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考校的学问
松江府,程宅,朱漆门厅、青墙黛瓦,门前两只石狮子油光锃亮、端方严厉,门房小大爷姓蒋,一张圆圆脸加络腮胡,对上门求药的布衣从始至终亲热和蔼,看上去确是个繁华积善之家。
帘子被人从里捞开,一个比黄栀大两三岁的女人从里出来请,跟了一起穿过花厅,总算见到程家的当家太太段氏。
不知是否是错觉,贺山月见段氏的笑朴拙了很多。
贺山月微微福身:“出身姑苏乡野,家中父母均过世得早,名字是族里耆老赏的,说是生我时,一轮明月上青山,便叫我山月吧。”
小丫头有些冷傲,但仍规端方矩地低头带路,带人绕过抄手游廊、垂花门,进了女眷地点的后罩房。
丫环捧上来了三幅画,保藏杰出,装裱精美。
骡车当中,一袭靛青银条纱衫的女人徐行下车,裙衫是标准的“去地五寸”,看上去很入时,挽发用的“一点油”是银制的,不希奇,但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就多了些高雅。
紧跟着看座上茶。
独一不敷,是门口的“蛮子门”又窄又小,且不准用金柱,也不准方向朝南,只能如蠢虫筑穴般,偷偷摸摸地随便开了一个洞口——朝廷对官商、官民之分非常严苛,不但院落的数量上设有禁制,大门的宽度、色彩和材质,乃至朝向上,都多有束缚。
贺山月在原处愣了愣,随即走向第三幅,待展开后,贺山月笑了笑:三幅都一样,都是《春溪桥钓图》,一模一样,除了墨色浅淡,甚么都一样。
女人抹了枚碎银子畴昔,小丫头欢天喜地地接了,抬高声音,如欣喜普通:“贺女人您放心,太太见了四五个女人,没一个有您标致。”
贺山月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水晶凿成的凹凸镜,先将第一幅缓缓展开。
段氏取下眼镜,神容驯良:“劳你从姑苏府到松江府辛苦跑动——实在是松江府人少地小,做买卖我们是有大讲头,但论起丹青书画,还是吴门一派有排面。听黄二嫂说这几年你帮着姑苏府好几家古董庄又是刻画,又是鉴画,在丹青一脉上很有些成就呀?”
“内堂?”段氏蹙眉:“你的意义是不要挂在外厅,这画是假的?”
第二幅展开。
“都是好的。”贺山月道:“书画不分炊,沈淮赞习馆陶体出身,下笔力度很大,能够做到墨透于桌。现在大昭海清河宴、经纬恒通,加上先帝尤爱山川,官方天然跟随圣听,对丹青书墨的推许愈高,大师的书画便被一些古董庄子翻出来想尽体例赚银子、卖钞子——沈淮赞一副山川常常被古董庄子横劈成三幅,第一幅笔墨最浓,第二幅次之,第三幅笔淡墨少,天然代价最低。”
段氏啜口茶汤:“三幅画,你看哪一幅是真的?”
段氏把花笺纸放下,动也不动地打量了贺山月一番,方才如梦初醒:“快请坐,快请坐。“
“贺...”段氏刚过暮春之年,靠坐在软榻上,戴着玳瑁水晶眼镜,手里拿了个花笺纸,眼镜夹在鼻梁上,眼皮朝上抬:“贺女人名字也新奇,唤作山月。”
段氏抿唇一笑,腮边两个小小的酒涡显得人年青驯良:“既如此,还请贺女人帮手观赏观赏我们家新收的几幅画吧。”
这幅画看的时候就要长一些,纤细之节、毫厘之间都照顾到了。
是松江府,乃至全部南直隶最大的药材商。
请报酬师,总要考校学问。
程府大门口不远处,一架骡车温馨停立,未几时便有一个梳双髻、着青碧色的小丫头探头:“...贺女人,您请进。”
程家是贩子。
又是一个立秋,与八年前分歧的是,热气在立秋之日就迫不及待地散去,囊括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凉意和连缀不断的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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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山月将水晶凹凸镜放下,眸光温和温润看向段氏:“这幅画下笔勤奋,山川之间大开大合,合适挂在内堂。”
段氏微微点头,竖手又拍了拍,丫环再请出一幅画来。
“成就谈不上,会描两笔罢了。”贺山月笑了笑:“黄婶娘说贵府正在寻一个传授丹青技艺的女先生,我便大胆毛遂自荐了。”
女人瞥了小丫头一眼,眉眼向下,姿容婉和清雅:“还没来得及请您雅名。”
后罩房正屋叫“知母”,是味中药的名字,湘妃竹帘缀着白玉石佩低低垂下,风是吹不动的。
贺山月笑容温婉:“但不成否定,三幅画,都是沈淮赞所画,恭喜段太太。”
是沈淮赞的《春溪桥钓图》。
贩子本不准予住“三进”的院落,但上有号令、下有对策,一些宅邸便去掉第三道门,虚盖了长廊和影壁算是欲盖弥彰的隔断,保持住了“假二进”的布局。
贺山月拿起水晶凹凸镜切近看。
程家就是如许。
处所带到了,小丫头却低着头在门口磨脚后跟。
传闻,就在七八年前,乃至将买卖做到了京师,为太病院和京师最大的医馆“德善堂”供应苏薄荷、霍山石斛、太子参和蟾酥这些个出自江南的道地药材。
贺山月点点头,走向第二幅。
段氏换了种说法:“松江府的几位画师也看过,都确是周秉山的真迹,我们当家的还向周秉山亲拜访过,周大师也未曾定义此话为伪画,乃至还给这幅画题了跋。”
沈氏给贺山月指了指处所。
前朝山川‘半边一角’,天涯留白,一条俯视视角描画的河道贯穿莫干山,微缩的芗茅馆、息云室精雕细琢,力透纸背。
更可贵的是,程家是久有积名的大善之家——门头此起彼伏的求药声便是最好的印证。
贺山月微微垂眸:“丹青不判真假。”
“我叫黄栀,是太太房里的二等丫环。”小丫头甜甜一笑,却将手里指甲壳大小的碎银子暗自掂了掂,内心有几分对劲:是个懂事的货品,前几个给的都是铜板子,这碎银子固然还没指甲壳大,也算苍蝇再小也是肉。
贺山月念出声:“此地最宜风月,画中连袂婵娟。不数绿云深处,真如洛浦群仙。”笑得谦恭又羞赧:“您连起来读一读藏头的阿谁字。”