良。曾经他们一起放羊的河滩还是，见证着他们的生长与窜改，也见证着这片地盘上的重生 。
话没说完，李大山已经笑得在草地上打滚。那年他们刚满十五，河西岸的李家村已经三个月没见雨星。龟裂的河床像白叟干瘪的嘴，把最后一点湿气都吞尽了。
“让我出来！我找大山哥！”张水生的破棉袄被仆人扯得绽放线头，“我娘咳血了，求您......”
“倒霉！”李大山翻开轿帘，腕子上三只金镯叮当作响，“奉告他，我这儿不是善堂。要乞贷拿地契来押——就他家河滩那两亩沙地，抵五钱银子吧。”
李大山颤抖动手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惭愧地低下头：“水生，我......”
十年后的秋分夜，李大山蜷在破庙神龛下打摆子。上个月那场大水冲毁了他的宅院，为了保持奢糜糊口，他此前还借了很多内债，现在停业后底子有力了偿，只能狼狈出逃，窝在这破庙当中。
“店主，张老夫又来了。”门房凑到轿窗前，“说是家里闺女发热，想借......”
李大山用破袖遮脸已经来不及了。张水生解下狐裘的手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个磨光的羊皮水囊：“喝吧，井水。”水囊内侧模糊可见歪扭的“李”字，是十年前某个午后，少年用烧红的铁签烙上去的。
李大山踱到门楼前，翡翠烟杆敲在石狮子上铛铛响：“哟，这不是要打深井的张少爷么？”他朝门里努努嘴，“瞥见我院里那口汉白玉镶边的井没？昨儿个刚淘的，扔了三个铜钱下去，叮咚一声脆响——你猜如何着？井龙王显灵啦！”
“哥，我闻声船笛声了。”小妹烧得嘴唇起皮，“是不是货船来了？你去扛包能挣......”
“要我说，等老子有钱了，就在河东盖三进的大宅子。”李大山嚼着草根，看对岸模糊的炊烟，“青砖到顶，雕花门楼，门口拴两条狼狗......”
两人费了好大劲，从土里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酒樽。李大山眼睛放光，感觉这定是个宝贝，能助他实现住大宅子的胡想；张水生却没太在乎，只想着从速回家。
暴雨砸在芦席棚上时，张水生正给高烧的mm额头换湿布。三年前那场大火烧光了张家祖屋，也带走了咳血的母亲。现在他们伸直在河东船埠的窝棚里，混着鱼腥味的河风从墙缝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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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谄笑着递上帐本，最新一页记取：王孀妇借银二两，利滚利现在欠二十两七钱；赵铁匠典当家传铁砧，作价三钱......李大山用朱笔勾了几个圈，俄然闻声外头吵嚷。
“掌柜的，就在这儿避雨吧。”年青伴计举着风灯出去，“我们济民粥棚的存粮还够施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