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民间杂谈之赌徒

二十年后的彻夜，当赵老板的骰子再次呈现在门前水沟时，陈三贵终究看清铜钱背后的纹路——那些被香火熏黑的沟壑里，藏着与龟甲裂纹类似的轨迹。黑猫跃上佛龛打翻香炉，香灰在地上铺出个残破的八卦图。

暮春三月，陈三贵坐在新漆的朱红门槛上刻牌匾。沉香木屑落进雨后初晴的水洼，浮成个"无"字。前来求卦的赌徒瞥见匾上"无事斋"三个字直挠头，陈三贵摸着佛像衣褶里的骰子笑道："骰子灌铅会沉底，铜钱立着因有风。你说到底是物件作怪，还是民气招鬼？"

他在雾霭沉沉的林子里转了三天，最后在断崖边找到株野山参。挖参时暴雨滂湃，闪电劈断头顶枯枝。陈三贵把参揣在怀里往山下滚，波折在脸上划出十七道血口儿。背篓里的骰子不知滚落那边，只剩那枚铜钱紧贴着心口发烫。

这话不假。二十五岁那年腊月，他揣着骰子去找王媒婆说亲。骰子在炕桌上骨碌碌转了三圈，红四点朝上，他便娶了西村脸上带胎记的翠娥。结婚那晚掀盖头，新娘子右脸巴掌大的朱砂印像团烧着的火。他摸出骰子想再掷一次，却被翠娥按停止："嫁鸡随鸡，我认命。"

雨丝斜斜地织进暮色，陈三贵摸出块沉香木料。刻刀游走处，木屑像细雪簌簌飘落。他刻的是尊笑面佛，可眉眼总透着苦相。年青时徒弟说过："雕佛要心净，你内心有鬼，刻出来的都是无常。"

梧桐镇有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街尾有家挂着退色蓝布幡的木工铺。四十八岁的陈三贵蹲在门槛上，手里捏着两颗油亮的骰子，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入迷。骰子在指缝间翻飞，像两条跃动的银鱼。

"三贵叔！"脆生生的童音打断回想。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油纸包跑来，"娘让送的艾草团子，说给您驱驱霉运。"陈三贵摸出枚铜钱塞给孩子，指腹掠过货币上"乾隆通宝"的凸纹。这枚铜钱跟着他二十年，边沿磨得能照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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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贵俄然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他摸出刻刀在"无事斋"牌匾后背刻下两行小字：半夜骰子五更卦，鸡鸣时分都是空。最后一笔落下时，檐角铜铃齐震，二十年前滚落山崖的野参籽，竟在门槛裂缝里抽出嫩绿的新芽。

最要命是七年前阿谁秋分。八岁的宝儿突发高热，镇上郎中说要百大哥参吊命。陈三贵攥着骰子蹲在神婆门前，青石台阶被晨露浸得发亮。神婆的龟甲在炭火里裂出三道纹，说往东南边百里外的老君山去寻。

"当初如果没掷阿谁六点......"他喃喃自语，黄铜骰子叮当落进青瓷碗。二十三年前阿谁夏夜，他也是如许蹲在镇东头的赌坊门口，骰子转出个红艳艳的六点，他便把攒了半年的人为全押在了"大"上。

暴雨中的老君山在影象中愈发清楚。陈三贵记得本身攥着铜钱贴紧崖壁，闪电劈开浓雾的顷刻，他瞥见劈面山崖上有株老松，虬根间模糊透着参须的淡金色。山风卷着铜钱在指尖打转，像当年赌坊里扭转的骰子。

木屑堆里传来细响，陈三贵低头见只碧眼黑猫在扒拉半成品佛像。他摸出铜钱往空中一抛，猫儿蹿上房梁，货币却卡在瓦缝间竖着不动。这类"立卦"他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徒弟中风前，第二次是翠娥难产那夜，第三次是现在。

檐角铜铃忽地叮咚作响，二十年前滚落山崖的骰子从梁上坠下，正落在陈三贵脚边。点数朝上是个鲜红的幺，当年若掷出这个数，他本该去学算命而非木工。黑猫从佛龛后探出头，碧眼映着香炉里升起的烟篆，恍若当年老君山颠的晨雾。

赵老板神采乌青地走了。陈三贵摸出铜钱往门外水沟里一掷，波纹荡开处，二十年前沉在沟底的灌铅骰子竟泛着幽光。他回身从樟木箱底翻出本泛黄的《梅花易数》，册页间夹着片风干的参须。

半夜梆子响时，陈三贵雕完最后一刀。笑面佛掌心托着枚铜钱，衣褶里藏着对骰子。晨光爬上窗棂时，赌坊赵老板带着紫檀木料来求雕财神像。陈三贵摩挲着木料上的金星纹，俄然把刻刀往案上一拍："今儿雕不动财神，给您刻个散财孺子可好？"

宝儿灌下参汤那刻，陈三贵盯着碗底没化开的药渣，俄然想起神婆占卜时，炭灰在青砖地上拼出的图案，竟和当年赌输那夜的骰子点数一模一样。

那天赌坊的灯笼红得瘆人，汗臭味混着劣质烧酒的气味在梁柱间翻涌。农户翻开乌木盅时，陈三贵清楚瞥见三点青幽幽的光。他抄起长凳要砸场子，却被两个壮汉架着扔进臭水沟。厥后才晓得，赌坊早给骰子灌了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