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
曹氏赔笑道：“怪我不把稳, 一时没看住, 让四娘把褂子给脱了。“
丫头们都说小瓷人是照着李绮节的模样捏的，宝珠不这么感觉，不过为了哄李绮节欢畅，她一口咬定瓷人娃娃的眼眉和李绮节的一模一样。
本来就热得透不过气，没有冷风吹拂，几息工夫就能闷出一身汗水。
李大伯和周氏没有明说，但家里的下人婆子早已经群情纷繁，李大伯和周氏已经和张氏筹议好，连过继文书都办好帖了，因为小沙弥还在孝中，以是才没办酒。
李乙能够还不解气，一巴掌抽向李子恒：“三郎的名字是你大伯取的，你多嘴甚么？“
李昭节躺在二蓝薄被里，闷不吭声，闭起眼睛装睡。
白日没睡足，全部下午她都蔫蔫的，想着家里今后要多一个三哥哥，今后本身再不能用李三郎的身份出去唬人，更加魂不守舍，连晚餐都没如何吃，只用了几瓣西瓜，便回房洗漱。
下人连声应对，接过药方，躬身退下。
宝珠悄悄纳罕，今后得管张家少爷叫李三少爷？
李昭节眼看着李绮节走远了，一指灶房的方向，“我想吃油面筋。“
转眼满院油碧翠绿，暑热未褪，竹帘在日光下晒了几个月，已经有些微微发黄，衬着窗前一簇簇繁花绿枝，稍显寥寂。
李绮节想起李大伯白日对本身说的话，筷子悄悄磕在碗沿上，“阿爷和大哥过几天返来，等行过拜礼，记得要改口。“
“五娘吃过了？“
两人都行三，不过一个是郎君，一个是娘子。李绮节忆起之前打着李三郎的名号在外边游逛的事，不由噗嗤一笑。
炒好菜饭，开坛取出两只高邮盐蛋，切开来，盛了一碟子，加上风干酱瓜、桂花腐乳、复炸一次的炸荷花饼，凑了四样小菜。
丫头小声道：“怪热的，门窗关上的话，风吹不出去。“
午餐本该一起吃的，因为李昭节抱病，周氏大半天时候都待在这边院子里，灶房的婆子晓得她没心机用饭，特地把她的饭菜温在灶上，等她传话时再送。
李昭节病中胃口不好，爱吃酸笋汤泡饭，灶房里特特给她炖了一罐汤。
气候热，吃食经不住放，剩饭搁一宿就馊了，婆子整治菜蔬是可着人丁做的，没吃完的米饭盖在罐子里，预备做成甜米糟，橱柜里只要几样凉菜。
李绮节眉头轻蹙：李家没有三少爷，下人说的张姑奶奶，该当是张十八娘，那三少爷，是小沙弥？
丫头精乖，晓得李绮节平时爱吃虾，不声不响剥了一篓子虾仁。宝珠看看天气还不算晚，又炒了一盘虾仁拌苋菜。
李昭节咬着嘴巴, 眼巴巴看向周氏。
“吃了。灶房有酸笋熬的鱼汤，豆腐炖得嫩嘟嘟的，四娘想不想吃？“
李子恒撅起嘴巴，委曲地闷哼一声，不敢说话了。
“算了, 能吃多少是多少。“周氏挥手让宝鹊撤去药碗, “今后可不准再掀被子脱衣裳了, 瞧瞧，病恹恹的，享福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李绮节抱着打打盹的李九冬进房，“四娘吃过药了？让曹婶子在这看着罢，伯娘也该回房歇会儿, 听宝珠说您还没用饭呢。“
张氏的病时好时坏，小沙弥没有族人搀扶，身份敏感，不好和同窗交友。李家为他延请的先生本来只为讲课而来，不肯多管闲事，但他刚好和孟云晖的蒙师刚好是同科，并且实在珍惜小沙弥的品德才调，颠末沉思熟虑后，让自家妇人劝张氏早早为小沙弥筹算。张氏展转探听到孟云晖的事，就动了心机。
李九冬悄悄蹬腿，闹着要下地，李绮节俯身，把她放到罗汉床上，解下她的衣带，让她睡在簟席上。刘大夫说李昭节只是有些着凉，吃两剂药就能好全，不必单挪出去养病，罗汉床和里头的架子床又有屏风隔断，姐妹俩只需分床睡，不消决计分开。
李大伯和周氏翻遍历书，定下谷旦，让人去县城里送信。李乙和李子恒接到口信，一前一后到达李家村，父子俩先在房里说了会儿私房话，才到李大伯和周氏跟前道贺。
李南宣看着她歪髻上簪的一朵淡色绒花，不知想到甚么，薄唇轻抿，俄然微微一笑。
想起周氏这一阵话里话外透出的意义，她临时掩下迷惑，没有问出口。
这一抹能令满院繁花黯然失容的含笑稍纵即逝，快得李绮节差点觉得本身看到的是幻觉。他垂下眼眸，声音有如玉石相击，又清又亮，但腔调清缓温和：“三妹。“
李绮节倚在竹枕上，乌黑的发丝散开来，铺了半边罗汉床，正低头翻看孙天佑送来的掐丝盒子。
李子恒刚被李乙狠狠揍了一顿，发髻狼藉，说话瓮声瓮气的，“三郎的名字如何没按排行取？“
李绮节夹起一枚虾仁：“这套瓷人，拿八只给四娘和五娘送去。“
周氏亦放软声音，“四娘乖，药里搁了姜糖, 一点都不苦。“
李昭节没回声，等周氏起家走了，才展开眼睛，悄悄扫李绮节一眼。
小沙弥的大名记在李家属谱上：李南宣。张氏的父亲曾为他取名“泰宣“，按理，小沙弥应当顺着李子恒，取名李子宣，张氏乃至说连宣字都不消保存，让李大伯给小沙弥取一个新名字。李大伯没承诺，私底下问太小沙弥，从他父亲为他取的名字和泰宣两其中，各摘一个字，就成了李南宣。
张氏不消开口，只透出一点想头，周氏和李大伯便喜出望外，乐得合不拢嘴。
婆子道：“灶上有酸笋汤，我切点肉丝，给三蜜斯下碗面，搁几个鸡蛋？“
毕竟是正日子，李南宣明天穿得很正式，头着生纱巾，穿一身茶褐色交领宽袖绢直身，他身形高挑，一袭宽袍锦衣，愈显风采翩然，姿容丰俊，站在厅前，向李子恒拱手，“大哥。“
沐浴过后，换上清冷透气的纱衫纱裤，歪在罗汉床上看帐本，俄然又感觉腹中饥饿。
宝珠在袄裙内里加了件罩衫，烧热油锅，婆子洗好菜蔬肉丝，在一旁帮她打动手。
李大伯皱眉道：“如何不早说？管家在前院请刘大夫吃酒，等饭席散了，叫人先来回我一声，我亲身领刘大夫畴昔。“
李大伯领着李南宣拜过祖宗，命人撤去香案，把李子恒和李绮节叫到厅堂，让兄妹几个相互见礼。
李子恒被李乙狠抽了几下，疼得龇牙咧嘴，只能草草回礼，不过仍旧堆了一脸笑，亲热道：“三弟。“
李绮节顺势行了半个万福：“三哥。“
盒子里是一套穿红着绿的小瓷人，个个只要手指大小，砥砺得小巧精美，连发丝上卷的绒绳都看得一清二楚。
丫头为李绮节挽起长发，衣衿前铺一张帕子，奉侍她用饭。
李绮节叹口气，持续在阿金高亢的呼噜声中展转反侧，想起送猫的孙天佑，有些咬牙切齿：好好的，送甚么猫？每天围着别人撒娇撒痴，对她这个仆人爱理不睬，睡觉打呼跟打雷一样，又不能看家护院捉老鼠，还不如送兔子呢！
宝珠盖上盒子，笑道：“我去灶房看看。“
这就是想吃的意义了。
连劝带哄，一刻钟畴昔了，她才只勉强喝下小半碗, 说甚么都不肯再张嘴了。
炒饭不是拿剩饭炒，而是先把肉、菜、酱一锅炒熟了，直接撒上泡好的稻米，一锅焖煮，等煮得半干再翻炒。炒好的菜饭加上暮春时腌制的酸梅，香滑爽口，咸香中模糊有丝酸甜，极是开胃。隆冬时节盛暑难耐，周氏、李绮节和李昭节姐妹俩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唯有现炒的菜饭能吃上一两碗。
炒菜饭和几样小菜装了一大捧盒，送到房里。卷起的竹帘后燃着油灯，灯光摇摆，一个丫头在墙角撒驱蚊的香丸，药丸碾碎以后有股淡淡的香气，比艾草好闻多了。一个丫头在擦洗架子床上铺设的竹席和脚踏，水里掺了蒸花露，也能驱蚊。
在周氏尝试让宝鹊给李大伯做妾以后，李大伯就起了过继一个儿郎的动机，只可惜族中火食干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随便找一个远亲，又怕对方不安美意，招出去一个祸害，这才担搁下来。小沙弥品德出众，能过继到他膝下，他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待饭菜送到房里，曹氏洗了手，拿鱼汤泡了半碗米饭，亲身喂李昭节用饭，李昭节却不肯张嘴，连眼睛都不肯展开。
汤药是现熬的, 揭开盖子，劈面一股难闻的腥气，李昭节皱着眉头，小巴掌把青花瓷碗用力儿往外推。
李绮节一眼瞟到李子恒脚步略有些盘跚，晓得他脚伤还没好全，不知该笑还是该叹。
从搬进李家间壁的小院子以来，他向来没有笑过，这一笑，有如云开雨霁，月华初上，顷刻间鸟语花香，六合间一派盎然春光。
四月初四后，改穿纱衣，枕头、衾被、桌帘、帷幕换成竹枕、竹席、薄被、纱布，房里的纱帐门帘也全都撤去，换成了刻花竹帘。白日四周窗前竹帘低垂，只卷起一半，挡住日晒的同时，能让南风吹进房里。
看她终究肯用饭了，曹氏缓缓吐出一口气。
李大伯刚吃完饭，手里捏着一张药方剂，站在厅堂门口，叮咛下人去县里抓药。
宝珠翻开糖果盒子，拈出几根糖麻花，“我去调碗藕粉来？“
别人看不出，宝珠每天跟着李绮节，白日又得帮着照顾李九冬，哪能看不出李昭节院子里的丫头对自家蜜斯的防备，“汤放着罢，淘点稻米，我给三娘炒碗菜饭。“
下人道：“张姑奶奶这几天有点不好，三少爷那边……“
小沙弥本来就姓李，过继到李大伯膝下，连姓都不消改，恰好还能回报李大伯和周氏的恩典，趁便堵住村里的闲言碎语。
宝珠手执一把粽叶葵扇，坐在脚踏上给李绮节扇风。
药匙送到唇边，李昭节喝了一口，小脸立即皱成一团：“苦！“
除了瓷人以外，另有几把扇子，团扇、绢扇、罗扇、纸扇都有，另有几副彩旗和棋盘，是南边风行的时新弄法。
曹氏端着饭碗勺子，脸上堆笑：“误了三蜜斯歇晌。“
黄猫阿金趴在廊前浓荫里呼呼大睡，呼噜声大得出奇。
事情一开端是从曹氏那边传出来的，她爱八卦，并且八得很有水准，从不扯谎话，她嘴里说出来的动静，普通都有八分真，并且颠末周氏默许。
李绮节回过味来，估摸着本身待在房里，李昭节能够不安闲，留下宝珠照看熟睡的李九冬，“你在这看着，我去前头转转。“
李大伯见她神情有些非常，迟疑半晌，笑道：“三娘，今后家里添一个哥哥，好不好？“
李大伯一捋髯毛，“这是给四郎买的，我们家刚好要送刘大夫回城，顺道让他们把四郎的药抓了，免得孟家人瞎忙活。“
李绮节听了半晌，奇道：“四娘的药不是齐备了么？“
李绮节被阿金的呼噜声吵得心烦意乱，恨不能堵上耳朵，在竹枕上翻了个身，竹席收回细碎的簌簌声响，“把门窗合上。“
李绮节让婆子去灶房端饭，看李九冬睡得满头汗，叫一个丫头守在罗汉床前给她打扇，李九冬在梦中收回一声舒畅的感喟，翻了个身，很快睡熟了。
她笑得高耸，李子恒、李乙和李大伯都忍不住看向她，唯有李南宣眼眸低垂，没有吭声。
宝珠欸了一声，把丫头们赶出房，“三娘，今后张家少爷就成我们家三少爷啦？“
曹氏柔声劝道：“吃了药病就好了。“
刘大夫出诊时听进宝说了李昭节的病症，来时带了常用的药材，加上家里常备的几样丸药，不必再去药铺买。
李绮节把一枚花瓣形的香茶桂花饼揉来揉去，揉得满手糖粉，摇点头：“想吃点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