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绮节道，说着话，人走到窗边，抬头看天上一轮圆月。
红烧、酱香、麻辣、干煸……李绮节回想着兔肉的各种吃法，咽了口口水，喔，对了, 另有冷吃兔。
小市镇没有宵禁一说，已近酉时，渡口仍然非常热烈。
油煎馒头已经凉了，宝珠怕华侈，找船家讨了杯热茶，就着一碗清茶，把梅菜肉馅的馒头吃完。
丫头们眼睁睁看着李绮节轻描淡写间，叮咛宝珠把两对活蹦乱跳的兔子送到灶房去, 让刘婆子宰了炖肉吃，一个个目瞪口呆。
李绮节正看得入迷，冷不防对上一道清澈眼眸，倒是小沙弥转过身来，淡淡看了她一眼。
究竟上李绮节没得选, 因为她已经吃了好几串桑泡儿。
李绮节在窗下对账，一手翻帐本，一手拨弄算盘，把珠子打得噼啪响，头也不抬道：“田里的秧苗刚栽下去，是得落场雨才好。“
海员们哄然大笑。
那人身上能够带了甚么反光的玉饰明珠，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寒光。
船夫在内里应对：“官人，是金家的船，他们家每个月要给楚王府运送土产粮米。“
李绮节假装没看到宝珠满眼的心疼，养兔子是个邃密活儿, 她干不来，还是用来祭五脏庙吧。
船面上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噔噔一串脚步响，宝珠跑下船舱，推开门：“三娘快出来看希奇，好大的船！“
丫头们爱得不可，拿一根草叶逗弄兔子，手脚快的已经忙着在院子角落里搭草窝。
等李大伯病愈，已过了小满时节，春蚕开端结茧，李家雇佣的蚕娘们每天忙着煮茧、缫丝，几架纺车日夜运作，嗡嗡嗡嗡响个不断。
进宝和其他小伴计嫌船上憋闷，结伴下船去镇上玩耍，李大伯再三交代不准他们吃酒，特别不准跟着拉客的小童走，进宝笑嘻嘻应了。
宝珠在一旁看到，哎哟两声，心疼的不得了，抢过雕花檀木梳子，蘸了些发油，悄悄抿在李绮节的发尾上，“落水的是金家大少爷！“
船面上一名穿蓑衣的老者插话出去：“想安生也难啊！这几年东山那头鼓起一窝水贼，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不知有多少船折在他们手里。官府派兵去捉，一晃三年了，到现在还没找到水贼的老巢在那里。上个月我们跟从商队一起北上，船队从东山脚下颠末的时候，提心吊胆，一刻不敢合眼，就怕被水贼给盯上。“
小童笑眯眯道：“甜酒多的是，辣酒也应有尽有，娘已经备了下饭酒菜，只等哥哥们来照顾。“
解缆的时候是个大好天，潺潺的水波间倒映着金灿灿的流光。船走了约莫两个时候，俄然吹起一阵冷风，顿时阴云狂涌，淅淅沥沥落起细雨。
船面上乱腾腾一片喧闹声响，直闹到后半夜。
说话有气有力。
目光只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又迅疾移开。
宝珠舍不得, 但看李绮节两眼放光，晓得她已经在策画如何吃兔肉了, 只得狠心应下。
路过一间船舱，模糊闻声一阵明朗的读书声。
有人哈哈大笑：“老伯恁爱恐吓人，甚么迷药，能把一船的人都迷晕？“
船才驶入渡口，已有几个穿麻练鞋的小童攀登上船，招揽买卖：“雨天寒气重，哥哥们且吃碗水酒，祛祛寒气。“
她只踌躇了一顷刻, 埋头持续吃, 既然已经吃了, 那就接着吃呗。
周氏不好提别的话，温言安慰张氏几句，说了些闲话，回到本身房里，唉声感喟。
本地的水运货船根基把握在各大望族手中，说不定是李大伯认得的人家。
李大伯有几个熟悉的老友住在桥头镇，他想去看望老友，趁便探听本年新丝的代价，入夜不好冒然前去打搅，只能第二天再去，船要在渡口歇一晚。
李绮节微微挑眉，别人救苦救难，救的不是天孙公子，就是世外高人，她倒好，救起来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李大伯站在窗前，对劲地望着江面上迷迷蒙蒙的细雨，捋着斑白髯毛笑道：“小满不满，无水洗碗。本年雨水多，地步不会再旱了。“
船夫感喟道：“可不是！“
金家的船比李家雇的划子足足大了四五倍，船上彩旗招展，顶风猎猎，桅杆上挂有金家灯号，船面上来往走动的海员都是同一服色，行动安闲，不像是金家家仆，更像是练习有素的兵卒。
李绮节趁便把花庆福也叫上了，瑶江县处所偏僻，市场已经饱和，武昌府是南来北往的集散地，贸易繁华，水运发财，有更广漠的六合，花家货栈迟早会开到武昌府。
周氏道：“我都听官人的。“
张氏跟前的大丫头结香恰好从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痰盂，腕上搭着巾帕，眼圈有些发红。
张氏昏昏沉甜睡着，听到声音，抬起视线，“周姐姐来了。“
江面上的其他客船纷繁遁藏，模糊听到另一只船上有人骂骂咧咧道：“神情甚么？“
李绮节筹办去唤醒李大伯，才出门，却见小沙弥站在拐角的处所发怔，看到她，仿佛吃了一惊，袖子翻转，缓慢地把一样东西掩进怀里。
宝珠昨晚没睡好，一向连连打哈欠，铺床叠被的时候，恨不能搂着铺盖卷打个盹。
宝珠脸上一红，把铜镜收进妆盒的小屉子里，拈起一只油煎馒头，让李绮节吃。
传闻是金家的船，李绮节心念一转，推开算盘，撑起一把巨大的黄油绢伞，跟着李大伯一道走出船舱。
屋里一股挥之不去的酸苦药味，窗前供了一瓶月季花，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张氏多病，她房中的花朵也蔫蔫的，没甚么新鲜劲儿。
李绮节嫣然一笑，因为才吃了桑泡儿的原因, 她的舌尖有些发紫，笑起来有点渗人。
李大伯传闻有人落水，起家披衣，喊醒船夫，找来几名熟谙水性的海员入水救人。
李大伯正觉无聊，闻言披上蓑衣，猎奇道：“是谁家的船？“
老者持续道：“水贼喜好夜里动手，先悄悄爬上船，然后用迷药把船上的人迷晕，再把人五花大绑，扔到江内心淹死，连会拳脚的人都不是他们的敌手。“
入夜前船在岸边一处渡口停靠，这里是武昌府下辖的一处市镇，因为镇上一座石桥很着名，镇名就叫桥头镇。
李绮节忍不住笑道：“黑灯瞎火的，难为你看得见。“
李绮节收起绢伞，抛弃伞面上转动的水珠，哭笑不得道：“我们家船上的货色能值多少钱钞？满打满算一二百两银子罢了，水贼瞧不上的。再说了，那伙水贼流窜在东山一带作案，为的就是避开官府，不会冒着被一窝端的风险，把手伸到武昌府周边来。“
客岁李家山腰上的地旱了一大片，那座山离江边太远，没法修沟渠灌溉，最后只能请农户一担担水挑上山，才勉强把菜苗浇了一遍。
乌黑的兔子，紧紧挤在一块儿，像鼓起的棉花团。
接下来的几天，再没有丫头敢拦着李绮节献殷勤了。
“我去唤父执起来。“小沙弥神情微凛。
稠密的眼睫交叉间，有一丝罕见的仓惶。
李绮节坐在窗前梳头，她动手重，梳齿碰到打结的发丝，还是往下用力梳，刷刷几下，扯断一小把黑油油的发丝。
丫头又抬着一只竹编箩筐进门：“蜜斯, 杨家送来两对兔子。“
李大伯在家等动静，听下人说周氏返来了，找到正房：“如何样了？“
“你本身吃吧，我才吃了一盒酥饼。“
李大伯问李绮节道：“三娘要不要下船走一走？“
李绮节顺着宝珠涂了丹凤花汁的指尖看去，傍晚时云歇雨住，天光放晴，夜里月色怡人，月光透亮，模糊能看清江面景象，起伏的浪涛间，似有一人趴在浮木上，随波逐流。
宝珠看到人，立即扬声道：“水面上有小我！“
老者被人质疑，面皮立时紫涨，张嘴就骂：“那里来的臭伢崽！归去问问你娘，老子活到这么大年龄，甚么时候诳过人？“
在水边弄月，伴着潺潺的水声，更觉月华清酷寒峻。
进宝捧着一包油煎馒头和一把桃木插梳到宝珠跟前献宝。
李大伯固然迫不及待想拉拢李绮节和小沙弥，也只能道：“不急，过几天我带张家小哥儿和三娘去武昌府，你趁阿谁时候问张妹子，恰好两个孩子都不在跟前，说话不必顾忌。“
几名在船面上搬运货色的伴计听老者提及水贼，顿时两眼放光，连李大伯和进宝也都听住了。
大丫头结香站在他身边，手里提着一盏纸糊灯笼，神采有些丢脸。
李绮节摇点头，渡口四周的酒坊、客店长年做海员买卖，三教九流，鱼龙稠浊，不是闲逛的好去处。
过了几天，张氏的病好了些，筹办解缆去武昌府的李大伯却病倒了，李大伯只得先推迟路程，让船家多等几天。
“是谁？“
结香点点头，“夙起就咳嗽，粥饭一口没吃，只喝了一碗药。“
已经离了瑶江县的地界，江面上来往的船只蓦地多了起来，宝珠和进宝姐弟俩也不怕凄风冷雨，兴冲冲在外边看热烈，船工催了几遍，姐弟俩还是不肯回船舱。
周氏急着去找张氏探口风，恰好杨家人一大早送来好些果子菜蔬，少不得耐着性子和杨家的小伴计客气几句。待杨家人走了，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夹纱衣裳，让宝鹊拣了几样杨家送的果子，装了一大篓，到小院看望张氏。
戌时末进宝等人回船，船夫提着灯笼，站在船舷边，一一检视下船的伴计，闻到谁身上有酒气，二话不说，打发到堆栈去干活。
回身前，似成心，又似偶然，悄悄道，“回房吧，不要出门。“
金家的船很快把李家雇的划子抛在身后，沐浴在雨丝中的船影象一头威武的巨兽，遮天蔽日，气度轩昂。
透过门缝，能看到小沙弥的清隽身影，少年手中执书，临窗倚立，侧脸浸润在窗外昏黄的雨幕中，说不出的姣美灵秀。
宝珠笑嗔几句，骂进宝不该乱费钱，脸上却笑盈盈的。回到船舱，对着铜镜，把桃木插梳比在头上，左看看右看看，笑个不住。
宝珠心不足悸道：“水贼不会盯上我们吧？“
宝珠念佛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李绮节看船面上的人越聚越多，说的话也越来越粗，和宝珠返回船舱。
李大伯随船带了几大包新茶和新丝，预备到武昌府后，先去茶市、丝市看看行情。
吃完馒头，她打了个饱嗝，走到窗边的面盆架前洗手，俄然咦了一声，跳到李绮节身后，指着水面上一个闪动的光点：“三娘，你看那是甚么？“
“别白忙活。“李绮节拦住围着兔子不断奇怪的宝珠, “把兔子送到灶房去。“
李大伯道：“固然折腾，还是比陆路简便俭省，我们如许的平头老百姓，能安安生生混口饭吃，就是祖宗保佑了。“
“三娘晓得昨晚落水的人是谁吗？“
周氏一眼看到痰盂里的血痰，皱眉道：“又犯病了？“
船夫笑向李大伯道：“我们这还算是好的，如果在运河上，凡是遇见运送漕粮的官船，统统来往船只都要让道，偶然候为了等官船先走，得在渡口等上整整两三天，才气出渡口，短短百里水路，走一走，停一停，比走陆路还折腾。“
“如何都不说话了？“
“十八娘病得短长，我不好张口。“
海员问：“甜酒还是辣酒？“
“张少爷真刻苦，夜里我们困觉的时候，他还在灯下看书。好几次我半夜起来，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宝珠感慨道，“倒是没想到上了船，他还不歇息。“
丫头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顿时作鸟兽散。
翌日凌晨，天还没大亮，外边渡口已是一片吵嚷人声。
李家雇的船不大，但胜在洁净，不像那些载湖鲜的渔船，有种刺鼻的腥臭气。
中间的人赶紧相劝：“老伯莫要同娃娃争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今后吃了苦头，天然晓得世道艰险。“
李绮节本来已经清算好行李了，李大伯一病，倒叫她慌乱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